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六午后剑守山白雷丘

近些时日门中弟子大多忙于开山庆典之事,由于临近时期,不少日课纷纷取消,梅誉寒又有事外出,道法的教授也暂时交由了守山阁的钟不韦长老,地点也从布道阁转到了山门附近,上午李英年因为道法不精,被钟不韦责令下午跟随江任雨一同巡山。莫晓光自然也在列。

江任雨还是同往常一样随和,只让他们两人跟上自己不要乱走即可。江任雨与云清并称剑守山“雷云剑雨”双杰,据弟子们传说江任雨的剑法在顾星洲之上,即是所有弟子中最厉害的,但未有可证实的机会。李秦的剑课,江任雨常不在,李秦却从未有说辞,足以见得李秦对其剑法的认可。

巡山弟子原六人,天雷后增派到八人,自守山阁出发,沿山路巡查各处山门,此行加上李英年二人则共有十人,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在山路上前行,几个巡山弟子且行且嬉笑,只有江任雨独自一人行于最前,巡山令牌挂在腰间,似乎也只有他一人在认真对待巡山一事了。

李英年和莫晓光走在最后,一路相谈甚欢,两人话题渐渐转到了江任雨身上。

莫晓光道:“你说江任雨剑法真的有那么高吗,放眼剑守山,仅在李秦长老之下。”

李英年道:“啥啊,几个长老哪个不比他厉害?”

莫晓光道:“是我说错了,反正同级弟子里,无人剑法与之相当吧?”

李英年道:“那也不一定,顾师兄的剑法是李长老亲传,两人以前比剑,都是胜负各半的。”李英年想了想,继续道:“还有穆师兄,他剑法现在看来虽不及江师兄,但是穆师兄可是极其勤奋的啊,超过江师兄只怕花不了几年吧。”

莫晓光道:“我觉得之前顾师兄和江师兄比剑肯定是相互在放水,都是比给长老们看看而已,谁都没有拿出本事来。”

李英年道:“我记得去年他们两人私下比剑,还是打了个平手。”

莫晓光道:“你是说差点掉山崖那次?我记得我记得,但那次是因为严律阁过来制止,两人才停手的,停手前,顾师兄似乎有些力不从心了。”

李英年道:“还有这事儿?我当时去的晚,剑台上全是弟子,就看到两个人收剑了。”

莫晓光道:“嘿,那次我可到得早,就站剑台边上看的,那阵势,两个人起码拿出了七成的本事。那可是寻常见不到的场面啊。反正最后是李长老和楚长老一起来了,两人才停手的。”

李英年道:“谁占上风?”

莫晓光道:“外人看着是平手,我可看得真切,最后停手的时候,顾师兄有一丝气息不足,江师兄还是一如往常。”

李英年道:“如此说来,江师兄更胜一筹啊,果真是‘雷云剑雨’啊,他俩当时为啥比剑来着?”

莫晓光道:“好像是顾师兄在严律阁当值的时候,有一小妖竟然乱跑到了布道阁前的道场,被顾师兄发现并降伏。后来吧,顾师兄说江师兄巡山失职,江师兄又说自己当时正在白雷丘,顾师兄又说要不他俩换一下,他去巡山,让江师兄去严律阁。这一来二去,两人就约定在剑台比比了。”

李英年道:“这事儿也怨不得江师兄啊,剑守山那么大,他也分身乏术。”

莫晓光道:“所以啊,李长老为这事儿训了顾师兄很久呢。”

李英年道:“但顾师兄的为人从不苛责,说不定就是句玩笑话,江师兄独来独往惯了,心眼小也说不定呢。”

莫晓光道:“我说李英年你到底站哪边的啊?”

两人愈发聊得欢,不一会众人已经来到了白雷丘附近,江任雨示意大家停下,四周看了一下后道:“诸位,白雷丘是这几日巡山的重地,大家散开巡查一下附近,稍后再回此处汇合。”又转对李英年和莫晓光道:“两位师弟最好就呆在此处,白雷丘你们不常来,这丘顶天雷余势还未散尽,免得你们受伤,可好?”

