隔着墙上精美的镂空窗棂,即可眺望到那气势恢宏的栖鹿台。

白锦玉凝神望着这高耸入云的建筑,想到两个月多前乌穆还在那里出现过,现在人却杳无踪迹了,心下不禁纷繁忧杂。

等待入宴的女眷们大多相熟,加上今日的寿宴也只是家宴级别,不作许多规矩,这些女宾的言谈便也随意多了。

她们天南海北的畅聊,从谁家的公子风流潇洒,聊到哪家店铺衣服款式新颖,白锦玉本是乐得听听这几年长安风物的行情,谁知到了最后,她们声音越来越小,竟开始三五成群暗戳戳朝她看来。

其实早在一入这院子,白锦玉就感觉到了一种默契:女眷们仿佛早有共识,都和她保持着距离,即使是曾经与她相识的几位王妃也不例外。

渐渐地,有些只言片语飘进了她的耳朵,连猜带想,大致都是说苏丽华和凤辰关系不睦的。

凤辰这人,仿佛天生就是言为士则,行为世范的君子,加上风姿特秀,为人低调,早已是世人印象中的完人。与这样的人不睦,就天然是毋庸置疑的恶人了。

白锦玉看着自己独成一隅的冷清,心忖苏丽华果然是强大的,这样的场面平常人一次都觉得尴尬,真不知道她一年要招架多少次。

不过,没人来攀谈倒正合白锦玉的意。

一来她已经离开长安数年,早无话题可与长安人探讨;二来她一向对女孩儿家家的东西没什么兴趣。

作为一个庐州翠渚养大的孩子,她从小学的都是文经武略,若是讨论哪句论述出自何本典籍,哪招剑法的攻克之道那才是她擅长的,闺门之道她从来是能避则避。

不多时,宫人过来邀请女眷们入宴,白锦玉又看了一眼栖鹿台,跟着众人先前往了举办寿宴的英华殿。

今日是皇后的生辰,英华殿的陈列已被布置一新,因是家宴,赴宴者皆是皇室宗亲及皇后的家人,没有外臣,所以座位并不紧凑。

所有男宾坐于大殿右侧,女宾们则相对坐于左侧,入殿之人皆按身份位阶不同依次设坐。

白锦玉被安排坐在女宾第二排中间靠后的位置,其实按晋王的身份她是不至于坐在这么无关紧要的位置的,如今却不知为何成了这个形式。

白锦玉也无意考究原因,她只是来帮苏丽华露个脸的,这个位置既不影响看歌舞,还能躲在后面避风头,她十分满意。

如今的英华殿富丽堂皇,御上帝后端坐,座下歌舞升平。想起彼时这里的波诡云谲、血雨腥风,白锦玉不禁恍如隔世。

她的目光从帝后开始,逐一从这些许久未见的故人身上滑过,自然而然地忆起了不少前尘往事,生了些似是而非的感慨。

目光一路下来,就看见了凤辰,他正微微侧身被后面的一个少年缠着。当下这么一看凤辰,白锦玉不禁觉得几年不见这个妹夫似乎越发的超仪了。

攀谈凤辰的宗室少年想是已景仰凤辰许久,这次有幸地列席在他的身后,整个人欢喜不已,身子前倾着几乎已把案桌都向前推挪了一步。

与少年的交流中,多是那位少年在滔滔讲述,凤辰只是一直倾听,偶尔点首回应。

少年的热情活泼和凤辰的淡陌静雅相映成彰,白锦玉正觉得有趣,忽而凤辰说完了话回身,目光无意地切上了她的视线,白锦玉蓦地坐正,暗暗叫苦。

“妃嫂嫂今日也来了?”凤辰身后的少年凑上他的肩头,兴致勃勃地问。

“……”

“好久没见着妃嫂嫂了,许多宴会她都没来呢!”

“你很想见她?”凤辰问。

少年有些意外,因为从他刚刚缠着这位晋王殿下开始,这还是晋王第一次主动向他问话。

少年兴奋地答道:“是的,我还记得小时候妃嫂嫂给我变的戏法,真是叹为观止,这些年我一直心心念念想再看一次呢!”

凤辰对着少年微微地抿了抿嘴角,没有说话。

看着凤辰和那少年一齐看住自己,白锦玉动也不敢动,含在嘴里的那口甜糕更是嚼都不敢嚼。

纵然演技再高,演夫妻不睦还是第一回。倘若苏丽华在场,她又会如何应对?是疏疏一笑,还是白个眼给他瞪回去?

茫然无措中,前桌的两位女子忽然交头说起了话,正好截断了二人的视线。

白锦玉如遇大赦,赶紧埋下头先咽了那口甜糕,她决心下面开始不看不听,只专心地拿筷子吃饭。

宴会从帝后入座后便一直热闹非凡,宫中为了让皇后高兴,编排了不少的节目,除了宫中乐官的丝竹歌舞,各国友邦也有艺人前来献技。

此时场中正有两个外国来的舞者演艺,二人以火油涂于双臂,点燃之后起舞,就似两只火蝶在场中缠绵飞跃,待曲毕之时涂灭火焰,舞者竟然完好无损。

白锦玉惊呆,歪着脑袋看完了表演,全然不觉一双凉眸在场中逐渐加温。

这双眸子的主人一身银衣,外表看去仍四平八稳地端坐着,但实则心里已经翻起了滔天的巨浪,此时若是抬手,只怕是连眼前的杯盏都扶不稳了。

酒过三巡,歌舞暂歇,宫里的掌事太监宣布各家为皇后进献寿礼。陆续看了几家进礼的过程,白锦玉不禁心中疑窦丛生。她硬着头皮,小声问向身旁那位看起来并不想理她的齐王新妃:“今天的寿礼都由各家女眷呈上吗?”

