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国北境,多玛城**大营之中。来自长安的一道圣旨于十一月底抵达。王忠嗣的大帐之中,数十名将领在王忠嗣的率领下跪接圣旨。宣旨的钦差神情严肃高声诵读圣旨。
“王忠嗣、哥舒翰、李光弼并一众将士听者。朕接王忠嗣之奏,惊诧难言。我大唐天军以十五万之众讨伐吐蕃小国,准备日久,兵精粮足,本拟数月之间势如破竹,不料王忠嗣奏称大军却为石堡小城所阻,彷徨无计竟有退兵之想,朕与朝中众臣均感惊诧。朕知征战之艰,亦知领军之苦,但为将者便可畏难而退,让为君者为吐蕃人所嘲,让我大唐贻笑大方乎?十余万大军为一弹丸小城所阻,尔等便无愧疚之意乎?尔等需明了,石堡城事小,我大唐颜面事大,十五万大军,耗费巨大讨伐吐蕃,岂能遇到小小的阻碍便虎头蛇尾不了了之。”
钦差一字字一句句的话语仿佛一个个耳光抽打在王忠嗣以及众将的脸上。这圣旨可谓言语极重,将王忠嗣要求退兵的举动上升到让主上蒙羞,让大唐蒙羞的地步。更是责问众将是否觉得羞愧,犹言在场诸位都是垃圾,辜负了朝廷上下的期望。
王忠嗣面色铁青,跪地垂首不语,哥舒翰和李光弼跪在一旁也是满脸的郁闷。这件事完全是王忠嗣所为,他们只是连带被玄宗责骂罢了。特别是李光弼,还曾经劝说过王忠嗣收回那道奏折。
“……幸而军中尚有热血之将,我大唐尚有勇武之臣,朕接陇右行军司马董延光之奏,心中甚慰。经同左右相国商议之后,朕决定准董延光之奏,命其作为攻取石堡城主将,给予一个月的期限夺取石堡城。王忠嗣需拨付兵马交于董延光统领,并给予积极协助,不得延误攻城大计。朕在京城日夜盼望着你们的捷报。钦此!”
全体将领一片哗然,数十双目光落在跪在一旁角落中的董延光的身上。董延光面色从容,高声叫道:“臣领旨谢恩。”
众将这才意识到还没有领旨谢恩,一片谢恩声之后,钦差大臣被安排去休息,大帐之中顿时如炸开了锅。众将领将董延光团团围住,一双双眼睛像是一柄柄利箭刺在董延光身上。
王忠嗣冷目看着董延光道:“董延光,你竟然瞒着本帅私自上奏朝廷?”
董延光神色自若的拍打着膝盖上的灰尘,沉声道:“大帅,私自上奏不敢当。卑职身为陇右军行军司马,也是有上奏之权的。上奏朝廷并不需得到大帅许可。况且,即便征求大帅的意见,大帅也不会同意的,索性自己做主了。”
王忠嗣冷声道:“你的奏折上写了什么?让陛下如此震怒?”
董延光呵呵一笑道:“大帅,惹怒陛下的是你吧。卑职的奏折上只是上奏了拿下石堡城的详细作战方略罢了。看来朝廷认可了这个方略。”
哥舒翰喝道:“你有良策,为何不直接献计于大帅?”
董延光冷笑道:“我的话你们听么?我和你哥舒将军说了不止一次,你哥舒将军一言便回绝了我,还说我的计策根本无用。看来不是我的计策无用,而是你哥舒将军没有眼光,陛下和相国都同意了我的方略,现在却来责问我?”
哥舒翰一愣道:“便是你提出的,绕行两湖长途奔袭前后夹击之策?”
董延光得意道:“是啊。”
哥舒翰哈哈大笑道:“简直笑话,亏你想得出来这个计策。”
王忠嗣皱眉道:“到底是什么计策?”
哥舒翰笑声未歇,对王忠嗣道:“大帅,董延光曾提出攻击石堡城之法,当时流沙之地无法通行,他建议我大军绕行鄂陵湖和扎陵湖一圈,从南边攻击石堡城。你说荒唐不荒唐?绕行数百里去攻击石堡城?这简直是我听到的最蠢的计策了。”
王忠嗣愕然半晌,也哈哈大笑起来。众将领也笑的前仰后合。
董延光皱眉道:“有这么好笑么?起码此计可进攻石堡城,而非困守于此,等待什么天寒地冻冻结流沙。现在流沙冻结了,却又要要求退兵。”
王忠嗣摇头叹道:“你便是告诉朝廷以这种计策攻击石堡城么?当真是天大的笑话。”
董延光摇头道:“现在流沙冻结,当然无需绕行,我有了另一个攻城之策。”
王忠嗣道:“说来听听,让本帅开开眼界。”
董延光道:“我拟从西面绕行,率军猛攻石堡城南侧,以奇兵致胜。但需大帅在正面进攻给予策应。”
王忠嗣冷笑道:“你这计谋倒也寻常。若非粮草天气所限,大军不用任何计谋便可攻下石堡城。但你要知道,眼下我们军粮供应不及,且天气酷寒。一旦出兵,便无回头之路。任何计谋和方略都是在粮草充足的前提之下的。所以,你这花哨的计谋在本帅看来毫无用处。”
董延光傲然道:“大帅可莫忘了,刚才陛下圣旨明言,朝廷认可了卑职的攻城方略,大帅需积极协助我才是。如何用兵是我的问题。现在我要求大帅拨给我五万兵马,给我十天的粮草,我要带兵出战。而且我还要大帅领军挺进石堡城北城,以佯攻吸引吐蕃人的注意力,协助我从腹背奇袭石堡城,前后夹击拿下此城。”
李光弼怒道:“五万兵马十天的粮草?你说的轻巧。你可知现在整个多玛城中有多少粮草?只够十一万兵马四日之食。你要十天的粮草,岂非要剩下的兵马喝风食雪?”