莫晓光道:“行行,听师兄的。”

江任雨点头后便转身向白雷丘走去,一众人不时便不见了人影。只留下两人坐原地等着,白雷丘地处剑守山偏地,寻常也没有弟子前来,余雷散尽之后,白雷丘同寻常小石丘并无不同。此刻,二人也是这些年来头一回如此近的细看白雷丘。

咋看之下,白雷丘只是剑守山并不高的一座小山丘,不同的是,整个剑守山草木青翠,而这座丘陵周围皆寸草不生,仅有光秃秃的岩石,甚至一丝水汽都感知不到。而经过前几日的天雷后,丘顶上还能看见不断有电光泛出,几股小雷电聚集后,在丘顶环绕,直至消散。

莫晓光道:“李英年,你说这白雷丘里的魔神,长什么样啊?”

李英年想了想,道:“记得以前掌门讲过,不是只狼妖吗?”

莫晓光道:“怕也不是寻常狼妖吧,不然白雷会镇压千年?还要天雷击魂百次?”

李英年道:“那肯定比漠北的狼妖厉害多了,传说千年前,他们一度攻到天门了,差点上天了。”

莫晓光道:“你说这里的石头千年来被天雷所击,应该也不算寻常之物吧?”

李英年道:“你的意思是……”

两个人一算计,决定过去捡几块石头,说不定对增加修为有益呢,当下二人说干就干,便朝丘顶走去,怎料到越靠近白雷丘的顶端,二人越发能够感受到强大的阻力,仿佛有一面不停变得厚实的墙,在阻挡二人前行。以至行至半坡之后,竟半步不能前,空气如凝固一般,让人动弹不得,只可后退。二人对视一眼,决定不虚此行,李英年瞬间运气发力,试图再前行一步。

突然间,只听得一声惊雷,一道白光自丘中迸发,二人被这雷力击飞,眨眼睛已身在丘下几丈外的乱石之中了。

二人挣扎着坐起身,全身被乱石划破了好几道伤口,李英年稍微运气检查了自己筋骨还未碎,转头看向莫晓光,这简单的动作已经十分吃力。本想开口询问对方如何了,张嘴却只能喘着气,意识逐渐模糊,实在无力再交流了。不远处,江任雨闻声正朝二人赶来,李英年眼前一片黑,昏睡了过去。

九月二十八傍晚剑守山布道阁

李英年二人被白雷击飞后昏迷了一整天,还是江任雨带着巡山弟子将二人带回了寝安阁,掌门亲自看过之后,认定没有大碍,睡了一日多,二人才醒。李英年睁开眼睛看到顾星洲正坐在床边,手里正翻着一本旧书,看上去像是新淘来的剑谱。

李英年看到顾星洲看护自己和莫晓光,心中十分感动,道:“顾师兄,多谢照顾!”

顾星洲看到李英年醒来也很高兴,放下了手中的剑谱。此时莫晓光也伸着懒腰坐了起来,看上去已恢复了。

顾星洲道:“二位师弟终于醒了,身体感觉如何?有何异样吗?”

李英年道:“有些许头晕,其他无碍。”

莫晓光道:“左边屁股隐隐吃痛,料是先着地,摔着了。”

顾星洲笑道:“莫师弟俏皮如常,看来已是无碍了。掌门早先已经来过,二位师弟只是被白雷震飞,身有几处淤青与划伤,经脉皆未有损,相反,真气运行倒是有略微提升,应是震击所致。”

莫晓光道:“那看来还得再多来几下。”

顾星洲道:“若是寻常妖物,此刻想必已经是焦炭了,二位师弟还是离白雷丘远些吧。”

李英年道:“是掌门让顾师兄照料我们吗?”

顾星洲道:“非也!是楚长老让你二人醒后,随我至严律阁领罚!”

莫晓光道:“师兄我脑中突然阵阵剧痛,怕是还需休息几日,我先睡下了。”说罢便往下躺。

顾星洲道:“白雷丘禁地,你二人本就是被罚巡山,还企图登上丘顶,楚长老很是生气呢。”

李英年道:“此行我俩确实有错,我穿上衣服便随你走。”

顾星洲点头道:“二位师弟也不必太担心,钟长老已经说明了巡山是他令你们去的,所以此次二位的责罚我推测是思过和劳罚,近几日大家都十分忙碌,处处人手不足,楚长老定会考虑的。”

莫晓光听闻此言,立马又坐了起来,道:“弟子愿领罚!”

