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美娣怀疑金不换和外地猴子轧朋友,急的噼里啪啦骂,都不给她辩解的机会:“我都说了让你留意我们上海的未婚男小孩,你偏不听,非要和我对着干!跟你说,你要是敢找外地乡下人结婚,我是坚决不会同意的!”

金不换气得发笑:“你是不是疯了,我带同事来吃个饭而已,你想到哪去了再说,我同事是猴子的话,那你是不是连猴子都不如了”

“哪里学来的屁话,我怎么不如猴子了!”

“你问问外婆,她当初是怎么来上海的,当叫花子后裔还当出优越感了是伐”

前叫花子金老太示意她们母女俩稍安勿躁,探头出去张望了下,回身问:“不是有两个男的么都是外地的”

乌日娜身材粗壮,加上短发,所以被金老太看成了男人,其实人家下面穿着一条长纱裙,金老太眼神不好,没看见而已。

金不换没好气说:“那个是少数民族,新疆内蒙古那边的!”

金美娣一听,忙说:“什么,你去上班这么久,就交了这两个外地乡下朋友上海男小孩呢上海男小孩呢我不信你们三四十人的公司里没有我们上海男小孩!同你讲,我是不认可你找福建和广东猴子结婚的,新疆哈密瓜和买买提那更不行,想也别想!”

“什么哈密瓜买买提你讲话注意点语气,我同事好心好帮衬生意才来的好伐!”

金老太又探头出去,一双老眼睁睁大,跟一千瓦的电灯泡似的往李一马身上上上下下的扫描,

他翻领夹克叠放在旁边凳子上,身上一件灰色宽松薄毛衣,牛仔裤,裤脚卷点边儿,脚上是黑色牛津鞋,一身都是纯色基本款,慵懒的高级感这种高级词儿金老太没听说过,她就觉得这年轻男人英俊酷帅到连后背都在发光,用电视里的话来说,蓬荜生辉啊这是。

金老太对李一马侧面怎么看怎么满意,怎么看有想法。遂回头与金不换道:“金不换,你这外地同事与其便宜了别人,为什么不能介绍给你姆妈”

金不换被金老太的话给吓了老大一跳,眼乌珠也落出来了,骇笑道:“外婆,你是吃醉了酒,还是老年痴呆”

金老太说:“我怎么老年痴呆了,你姆妈又不是没谈过小男朋友!我都知道你会不知道再说了,你姆妈收拾收拾,样子也还能过得去呀,伊老里八早额辰光,也是被人叫过一枝花的呀。”

曾经的弄堂一枝花金美娣翘着兰花指去拨头发,谦虚讲:“都陈年旧事了,老娘你还提它做甚就小范围,就局部地区的一枝花呀!”

金不换提醒得意忘形的姆妈:“你好像有男朋友了而且盘店面的钱就是借人家的”

“哦对了!”金美娣忙说,“老娘你不要瞎讲八讲,我跟我男朋友谈的好好的,这店面的五万块启动资金都是伊借把我的好伐,我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

一提她那个男朋友金老太就来气:“你就这么想给人当后妈吗没听说过这句话么:上辈子杀人全家,这辈子当人后妈!你当人家后妈这么好当我还不都是为你!”

金美娣和金老太争论,金不换劝不开,于是交代一句“快点上菜,还有菜里尽量不要放辣,不要放姜”,转身就出去了。

外面等上菜的时候,乌日娜和李一马说了两句玩笑话后,终于察觉到他今天情绪似乎不太好,自从入内后,就一直默默坐着,一副不太想说话的样子。

乌日娜看着大大咧咧的,其实心细又体贴,看他样子,便及时收住嘴,不去烦他,一时无聊,就跑去收银台的冰箱里挑选饮料,给李一马拿了一灌啤酒,给自己和金不换各选了一盒红枣风味牛奶。

金不换回来,李一马把他面前的啤酒递了过来,说:“红枣味牛奶没喝过,想尝试一下,要不要和我换”

金不换一怔,轻轻说了一声好,和他交换手中饮料。可能是因为他今天成了自家客人,来到自家姆妈餐厅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同桌吃饭距离过近的缘故,她身上那种混不吝与满不在乎的态度收敛很多,取而代之的是沉默,与平时不大常见的柔和。

乌日娜看他们交换饮料,不禁就笑了:“冰箱就在我旁边,想喝什么就去取,搞这么麻烦干什么!”起身又去冰箱里取了几盒出来,插上吸管,往他们二人面前一放,“想喝多少喝多少,我请客!干杯干杯,来来来!”

金不换拿起牛奶盒和他们两个人碰了碰,却不去喝。乌日娜见状,问道:“咋了,还需要给你加热一下吗”

金美娣上菜,看到金不换手中的牛奶纸盒,忙给她拿开点:“你眼睛看不见这是牛奶么。”

乌日娜吓了一跳:“阿姨,这本来就是牛奶呀,咋了呀”

金不换只好和她实话实说:“我乳糖不耐受,平时不喝牛奶的。”

金美娣瞄一眼乌日娜,心想乖乖隆地冬,还好是个女买买提。再瞄一眼李一马,心道阿爹了娘,这福建广州来的猴子居然这般斯文优雅,这般高大帅气,唯一的缺点就是黑了点,要是皮肤能再白点,简直完美,这样的男人,连自家八十岁的老娘看了都有想法,难怪女儿要跟伊轧朋友。

金美娣对李一马从下看到上,又从上看到下,虽然伊脚上一双牛津鞋看不出价值几何,但伊一身气度在那里,这鞋子价钱应当不会太便宜。要是有上海户口且有房有车还给加名字,外带养自家一家老小的话,条件可以适当放宽,朋友还是可以勉强轧一轧的。

