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后方,杨国忠和秦国夫人韩国夫人的车驾紧随圣驾而行,押车的是杨国忠和杨家姐妹的府中卫士,人数只有四百余人。在来之前的路上,保护圣驾的龙武军飞龙军兵马并没有去管相国和杨家姐妹的车驾。然而,出金城县直到午后时分,数百龙武军禁卫慢慢的落到了车队后方,像是在断后,其实便是将杨家车队也尽数保护在其中了。

秦国夫人首先注意到了这个情形,但是她并没有在意,而杨国忠则连这样的变化都没注意到,自顾坐在他那豪华的大车之中呼呼大睡,以弥补昨夜住在破落肮脏的屋子里没能睡踏实的觉。

当玄宗的车驾在前方停下来之后,杨国忠也醒了过来,红着眼睛探头朝前方看,一边命人去询问出了什么事情。不久后消息传来,说是贵妃娘娘身子不适,似乎在发烧,陛下停驾想请御医诊治。杨国忠放下心来,只要不是突然有叛军出现,那便没什么大事。贵妃娘娘身子虚弱,这一路的颠婆她是真的受不住。杨国忠本有心将自己的豪华座驾让给贵妃和陛下坐着,但因为一开始没这么做,现在说出来反倒是罪过,索性不管不问了。

但得到消息的秦国夫人却很着急,她知道小妹的身子娇弱,一听受了凉发了烧,顿时急着下车来,捧着随身带着的药盒子要去看望。然而她踩着泥泞的积雪泥水往前走了只有十几步,两侧便有十几名龙武军禁卫策马奔驰而来,马蹄踏起的污水溅脏了秦国夫人的石榴裙。

“敢问夫人何往?”一名龙武军郎将高声问道。

秦国夫人皱眉道:“听说娘娘受了风寒,本夫人想去探望探望。”

“上面有命令,不准随意下车走动,请夫人回去大车上。”那郎将沉声道。

“这是什么话?我去探望贵妃居然不准么?队伍停在这里,又不是在赶路,本夫人就算下车走走,也没什么不当吧。”秦国夫人皱眉斥道。

“这是上面的命令,夫人范不着跟我们生气,我等只是执行军令罢了。”

“上面的命令?陛下的圣旨么?还是陈玄礼的军令?本夫人去问问去。”秦国夫人怒道。

“夫人请莫要为难我们,放夫人去问,岂非是要我们违抗军令么?我等可都是要掉脑袋的。夫人还是回车上去为好。来人,请秦国夫人上车。”那郎将面带冷笑,沉声说道。

几名龙武禁卫策马逼近,一名士兵拱手笑道:“夫人,请回车驾安静等待,不要叫我等难为。”

秦国夫人怒道:“我只给娘娘送个药盒而已,你们为何拦阻?当真岂有此理。”

“夫人,药盒我等可替夫人转交娘娘,但夫人必须遵照军令回到车中等待,请夫人配合我们的差事,免得弄得大家面子上不好看。”那郎将沉声道。

秦国夫人虽然生气,但也觉得没必要跟这些兵将多言。她将药盒递给了那郎将,转身便朝杨国忠的车驾行去,她要让杨国忠出面去教训这帮没大没小的禁军。然而,她只走了数步,便立刻又被堵了回来,两匹健马踏着污泥拦在她的面前。

“夫人这是要去哪儿?夫人的车驾在后方。”那郎将道。

“我去看看我堂兄如何,这也不成吗?”秦国夫人真的怒了。

“对不住夫人,命令是要所有人都不得离车,还请夫人回车上去。”那郎将冷声喝道。

突然之间,秦国夫人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她的脑海里闪过了王源跟她说了许多次的话,话里话外的暗示她杨家将大祸临头的意思在此刻显得格外的明晰。当时自己却丝毫没有感觉到。

眼前的情形绝对不寻常,这些禁军平日里见了自己都毕恭毕敬,说话都陪着笑脸。而现在,一个个横眉瞪眼,半点也不给情面,这已经很诡异了。而且,自己连去见杨国忠的权力都没有了,也就是说,其实自己和所有人都已经被隔离了。限制行动便是软禁,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一瞬间,秦国夫人脑海中闪起了拔脚就跑的想法,但她知道,若当真已经被禁卫软禁,跑是跑不掉的,只能相机行事了。

秦国夫人吁了口气,换上了笑脸道:“也好,你们也是为了车驾的安全着想,本夫人能够理解。我这便回车上去,你等辛苦一下,将这药盒呈上去,给贵妃娘娘服一剂药,减一减病情。”

“夫人放心,卑职必会呈上去的。”

“很好,便辛苦你了,你叫什么名字?回头我也好让相国奖励你一番。”秦国夫人笑道。

“奖励只是不敢,卑职的名字倒也不妨告知夫人,卑职是龙武军中郎将陈道乾,夫人将来要有什么吩咐,便可直接寻卑职便是。”