寝案阁到严律阁山路并不远,顾星洲领着二人,边行边念叨着二人孤身犯险,无视门规,擅闯白雷丘,要不是钟长老说话,必定加重责罚等等,说到激动处,甚至都有一些生气了。不多时,三人已身在严律阁当中了。

楚中正坐在桌前看书,见到三人后虽然生气,但还是关心了一下李英年两人的身体情况,随后则说着和刚刚路上顾星洲一样说的话,又附加了一些万一出事怎么办,如何同掌门与你们的家人交代,如何让门人安心之类的。反正最后楚中责罚二人去清扫山门,不只是扫地,整个山门需要重新修补过,上次修缮,已经是百年前了。这个责罚,李英年两人也是欣然接受。

楚中道:“明日梅长老也回山了,你们在山门见到他,把此事跟他说一下。”

莫晓光道:“是,我定将楚长老对我二人的责罚详细转告。”

楚中盯着莫晓光道:“我说的是你二人被白雷击飞之事!”

莫晓光连连道是。

楚中似乎又生气了,道:“今夜你二人留在严律阁,抄一遍门规。”说完便起身离去,三人行礼目送其离开。

李英年道:“莫晓光你被白雷击傻了是吧,多嘴干什么。”

莫晓光摊开手一副无辜相。

顾星洲笑道:“你二人啊,将来怎么做新入门弟子的师兄呢?”

顾星洲说晚些时候送饭过来,便也离开了,李莫二人乖乖抄着门规,边回忆当日被击飞的惨象,愈发对剑守山中的这个小山丘好奇起来。想着将来修为够了,定要回去再寻一番。最后二人得出结论,丘上的石头,都是凡物。

九月二十九上午剑守山山门

剑守山主山门位于剑守山主道的山脚处,是平日里车马往来的主要入口,亦是外人进山拜会的唯一通道。山门之雄伟,怕是只有皇城城门方可与之相比。山门共有六根巨大的白色石柱支撑,形如楼牌,横向足有百丈宽,横拦整个山路。每根石柱足需五人环抱有余,数十丈高,靠中央两根正好于中间构成了主门,每根石柱下方,皆有一个更大一些的金色石墩做底,每根石柱上皆雕刻着一条金色的巨龙,六条金龙形态各异,鳞爪锋利,栩栩如生。

山门顶部覆满金黄的琉璃瓦,此瓦非凡物,乃是仙界产物,若是夏季,这些瓦片则会变为绿色,与山门附近的草木呼应成趣。主门中央的横梁之上,悬着一副金边匾额,上书“剑山巍峨”四个金色大字,每个字足有两人之大,笔锋苍劲有力,雄伟壮观,此金匾据传为剑守山开山之时,仙庭所赠。

山门外,是一条较宽的山路横夸而过,东西方向皆通,东侧连接了山下的村镇,西侧则往西洲,山路有些崎岖,与剑守山的山门想必,瞬间失去了气势。山门内,则是剑守山的主山道,连通剑守山各处的小山路,皆是从主山道分支而出。沿着主山道一直走,则能到剑守山后山峰,寻常仅有些许弟子会前往练剑。

李英年二人到时,已经有弟子在修缮了,山门百年来日晒风吹,石柱上白漆有轻微剥落,但其洁白如雪,始终不变,一众弟子正在往缝隙之间填充新的白漆。这白漆是产自天门山的云灰,乃是烈日灼烧天门附近云层之后降下的灰尘,仅天门山独有,本别无他用,不知何时起,发现此白物附着于物时,数十年都不会变色,遂开始用作白漆。

一位师兄给李英年两人安排了活之后便自顾自的忙去了,每根石柱自上而下都有好几个弟子悬吊其上,给李英年安排的,则是最简单的工作,擦拭石墩。或许是两人在门内声誉不高,门人实在不敢将重要之事交由给他们了。

这差事着实无聊,两人高的石墩,上面的金龙本就不染尘,二人半个时辰便将一个石墩擦得锃亮。

李英年一心只想着赶紧完事儿了回去躺会儿,干起来特别卖力。

远远看见一架马车驶来,由两匹马牵引着,扬起烟尘无数。不多时,马车便驶过了山门,其带起的尘土,多多少少的又沾到了石墩之上。

莫晓光一个箭步冲到了马车面前,扯着马鞍勒停了马车,指着马鼻子就大吼:“我说你们是谁啊,没长眼睛啊,咱们这么多人在这儿洗山门呢,你这一趟子大伙儿全白干了。”