董延光咂嘴道:“这我便管不着了,我必须要携带十日粮草,因为我不能让敌军发现踪迹,所以要往西绕行数十里直至石堡城背后。这当中起码需要花上八九天的时间,没有十日军粮,无法撑的到大军攻城的那一天。”
王忠嗣冷声道:“董延光,你可知你这么做会带来什么样的严重后果。”
董延光拱手朝天,傲然道:“卑职只想拿下石堡城,不负圣上期待,不负朝廷之望。可不会去想那些没用的事情。大帅,卑职的要求已经向您提出了,卑职希望五万大军和十日粮草要在明早备好,卑职明日一早便要发兵。还有,大帅莫忘了,此计关键之处在于大帅需要领军佯攻吸引吐蕃兵马注意力,大帅若不出兵的话,攻城失败的罪名卑职可不背。卑职会如实的上奏朝廷的。”
董延光说罢,微微拱手,转身出大帐而去。
大帐内,众将默然无声看着王忠嗣。朝廷的这道圣旨明显是对大帅极为不满了。身为领军主帅,朝廷却又硬生生命名了一名攻城的主将,让其独立于大军之中负责攻城,这明显是乱了军中的规矩。等于一军之中出来两个领军的主帅了。这其实是一种变相的羞辱,虽没有撤了王忠嗣的主帅,但其实和换帅也没什么区别。而且命令王忠嗣必须协助董延光攻城,这更是将王忠嗣的主帅地位置之不顾了。
众将对王忠嗣都很尊敬,眼看着王忠嗣陷入如此境地,却也无能为力,想安慰却又无从安慰。董延光对王忠嗣的态度已经不是一个将领对主帅的态度了,完全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王忠嗣缓缓坐在大椅上,整个人像是浑身被抽光了精力一般。缓缓摆手道:“诸位都回营吧,本帅想静一静。”
众将只得拱手离去,李光弼和哥舒翰留在大帐之中。哥舒翰沉声道:“大帅,当真容董延光领军攻城么?连下几场大雪之后,多玛城都难以驻守了,此时出兵无异于找死啊。”
王忠嗣叹了口气道:“又能如何?陛下旨意你们也都听到了。董延光的奏折定让陛下误以为我能战而怯战,所以才授命董延光为攻城主将,却将我王忠嗣摆到一边了。”
哥舒翰怒骂道:“董延光这个王八蛋,干出越级上奏背后捅刀子的行为,这个狗杂种真不是东西。要不这样,卑职立刻去砍了他的脑袋。他身为营中将领藐视上官,违令上奏,杀了他也不冤。”
李光弼忙道:“哥舒将军,你就别添乱了。若是寻常时候,自然可以照军中军纪砍了董延光的脑袋。但现在他已经得陛下圣旨授命,已然理直气壮了。杀了他你是要连累死大帅么?”
哥舒翰怒道:“那你说怎么办?”
李光弼皱眉道:“虽然大帅送出那封奏折的时候我是觉得不妥的,但我却也赞同大帅的看法。还好我们退回了多玛城,后面连下了几场大雪,差一点大军便困在石堡城回不来了,大帅的远见保全了我全军将士,否则被困雪中饥寒交迫,又被石堡城吐蕃兵马攻击,后果将不堪设想。”
哥舒翰大声道:“现在说这些作甚?你我皆知大帅没错,但陛下显然铁了心要拿下石堡城。董延光要带五万兵马和十天的粮草去攻城。我们也要去正面佯攻协助。但我们连粮草都没有,如何去作战?”
王忠嗣摇头道:“我是不会出兵的,我也不能拿将士们的性命开玩笑。我也不会给董延光一兵一卒,我不能坐视他胡作非为。为了一座无用的石堡城,害了千万将士们的性命,这是我万万做不到的。”
李光弼沉声道:“大帅,莫要意气用事,您若这么做岂非是抗旨之罪?”
“我宁愿陛下赐我一死,也不能明知此战必败却要将士们去送死。”王忠嗣大声道。
李光弼叹了口气看着哥舒翰,哥舒翰也是无语,大帅这是犟脾气上来了,抗旨必死,大帅不怕死,但也不能任他这么做。
李光弼朝哥舒翰打了个手势,哥舒翰会意,两人悄悄退出帐外。站在大帐外轻声的商议。李光弼道:“哥舒将军,此时你我都要助大帅一臂之力了,不能任大帅被陛下责罚。”
哥舒翰道:“那还用说?但我也没什么办法啊。”
李光弼沉思道:“眼下最大的问题是粮草问题。若大军有粮,攻下石堡城也不是难事。给了董延光这个狗杂种功劳也无妨,关键是要拿下石堡城让陛下不再对大帅不满,大军安然撤退才是正理。”
哥舒翰摊手道:“可粮草供应不及,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李光弼想了想道:“这样吧,你调兵调粮给董延光,整顿兵马协助董延光攻城。我亲自带一万兵马星夜回碎石山大营弄粮草。快的话三天便可回来。正好可以赶上咱们去进攻石堡城。因为董延光起码要在八九天后才能绕到石堡城后方,而我们赶到石堡城只需要四五天,时间上是来得及的。”
哥舒翰想了想道:“也只能是这么办法了。”
李光弼道:“此事暂时不要告知大帅,大帅正在气头上,若告诉他的话,他必不会应允。这时候少不得也要违背大帅之令了,回头我二人请罪便是。”
哥舒翰点头道:“好,我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