本来秦国夫人问他名字是有威胁之意,这陈道乾倒也不怂,直接告知秦国夫人他的名字官职,言语中的意思是,你尽管来找我麻烦便是,我不在乎。

秦国夫人无语,转身带着侍女回到自己的车驾中,放下车帘后一颗心又气又怒又恐惧,扑通扑通跳的猛烈。她隐隐意识到有大事要发生,而且恐怕便是针对她们杨家的。停了片刻后,秦国夫人皱眉苦思起来,她不能这么坐以待毙,或许该想办法将此通知杨国忠。杨国忠没有下车,怕是还根本蒙在鼓里。

车驾不久又开始前行,前方又有百余名禁卫来到车队后方,护送在杨家车驾左右,显然因为自己刚才的行为,禁军又多派了兵马前来看守,事情已经很明显是针对她们杨家众人了。秦国夫人冷静思绪,想了片刻后掀开车帘,招手叫一名随车行走的侍婢过来,将一只手帕递到她手中,低声告诉她悄悄的走到杨国忠的车驾旁,将这只手帕交给杨国忠。

那婢女忙点头答应,揣了手帕便慢慢的朝前方杨国忠的车驾行去,秦国夫人在车帘的缝隙里瞧瞧的看着,只见那婢女快要行到杨国忠的车驾旁边时,两名禁军士兵纵马而上,将那婢女拦住了。片刻后,那婢女被逼叫出了那方手帕。

秦国夫人忙放下车帘,坐在黑暗里喘息。手帕中其实什么也没有,就是一方白手帕,秦国夫人只是想知道,能否通过这种方式和杨国忠传递消息,但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秦国夫人既失望又害怕,迎接自己和杨家众人的倒底是什么?禁军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这是谁下的命令?陛下么?陈玄礼么?还是另有其人?

正因为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才让人更加的恐惧。此时此刻,秦国夫人无比的想念王源,多希望王源忽然带兵出现在这里,那便什么都不怕了。然而,车窗外是单调的雪原黑色的山岭枯黄的败草凌冽的寒风,根本连王源率军到来的一丝一毫的迹象都没有。

玄宗的车驾旁,陈玄礼率领百余名士兵紧紧跟随着车驾,片刻也不离开半步。后方中郎将陈道乾策马而来,将手中的药盒递给陈玄礼道:“大将军,秦国夫人呈上的药物,说是要给贵妃娘娘服下退烧的药。”

陈玄礼伸手接过,翻来覆去的看了几眼,连药盒子都没打开,一扬手,那药盒划了个弧线飞出官道,落在路旁的雪地里。

“吃什么药?都要死的人了。”陈玄礼低声嘟囔道。

……

崇山峻岭之间,三千骑兵正在崎岖的山道上奔驰。经过一天时间毫不休息的疾驰,王源公孙兰柳钧等人已经冲出了秦岭大山的怀抱,将山峦甩在了身后。

前方便是山口,王源终于勒住了马儿,士兵们也得以趁机喘息,掏出水囊喝几口水。

“拿地图来。”王源伸手道。

谭平从怀中掏出羊皮地图来,上边圈圈点点画着线条和标记,那是王源这两年来命人绘制的从长安到陇右乃至剑南河西等地的地图。这次王源带出来的便是长安以西的详细地图。

王源的手指顺着官道延伸的方向蔓延,在一处血红色的红点停留下来,轻声道:“出了山口,在行五十里便是马嵬坡了。不知陛下的车驾现在何处?”

公孙兰道:“昨日不是说在抵达金城县了么?金城县离马嵬驿五十余里,车驾的速度一定不会很快,现在一定还没到。估计在二更之前便可抵达,但不知他们会不会半路歇息宿营,若是那样的话必是在明日午前抵达。”

王源沉吟片刻道:“金城县到马嵬驿之间均是山野之地,他们无处可停留,应该会连夜赶往马嵬驿。而我们必须要在他们之前赶到。”

“可是大帅,我们出山口还要行五十里,怕是赶不及吧。而且太阳马上要落山了,抹黑赶路可不容易,掉入雪坑之中可不是开玩笑的。”赵青沉声道。

王源回头看着逐渐西沉的太阳,沉声道:“无论如何要赶到,哪怕是赶夜路。你们给我听好了,这一次比任何事情都事关重大,甚至比咱们以前的所有领军出征打仗的事情都要紧急,无论如何也要赶到马嵬驿,听到了没有?”

“卑职等遵命!”赵青和谭平等人肃然道。

王源回头看了身旁的柳钧一样,但见柳钧紧咬嘴唇眼圈有些发红,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道:“柳钧,不要担心,我们一定会赶到的。”

柳钧咬牙点头道:“义父不要为我担心,孩儿明白。如果我娘亲真的遇险,请义父准许孩儿将他们杀个精光。”

王源冷笑道:“若是你娘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会将他们碎尸万段。都抓紧喝几口水,嚼两口干粮,时间紧迫,我们要赶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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