驾车的人身形清瘦,穿着一身蓝衣,戴着斗笠,右手牵着缰绳,左手此时已经将剑举起来了,此剑细长,通体幽蓝,阳光掠过时如同天空一般,阴影下又如深海浮光。莫晓光一眼便认出,这是剑守山的一柄无人敢惹的剑,名曰碧虞。

驾车人抬起头,从斗笠下露出姣美的面容,竟是一个女子,两缕青丝从鬓角垂下,挑着眉毛道:“莫晓光,让开。”

莫晓光自然认出了眼前这位正是梅誉寒座下首徒,同门大师姐,林明晴。作为梅誉寒的弟子,道剑双绝,其修为仅次于穆奇峰,剑法同顾星洲不分伯仲,深得几位长老的赏识。林明晴平日里高傲冷清,不同于穆奇峰的随和,林明晴更似乎从未忘记自己大师姐的身份。

莫晓光此时真是骑虎难下了,扯着马鞍不知该如何好,这继续追究吧,林师姐谁敢惹,不追究吧,一众弟子都在旁边看着呢。莫晓光低声道:“大师姐,您这”

林明晴见莫晓光未动,将碧虞往马车上一杵,道:“让开!”

车内传来低沉的男人声音,道:“明晴,何事?”莫晓光听出正是梅誉寒的声音,看来两人刚从天门山回来。

莫晓光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赶紧大声道:“梅长老!”

梅誉寒从车内下来,左右看了看眼前的景象,瞬间就明白了大致的情况。莫晓光也十分聪明,赶紧把自己和李英年被白雷击飞的事情告知了梅誉寒,并特意指出是楚中长老让他们汇报的。

梅誉寒道:“此事我知晓了,是楚中长老罚你们二人来修缮山门的吧?”

莫晓光只好答是,梅誉寒转而对林明晴道:“明晴你始终如此莽撞,明知近山门还不慢些。再有几日就是开山大庆,众弟子都在忙碌,咱们不仅没助其一二,反而帮倒忙。你可知错?”

林明晴举剑行礼道:“弟子知错。”但莫晓光觉得她并不知错。

梅誉寒道:“既如此,为师便罚你留在此处,同众门人一同完成后再回山吧。”

林明晴一惊,但还是道了声是。

梅誉寒牵着马,没有再上车,向山路上边走边自言道:“剑守山弟子骑马近山门,当下马步行,你让为师今日也犯了门规了。”

林明晴目送师父离开,直至消失在山路之上后,转眼看向了莫晓光,目光如箭,盯得他浑身不自在。半晌后,林明晴道:“还不快去,是想让我在这儿呆到下午吗?”

接下来一上午,林明晴还算听梅誉寒的话,独自清理了一个石墩,直到午后,三人方才离开。山路上,林明晴更是一言不发,李英年二人跟在身后气氛尴尬至极。

李英年悄声道:“莫晓光你真的是被白雷击傻了,昨天才因为多嘴被加罚了,今天又多嘴。”

莫晓光道:“我哪知道车上是她啊,我还想着门人不会在山门飞驰,车上肯定是外人,我才去拦车的。”

李英年道:“现在你给我说说,惹了她,以后剑课怎么上?上一次少支胳膊?”

莫晓光道:“大不了我给她赔礼嘛。”

李英年未答话,眼神中尽是怀疑。

莫晓光道:“唉,也是,赔礼要是有用,她也不叫林明晴了。”

李英年道:“反正车是你拦的,跟我没关系啊!”

莫晓光道:“还是不是兄弟了你?”

李英年道:“听一些女弟子说,大师姐以前还是挺随我和的,后来越发孤傲了。”

莫晓光道:“我也听过,听说是因为云清。”

李英年道:“这班女弟子都是谣传,我还听说是因为穆师兄呢!”

两人聊天不看前路,忽听得利剑出鞘之声,李英年抬头时,眼前一道泛着蓝光的剑锋正对着面门。

林明晴怒道:“我还没聋呐!”。

莫晓光道:“大师姐我们错了。”

林明晴道:“再让我听到,割了你们舌头。”话毕,收剑回鞘,加快了脚步。莫晓光二人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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