“是的!”齐王妃瞥了她一眼,奇道:“咦?晋王妃难道不知道吗?”

晋王地位虽然尊崇,但苏丽华不受晋王待见已是人所周知的事情,俗话说没人爱的孩子像根草,连这个齐王妃对白锦玉的态度也颇为倨傲。

白锦玉无暇与她辩解,仔细回忆来时的车上一切细节,脑中确认了没有见过什么礼盒之类的东西后,便开始疑惑是凤辰那头准备了寿礼。

但是刚刚凤辰并没有把礼物交给她,眼下这情况又该怎么去问他讨呢?

白锦玉焦急地朝凤辰看去,一连给他使了几个眼色,可他始终专注地看着殿上,压根就没向她这里看过一眼。

白锦玉仰天长叹,脸上一片愁云惨雾,不想那齐王妃话声又响起:“皇后娘娘说她不缺贵重的财物,所以特令各家女眷要亲自准备寿礼。这次生辰只要各家女眷亲手研制的物品,说这样的礼物才最表心意。对了,晋王妃你做了什么物件?”

听她这一说,白锦玉直接吓出了一身冷汗,她再三和齐王妃确认,才终于相信了她所说的是真事。

“给你看看,这是我为皇后娘娘做的一柄宫扇。”齐王妃小小自满地从一旁取过一个锦盒,打开来递给白锦玉:“从养蚕、取竹、刺绣、装裱一一都是我亲力亲为,等再过半个月这天气转热,皇后娘娘就能用上了!”

白锦玉这会儿惊得下巴都要掉了,苏丽华可没有跟她说过这一茬啊!!现在她严重怀疑苏丽华就是没准备礼物,所以才让她来顶替参加这场宴会的!

天,不敢想,等下要如何收场?白锦玉捂着脑袋恨不得有本事能立刻消失。

这时殿中却传来了一些不和的声音,循声看去,原来是皇帝的吴贵妃正在奚落魏王侧妃李氏所作的一副书画。

众所周知,这吴贵妃是魏王正妃蔡氏的表姐,她一向寻着机会都要替表妹敲打一下这个李氏的。

“这幅《月下赏荷》笔法还是尚可的,可惜立意就完全是凭空臆想了,”吴贵妃轻蔑地瞄着站于殿中的李氏,道:“据臣妾所知,荷花日放夜收,是根本不可能在晚上开花的,那皇后娘娘如何去月下赏呢?”

李氏被驳得哑口无言,脸色紫红地垂头立着,双手慢慢垂下了自己的画作。她畏畏缩缩地向一旁落座的丈夫看去,可不看还好,那个魏王满脸写了一副嫌她丢人的表情。

殿上一时议论四起,皆是对《月下赏荷》的品头论足

“你呀!”吴贵妃对着已然无地自容的李氏作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叫你平日虚心踏实些,少做些附庸风雅的事情!”

“是。”李氏低声回话,声音已经细不可闻。

“罢了罢了,都是她的一片心意。”一向仁厚的皇后及时出声,想要圆过这场尴尬。

但吴贵妃却话锋一转,对着皇后讨起好来:“有人就是这样不争气,皇后娘娘莫为这事扫了兴致!”

白锦玉苦笑不已,这吴贵妃一点没变,还是那盏不省油的灯,而这个李氏也的确可算是不争气了,这些年一点长进也没有,还是一副唯唯诺诺任人欺负的没用样子。

“唉,小题大做,我看这画也没什么问题。”

“晋王妃说什么?”

齐王妃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白锦玉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心里嘟囔的话就这么说了出来,还被人听了进去。

白锦玉自知失言,忙笑着装糊涂:“我说话了吗?”

“你说了!”

“没有吧……”

“你就是说了!”齐王妃年纪尚小,正是爱较真的阶段,又重复一遍道:“你说那画没什么问题!”

“不会吧?”

“你还抵赖!”

齐王妃见白锦玉拒不承认气得满脸通红,而白锦玉呢,则一副打死也要糊弄到底的架势。

“婵儿!”僵持之际,一个洪润的声音从大殿上传来:“何事令你脸色若此?”

这声音响起,白锦玉脑门上立刻飘过两个字,要完!

只因这问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高坐大殿的皇帝——凤华。原来,这齐王妃满脸委屈的时候,正好被坐在高处的凤华看了个一清二楚。

有了皇帝的关心询问,这齐王妃总算找到了个评理的地方,她腾地几乎一跃而起,气撅撅地向御上回禀道:“启禀圣上,是晋王妃!她刚刚说贵妃娘娘小题大做,还说魏王李妃的画并没有什么问题!”

白锦玉震得直接捂住了心口,这话经此一转述,可完全变了风味,严重程度最起码扩大了十倍,判个斩监候也绰绰有余了!!

“哦?”果然,下一刻吴贵妃已夹枪带棒地向她问来:“晋王妃竟这样说?这下我倒要听听晋王妃的高见了,若是不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可是要问罪的哦!”

被这么点了名,白锦玉只得先站了起来,这一站,她顿时就看到满殿的目光向自己汇聚了过来。

她已经很久没被这么多人关注过了,心里不由自主地发怵了一下。

众人看过了白锦玉,又怀着看热闹的心情看向凤辰,人们看见在这缤繁复杂的目光交错中,凤辰静静地看着白锦玉,作壁上观,没有难堪,也没有施以援手的意思。

“问罪就免了吧,今日可是皇后的喜宴,就请晋王妃说说她不同的见解吧!”凤华吩咐。

他与这个这个弟妹虽然交集不多,但因当年共同经历过那场捍卫皇权的硝烟,他始终对她怀有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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