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州城中,神策军大军正在休整恢复。无论是王源所领的兵马和高仙芝所领的兵马都需要休整恢复。王源手下的八万余兵马穿越蜀道时太过辛苦疲惫,而高仙芝的兵马则更为辛苦,他们遭遇了数场大战,而且还饱受粮草短缺的困扰,更是需要休整。
对于高仙芝谈及的缺粮之事,王源开始觉得这当中可能有些延误,或者是因为道路难行,或者是因为战事频发而导致的延误,故而也没有想太多。然而,当王源私下里召来了军中管粮草的后勤军官来询问之后,才猛然发现,事情比自己想象的要严重的多。
王源询问的军需官是跟随自己去往通州作战的后勤军官。不问不知道,一问之下,那军需官告诉王源,实际上在通州时本该运抵的粮草也并没有从成都运达军中。但由于在同史思明的大军交战之后缴获了大量的粮草物资,故而军中并不缺粮。后勤军需官还以为因为缴获了十余万石粮草,故而王源下达了命令,让粮草暂缓送达。
王源何曾下过这样的命令?十余万石粮食说起来很多,但十几万兵马人吃马嚼其实也不过只能撑半个月到二十天左右。作战时期,战马吃的也是精粮,伙食比士兵都好,十余万石粮食是顶不了多少天的。自己率军出蜀地作战,补给线拉的很长,在出蜀之前便要补足粮草物资,以利于长期作战的。结果,居然自己的兵马在通州时便已经断了粮。这简直不可思议。
王源当即下令撤了军需官的职务,给予军法惩处。此人是不合格的,管着军中的粮食,而逾期十余日军粮未到,他居然不来禀报,这种行为是恶劣而且不负责任的。但除了军需官的失职,运送粮草的那边也一定出了问题。高仙芝的粮草没有按时运抵,自己会认为是有些原因,但现在自己在通州时粮草通畅,粮草居然也没有运抵,那便说明这当中有了问题了。
而大军的粮草问题自己在离开成都出兵的时候便已经交给了房琯负责,房琯也满口的答应了自己,现在出了这种情形,王源不免怀疑是房琯的问题。
王源并不想将问题往坏处想,所以他耐着性子等待了数日,希望延迟了的粮食能抵达军中,那便只是延误的问题,性质上要轻的多。然而三天过去,连一辆粮车的影子也没有。通往蜀地的山道上王源也派了骑兵去探查,然而毫无消息。眼看军中的存粮一天天的消耗,已经只剩下了七八天的量,王源终于坐不住了。他几乎可以肯定,粮草是运不来了,有人在这关键的时候扯了自己的后腿,将自己的大军困在了金州。没有充足的粮草供应,大军根本不敢越过秦岭山道进军长安,那无异于自寻死路。
王源立刻将这种情况告知了高仙芝,高仙芝听完了王源的叙述后惊愕不已,思索片刻道:“兄弟,这件事毫无疑问其中必有蹊跷,也不用在这里猜测,这样吧,我回一趟成都弄清楚原委,另外也需要调集粮草送达军中,否则我们的麻烦大了。”
王源摇头道:“兄长回去恐怕不成,此事需得我回去。兄长,这里的十三万大军便交给你了,我快马回成都,十日内必调运一部分粮草抵达,这十天时间,兄长要稳定军心,合理安排余粮,万不能让军中生乱。而且还不能让兵士们知道这件事,以免造成混乱。另外,要严密监视山口之外,若断粮之时叛军来袭,那才是**烦。”
高仙芝点头道:“说的也是,我回去没有你回去有用。不过,若当真有人背后捣鬼的话,兄弟你打算如何处置?我是说,如果真的是房琯在背后做了手脚,你能如何?”
