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宴前,见武岳有意抬举阳筠,鲍启勋特意将高阳菜式说与武岳,又说若能当众说是高阳菜式,太子妃必定感恩,旁人也便知dào
陛下抬举的心意了。
武岳果然照办,阳筠也颇感怀。
而直到现在,鲍启勋也不知是为了帮武岳抬举阳筠,还是为了安慰阳筠思乡之情。
或许他只是想要众人知dào
高阳如何精巧,让人高看阳筠的同时,也高看阳曦一眼,对高阳国多些由衷的钦佩。
又或者根本就是鲍启勋自己存了私心,想以此为念,回报阳曦对他的情谊于万一。
鲍启勋想起阳曦之死,心中愈发悲恸,夜里忍不住披衣而起,对月祭拜,大哭了一场。
其妻薛氏见状心中困惑,却又守着妇道,不好多问。
其子鲍逸闻声也出门来,直言问父亲为何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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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世人轻你,贱你,你也随波逐流,不知自重,偏有一人以国士相待,你要如何相报?”鲍启勋不答反问。
鲍逸年仅十二,正在学里读书的年纪,鲍启勋的问题对他来说虽不简单,到也不见得多难。
略一思忖,鲍逸定定看着父亲,一字一顿道:
“虽结草衔环,亦不能报之万一。既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
看着儿子一脸英气,恰如当年满怀志气的他,鲍启勋不禁自惭形秽。
枉他活了这么些年,竟然越活越不如从前了,连这点小事都拿不定主意,还要问儿子意见。
想到儿子如今还小,并不知dào
他在士林中风评不佳,若过些年被儿子知晓自己不堪,鲍启勋还真就有些畏怕。
是夜他把心事理清,之后月余便打探武岳态度,想要寻个机会辞官。
然而武岳如今甚是忌讳,唯恐朝臣也认为天象不妥,生了异心,连六七十岁的老臣要告老还乡也不愿放,鲍启勋只得把话咽了下去。
这一日|他夜里读书,因心事重重,难免走神,竟被烧了衣袖。好在火势不大,不过略烧了一寸,烫伤了手臂,便被熄灭了。
薛氏为鲍启勋清理烫伤,一叠声地让人请医官来瞧。
鲍启勋闻言心中一动,由着下人出去寻人,自己复又起身去了书案旁边,一咬牙,将衣袖重新点燃后,狠狠地贴在自己额头之上,霎时便飘出烧焦了毛发的味道来。
薛氏大惊,才刚“啊”了一声,便吓得哭了出来。
直到额头不再觉出痛,只是隐隐发麻,鲍启勋才罢了手,将衣袖的火又灭了。
他微微一笑,柔声问薛氏是不是破了相。
薛氏泪蒙着眼,见他若无其事,心中愈发不解。她颤着手抽出帕子,将眼泪揩拭干净,这才往鲍启勋脸上瞧去。
果真破了相。
薛氏一面描述鲍启勋脸上的伤逝,一面心疼得直皱眉。
“如此便好。”鲍启勋嘱咐薛氏,道,“待会医官过来,你就说我手忙脚乱,不经意燎着了头发,把脸也烧坏了一块,千万不要告sù
任何人说是我故yì
烧的。”
破相不能为官。
鲍启勋如此做,显然是要借口辞官。
薛氏自然知dào
利害,忙点头应了。
鲍启勋见妻子明白,便笑着回了内室,往床上歪歪扭扭一靠,装出一副虚弱的模样。薛氏跟在后头,心中愈发困惑,却不敢直言相问。
少顷,鲍逸引了医官过来。
薛氏本在照料鲍启勋,听见下人回报,便立即起身,躲在内室的屏风之后。
医官刚一进门,鲍启勋便呲牙裂嘴,似乎伤口疼得厉害,竟到了难忍的地步。
医官见状,以为他连如此小伤也忍受不住,不免同旁人一样,对鲍启勋生出了三分轻视,便也没看得太过仔细,连额头是烫伤而非烧伤也不计较,胡乱看了一看,便对症开了方子。
因鲍启勋在皇帝面前十分得宠,医官也不好将不屑挂在脸上,仍旧一脸的和气,对鲍启勋微笑道:
“不过是被火烫了,倒不碍事。如今不过吃两剂药,敷上些膏药,也就行了。倒是有些忌口,又不能沾水,这两点千万注意了。”
鲍启勋说要相送,挣扎着就要起身。
医官也没出言婉谢,反而看笑话一般站在那里,心中认定了鲍启勋是个没骨气的,倒要看他如何折腾。
果不其然,鲍启勋才刚坐直了身子,道谢的话没说上两句,便问起会否留下疤痕一事。
那医官强忍着才没笑出声。
“下官医术平庸,凭下官的本事,怕治不好大人脸上的伤,十之八九是要留疤的。”医官摇头叹气,故作惋惜道,“若下官有孙医官那般医术,或许能帮得上大人,如今却是无可奈何啊!”
鲍启勋愣愣地站在那里,半晌也不说话,也不动一动,医官见了愈发觉得好笑。
鲍逸早生了疑心。
方才并不见父亲额头有伤,如今却忽然破了相,莫非他看错了不成?
可若父亲果真自毁容貌,便是欺君的大罪,无论如何,医官还在这里,这话都是不能问的。
见父亲呆呆愣愣,鲍逸只得越过鲍启勋,将医官请到外间,开了药房,写了要忌口的吃食并要留心的事项,便送医官出门去了。
待医官走后,鲍逸遣下人去抓药。
因是夜里,那人出去跑了两个铺子,才将药材备齐,回来送到厨下煎煮。
鲍逸将事情安排妥当,自回父母房中看视。
才刚进门,便见薛氏一脸毅然,联想起父亲额头莫名出现的伤痕,鲍逸知dào
其中必然有些他不知dào
的事情。
鲍启勋吩咐鲍逸端胡凳来坐,鲍逸不敢,只在一旁躬身站着。
见儿子如此懂事,鲍启勋又叹了口气,从自己出身平平,却学问出众讲起,一路讲到如何入朝,如何不受重视,为世家贵族排挤,如何做了学士,却时常出些损人不利己的主意给皇帝。到最后,鲍启勋终于讲到自己往高阳一行,更说到阳曦自尽,高阳如今落在年少的阳楌身上。
“那时我才幡然醒悟,原来自己早丢了从前的志气,连一点文人的骨气也无。”鲍启勋说着,眼里竟然泛起泪光,“彼时我还没有勇气,不敢立即辞官。如今想辞官,竟然也是不能了。”
鲍启勋说着,忽然轻轻一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