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虽是严冬,今天太阳却是出奇的好,又没什么风,倒是暖和。

许夫人抱着若谖坐进了软轿,将轿子的窗帘留了小小一条缝儿给她看风景。

这是若谖第一次看到自家园子的景色,虽草枯水寒,却如未妆扮的美人儿,依旧耐看。

轿子行的缓慢,若缓透过那条小缝看见路边竹林那里有四个小孩子在欺负一个更小的孩子,好像是吉祥兄弟和子辰。

她急得伊伊呀呀,娘亲挑帘看了一眼窗外,便放下了帘子,没有任何反应。

怎么,娘亲没看到吉祥四兄弟在打子辰么?

可惜,这次娘亲没再留缝儿,若谖看不到子辰怎样了。

凝烟被程氏牵着走,她虽只有五岁,却很机灵,瞅着这路竟不像回荣禧堂的路,难道姨娘想将自己带到她住的那个破院?她才不愿意呢!凝烟想问,偷看了一眼母亲,脸色难看,不敢问。

最后还是忍不住疑惑,怯怯地问:“姨娘,我们这是去哪里?”

“去送你死!”程氏没好气地答道。

凝烟吓得大哭,抱住一根竹子,任由母亲怎么扯拽就是不松手:“姨娘不要杀凝烟,凝烟会很乖。”

程氏脸一沉,狠狠地戳了一下她的额头:“要你何用!又不伶俐,又不讨那个老不死的欢心。现在多了个若谖,偌大的方府哪里还有你立足之地?”

想了想,犹不解恨,又狠狠照着她娇嫩的脸蛋拧了几把。

凝烟捂着脸痛哭起来:“为什么多了个妹妹我就会被嫌弃?”

程氏冷笑:“你当她是你妹妹,她可不会当你是姐姐!她从一出生就已注定夺走你的一切,你以后就在她的影子下委屈求全、像个奴才一样苟且偷生吧!”

凝烟虽然早慧,但毕竟只有五岁,程氏的话尽管听不太明白,可也能隐隐意会到自己以后不能像现在这样娇贵,更是恸哭:“我不要当丫鬟,我要做小姐!”

程氏眉头渐渐舒展,脸上也现出难得的温柔,替她擦了眼泪,咬牙说道:“那你要争气!”

凝烟眼泪汪汪地点点头,由着程氏牵着来到了一落雅致的院落。

蝶舞正跟卧在病床上的燕姨娘诉说刚才慧兰苑的一幕,由衷叹道:“偌大的方府,除了老爷,便只有夫人对咱们真心了。”

燕倚梦嘴角泛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且慢慢走着瞧吧。”

蝶舞惊奇地瞪大了眼睛:“这话怎说?”

燕倚梦有气少力地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懒懒笑道:“老爷几房妾室,为何全无所出?这又是何故?”

蝶舞才要细想究竟,听到外面小丫头报:“程姨娘来了。”秀眉一蹙,不耐烦道:“明知道我们正病着还来叨扰,真真没眼色,难怪二老爷宁空着正室也不愿意将她扶正!”

“不过来说是非罢了,虽是可怜人,可也讨人厌,替我挡了吧。”燕倚梦说着,吃力地翻了个身,背对着外侧。

程氏满脸堆笑牵着凝烟进来,看见蝶舞正将层层的幔帘放下,她回头对着程氏报歉地笑了笑:“程姨娘难得大驾光临,偏我们姨娘吃了药才睡去,”顿了顿,“不如我把我们姨娘叫醒,姐妹们说会子话。”

程氏皮笑肉不笑道:“不要惊动病人,改天燕姨娘身子好些我再来吧。”

蝶舞虚留了一留,便殷勤地送她们娘俩出了院子,吩咐小丫头锁紧院门,任谁也别放进。

程氏素来忌妒燕倚梦,同样为妾,她却无比得宠,反观自己,为方家生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正室死了自己还是姨娘,已成整个方府的笑柄,所以从来不愿与燕倚梦往来。

她原本仗着整个方府只她一人生了个女孩儿凝烟,母凭女贵,虽然老夫人嫌弃她出生不好,但对凝烟还是宠爱有加,可今儿一个才出生两天的若谖便使老夫人视凝烟如粪土,她越想越不甘心,特意跑到燕倚梦跟前示好,想挑拨了她对付许夫人,自己渔人得利,万万没料到自己兴冲冲而来,却扫兴而归,一路难免骂骂咧咧:“什么玩意儿,给脸不要脸,天生惺惺作态的尤物样儿,在勾栏的时候,哪一天不被男人又亲又摸上千次,现在却装出大家闺秀的模样,连脸也不肯露,我呸!”

“姨娘!”凝烟扯了扯她的衣袖,两眼怯怯地直视着前方。

程氏忙将一脸愤懑掩去,满面春风的迎了上去:“大夫人带着若谖逛园子呢,小心吹了风。”

许夫人撩开轿帘,微笑道:“不妨事。”

软轿与随从与她擦肩而过。

程氏侍立一旁笑眯眯地看着软轿走远直将要不见时,暗沉了脸。

凝烟不解地问:“姨娘既然不喜欢大夫人,为何还要对她笑?”

“傻丫头,这叫笑里藏刀!”

“嗯?”凝烟愣愣地看着她,又因为自己不能理解她所说怕她责骂,有些惧意。

程氏想了想,解释道:“就是当面装做对她好,她就不容易提防你,然后背后对她捅刀子。”

凝烟在心里细细琢磨了一番,雀跃拍手道:“我明白了,就像下雪天我用几粒谷子扣麻雀,麻雀以为是我好心,却不料我只是为了抓它们。”

“大抵就是这么个意思。”

凝烟看见母亲露出个难得的嘉许满意的微笑,心里感到一阵欢悦。

许夫人的软轿停在了燕倚梦的院门前。

坐在院子里晒冬阳的小丫鬟认得红梅,虽然蝶舞吩咐过不许开院门,可来的是夫人,她可不敢给她吃闭门羹,忙一面高声报着“夫人来啦!”一面将院门打开。

许夫人下轿的时候,蝶舞已经迎了出来,福了福身子道:“夫人光临,不曾远迎。”

许夫人抱着若谖逊笑道:“我跟你的主子本是姐妹,将这些虚礼都免了吧。”

许夫人进屋时,燕倚梦已挣扎着坐起。

小小的若缓看着她只觉满室生辉,自己的娘亲已是大美人了,可与眼前的病西子一比,不过是瓦砾与和氏璧有着云泥之别,难怪老爹一回家便往她这里钻。

她的美很纯粹,无一丝艳丽,仿若纤尘不染的仙子,眼波流转间,天然多情顾盼,却又杂着丝丝冰冷。

燕倚梦也回望着她,眼神陡然热烈起来,赞道:“好漂亮的小人儿!竟如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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