王源呵呵冷笑道:“我能如何?慢说是房琯,这一次就算是陛下,我也绝不善罢甘休。但愿这一切都是误会,虽然我并不相信这是场误会。事不宜迟,我要立刻动身,军中一切便拜托兄长了。”
高仙芝轻叹一声,拱手道:“兄弟放心,这里一切有我,倒是你不要捉急上火,一切三思而行,多加保重才是。”
由于要轻骑快速赶路,王源只带了公孙兰和赵青谭平的五百亲卫骑兵随行。一行人于未时出发,傍晚时已经进了蜀道山口。时正月中,月色正满,王源等人并不歇息,趁着月色连夜赶路,一直到后半夜月亮落下才稍微的休息片刻。
如此日夜辛苦赶路,加之全部是轻骑简从,脚程倒是很快,两日三夜便抵达了通州。在通州休息一夜后,次日清晨从通州出发一直奔行到天黑。在山岭中休息了几个时辰后等到下弦月升起来的半夜再行赶路,终于在五月二十二日上午抵达了成都。
这一路的奔行用了三天三夜的时间,一行人人困马乏。王源光洁俊美的脸上也变得黑瘦,嘴边也起了一层参差的胡茬,眼睛里全是血丝,整个人显得憔悴无比。公孙兰倒是没什么异状,只是看着王源憔悴的模样心疼不已。
一行人立刻进城,守城的兵马是神策军士兵,得知大帅回成都,立即禀报给李宓知晓。李宓得知后忙从军营赶来迎接。王源让他先莫要声张,他不想让陛下和朝廷官员知道自己已经回成都了,因为他想暗中调查事情的来龙去脉,做到掌握了情况后再出手。
王源一行人没有回府,而是直接进了神策军的东军营中歇脚。王源连茶都没喝一口,吩咐的第一件事便是要李宓立刻拿着自己的手谕派人去粮仓装载粮车运往军中,七日内必须送达。李宓立刻派人去办,回过头来,王源才有暇告诉他事情的来龙去脉。
李宓听了王源的叙述之后,气的跳脚大骂起来,第一句话便是:“定是房琯这龟儿子捣的鬼,一定是他。”
王源忙问:“你怎知是他?”
李宓便将这段时间城中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说到那天通州大捷后房琯来到军营中要自己出兵镇压百姓的事情,还说到了陛下下旨任命寿王李瑁遥领河东节度使的事情,更谈及了最近成都城中轰轰烈烈的的募兵行动。
王源静静的听着他说完,心中顿时明白了大半。自己在外领军拼命,朝廷在后面做了这么多的动作,而自己一无所知。让寿王遥领节度使,在成都以募集河东平叛兵马的名义大肆征兵,便是傻子也能看出来这其实是要另建一只兵马。否则要是募兵平叛的话,为何不已神策军的名义?而偏偏要这个寿王以募集河东平叛兵马的名义?这是欲盖弥彰,实际上便是要在成都新建一只不属于自己指挥的兵马。结合之前玄宗和高仙芝私底下谈及的重建禁军之举,此举不言而喻。
但其实王源对这些倒也不感冒,他关心的是,据李宓说寿王已经募集了数万的兵马,那么这些募兵的钱粮从何而来?而且李宓说这次募兵的条件极为丰厚,兵士的待遇相当于小官吏的待遇,导致城中参军风潮激涌,人人争相参军。神策军之中的士兵们私底下都眼馋不已,因为寿王的兵马的待遇比神策军好了一倍。在朝廷如此拮据的情形下,以如此丰厚的待遇募集兵马,钱粮从何而来?
听完了李宓的叙述,王源基本上已经能明白为何自己的军中粮草物资迟迟不至了。若说同寿王募兵之事毫无关系,王源是绝不相信的。
但这件事是需要证据的,李宓知之不详,不知内种详情。王源需要一个知道内情的人来跟自己详细说一说。沉思半晌后,王源沉声道:“李老将军,烦你亲自去政事堂一趟,找到左相韦见素,私下里告诉他我已回到成都的消息,告诉他我就在东城兵营之中。”
“大帅找韦见素作甚?他这个人可靠不住。是个左右逢源之辈。大帅的意思是从他口中问出什么消息么?”李宓皱眉道。
王源微笑道:“正是因为他左右逢源,我才要找他。去吧,他一定会来见我的,我相信这一点。”
李宓不敢多言,转身匆匆离去。待他走后,公孙兰拿着热布巾来让王源擦把脸提提神,同时低声问道:“二郎打算这件事怎么办?如果真的是房琯将大军的军粮物资给了寿王募兵之用,你打算如何?”
王源诧异道:“你也是这么想的?”
公孙兰轻声道:“这可不难猜。寿王突然被封为节度使,便是给他以募兵之权。这件事本就是串在一起的。房琯一定是将军粮挪用了。而且……二郎莫忘了,既然陛下封了寿王为节度使,那便是说,此事也许陛下也是知晓的。那么事情便不简单了。”
王源吸了口冷气,缓缓点头道:“你提醒的对,此事很可能陛下也知晓。但我不明白的是,陛下难道不知道眼下我大军平叛乃是头等要务么?若是他真的知道全部的内情而选择默许的话,那我真的失望透顶了。但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这一次我不能容忍他们的行为,我必须要他们所有人都明白,想欺负我王源,那是绝对不成的。我可不是他们想怎么玩便怎么玩的人,我可不想当什么忠臣孝子。惹毛了我,爷我翻了天又如何?”
公孙兰吓了一跳,呆呆的看着王源半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