金美娣不过才瞥到李一马正面那么几秒钟,脑中就已转了无数个念头,张口就要去刺探人家身家立升时,女买买提率先开口说话了:“金不换你不喝牛奶早讲呀,我又不知道,算了,你就和老板换着喝吧。”

听见“老板”两个字,金美娣浑身一个激灵,满肚子的话咽下去,闭上嘴巴,低眉耷眼的回厨房烧菜去了。到后厨,使出十八般武艺来,煎炸煮炒,片刻之间,就做出几样家常小菜。

餐馆档次摆在那里,又到了打烊时间,好菜是肯定是端不出的,有的只是白天没销出去的剩菜,但她敢开饭馆,刷子毕竟还是有两把的。早年她们家里开棋牌馆的时候,到了饭点,还会为客人提供简餐,那时掌勺的就是她。

几个家常小菜上来,有鸡杂炒菜心,豉油拌茄子,水煮河虾。餐盘和小菜色面都无甚出奇,但一吃到口中,个个都令人惊艳。菜心清甜鲜美,茄子条条香糯,虾肉大只又弹牙,而且这虾烧法也有不同,是猪油爆香后再过酱油水,那个香,那个入味。

然而比起小菜,最受好评的是因为菜不够,做来凑数的两道主食。两个主食一个炒饭,一个刀切馒头。金美娣做炒饭和一般人不同,她做的有名字,叫做金银蛋炒饭。炒饭时蛋白蛋黄分开,蛋白蛋黄与米饭粒粒分明,不仅漂亮,吃起来不仅有蛋白的嫩,还有蛋黄的香。另一个刀切馒头也是有名字的,叫金银馒头。金馒头是油里炸过的,蘸炼乳,脆且甜;银馒头蘸蚝油加辣椒酱,鲜又香。

外面三人一顿饭吃好,金美娣做出死活不收钱却不得不勉为其难收下的架势来,从李一马那里收了几张大额钞票。钞票往围兜内小心塞好,殷勤将人送到门外,目送他们走出老远。

回到后厨内,金老太兀自喋喋不休,叫金美娣去追问外面那外地男人的电话,叫她不要去给别人当后妈。云云。金美娣这时空下来,赶紧叫她老娘住口,不要出声嚷嚷,万一叫外面人家听见一句半句可就不得了了。

金美娣成天叫女儿去嫁皇室找富豪,但唯独潘宝宝的儿子她不敢宵想,皇室和富豪们到底有多有钱她想象不出,所以大话狂话张口就来,但潘宝宝家的客厅富丽堂皇到什么地步,她是左右两只眼睛都见识过的,潘宝宝男人李生是什么派头,而李家又是什么来头,她总归多多少少也是知道的。

在潘宝宝那里,她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身份,说她是帮闲门客都抬举她了,对人家来说,她什么用场都派不上,就一打秋风的,所以一到潘宝宝面前,她骨头就跟少了一截似的,站都站不直,情不自禁的就会露出一副拍马讨好的奴才相。叫女儿去勾引潘宝宝的儿子,李家的独子,自己和潘宝宝与李生做亲家说实话,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往这上面想。这也是她在金不换面前从不问及她老板事情的缘故。

金家私房菜吃饭第二天,李一马去上班。弄堂内,小不点儿正和噶亮家的小姐姐坐在一起吃一串红,一串红是后面一家大户人家种在花园里的,今年是暖冬,一串红养护得当,所以临近春节都还在开花,其中有几簇从栅栏缝隙内探到外头来,被两个小朋友发现,现在已被她们揪的一朵不剩了,她俩的脚下,横七竖八躺了一地被吸干的花朵。

小不点儿正在揪着花朵吃花蜜呢,一见他,马上笑了:“哟,拉拉黄的珍珠米叔叔来了。”

他今天all黄色look,所以被小不点儿形容成了珍珠米,不过他没听懂这是什么植物,所以诚心请教道:“珍珠米是什么”

小不点儿取笑他说:“珍珠米叔叔不知道珍珠米是什么,嘻嘻嘻。”

他笑:“可是珍珠米叔叔真的不知道,好苦恼。”

“珍珠米就是珍珠米呀,可好吃啦。”

嘎亮家的小姐姐说:“哦哟,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的啦,小卷毛妹妹说的是玉米!”

小不点儿招呼李一马坐到自己身旁来,然后递上一根一串红,大方说:“喏,珍珠米叔叔,我请你吃,一起吃点伐”

他忙制止她说:“nonono,路边的植物上都有灰土,这是不卫生的习惯,要改正。”

小不点儿挺喜欢吃这花蜜,甜蜜蜜的,美味无比,所以才不听他的话。她舍不得丢,他便去她手上扯,一下,没扯动,两下,还是没扯动。

一人扯着花枝的一端正僵持着呢,忽然远处一阵“哼哼哼”的猪叫声传来,随后便有一只没有栓绳的迷你小香猪一阵风似的往这边跑过来。

小不点儿看见,“呀”的惊叫一声,怀里猫一丢,手上花一甩,整个人跳起来,一头扎到他怀里去,揪起他的衣服,把脸埋进去,脑袋藏起来。

她两只手都被染上通红花汁,而他今天一身明亮色系卫衣,被她的小脏手一抓,衣服上的红色污迹不要太明显,可是,他的心又酥了,又化了。他能怎么办当然是任她紧紧揪着住自己的衣服,藏起她的卷毛脑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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