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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雪过膝的街道上,王源吃力的沿着街边行人踩踏的足迹行走着;雪已经下的很小,细雪缓缓飘落在他的头脸衣服上,将王源的身上覆盖上一层薄薄的雪绒。
王源时不时朝街道上观察,每过一个主街的十字路口他都要偷偷的瞄几眼设在十字街角落的武侯亭。让王源欣慰的是,大雪覆盖的街道上并无金吾卫士兵调度搜捕的身影,十字街口的武侯亭也是一片平静,武侯们都缩在里边烤火聊天,并没有全体出动的缉拿追捕人犯的迹象。
王源要去的目的地是长安东南的晋昌坊,在晋昌坊中有李十二娘口中所说的那个能替她解毒,救她出去的那个人;李十二娘说,那个人是她的师傅公孙兰。王源觉得很合理,李欣儿是个武艺高强的女子,她的师傅也必然是个武艺高强的世外高人,以此刻的情况,自然是需要传说中的高人前来搭救,合理的很。
王源并没有细问李十二娘的来历和被追捕的原因,不是王源不想知道,而是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救下的李十二娘的身份很不简单,一个美貌而身怀武艺的女子,半夜里被金吾卫从东城追到西城,这件事本身就很让人惊讶了。
王源有意识的不去多问,以免得知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陷入其中过深而不能自拔。一个月的大唐经历告诉王源,在大唐帝国,自己只是一个社会最底层的人物,完全没有自保能力,在想办法进取的同时首要还是要注意自己的安危。
况且王源也能感觉到李十二娘对自己还是抱有戒心的。也许她根本就没想让自己知道身份,既然如此,王源觉得还是不要探问为好,解了女子的毒,让这一切都过去,或许是目前唯一应该去做的事。
晋昌坊在长安东南,距离永安坊六坊之地,王源是第一次来到长安东南边的民坊,感觉和永安坊左近的坊区变化甚大;首先感觉到的便是豪门大户的增加,这一点很好断定,因为临街在坊墙上门户朝外的朱漆大门很多,这在西城坊区凤毛麟角。
唯有高宅大户位高权重之家,方能不受高墙所困,不像普通百姓一般被关在监狱一般的坊墙内,而是可以独立朝大街上开着府门,这一点王源是知道的。
另外,从坊内民居中也可见端倪,凌驾于坊墙之上的精致楼阁历历在目,虽然被大雪覆盖,但飞檐崖角之下色彩斑斓的木雕花檐还是能窥见一斑。况且街面上行走的百姓的穿着神态,言行举止都甚是不同,和西城比较起来,东城的百姓们显然富裕自信快活的多。
大唐长安城本就是东城繁华胜过西城,这并不稀奇。很简单的一个道理就是,太极、兴庆、大明这三大内宫都在东城,富贵官宦之家也大多住在东城;若说长安是大唐的政经中心的话,东城便一定是长安的政经中心。皇上住在哪里,哪里就繁华鼎盛,这是个不需要多作解释都能明白的道理。
虽然第一次来到东城,但晋昌坊并不难找,根据李十二娘所言,王源远远便看到了晋昌坊的地标性建筑,那是一座高高耸立的七层高塔。王源知道这便是后世也名声远扬的大雁塔。六十多米高的高塔在高层建筑很少的长安城中显然是个极为醒目的地标指示,就算不认识路,也能仰望着他的雄姿毫无悬念的抵达。
雪终于停了,天上的云似乎也在变淡,西边的天空竟然露出了一丝丝的云彩之色,时间应该已经到了黄昏时分。虽明知今日是上元节之夜,今夜并不会禁夜,王源还是下意识的有些担心,总是竖着耳朵去听街鼓之声。王源有些悲哀的想:只一个月时间,自己便适应了被圈养的事实,对突然到来的自由夜行都不习惯了。
晋昌坊西门大开,进了坊门之后王源才真正见识到东西城坊内的不同。同样是十字街横贯东西南北的格局,但这里的街道两旁都是两层三层的精美房舍,坊内店铺也是密密匝匝。民居也并不像永安坊那般的拥挤,高宅大院举目可见,这些宅第的庭院中树木葱郁古柏森森,像是一个个的大园林。光是看居住环境就好了不止一点半点。
在走过晋昌坊十字街口不远,王源快步来到隐藏在巨木高林之侧,山门森严的大慈恩寺。那座高高耸立的大雁塔便是在这座大唐长安最负盛名的寺庙之中。慈恩寺的山门紧紧关闭着,门前广场上空无一人,这和王源想象的完全不同。王源以为上元之夜这里必是灯火璀璨人来人往,但事实上,却并没有多少人迹。
顺着慈恩寺的南墙,踩着厚厚的积雪,王源缓缓朝东边行去;葱郁的松柏之下,天光几乎全部被遮掩住,若非积雪返照提供了些辨识的光线,此处几乎就是黑乎乎的一片。王源透过树林的缝隙,远远可见到坊内街道巷弄以及百姓的宅院门口已经有灯火闪烁,那是上元夜挂上的灯笼,红通通一片,给人以温暖的感觉。
行了足有里许之地,终于,过了一条横巷之后,王源鼻端一直萦绕的若有若无的梅花香味忽然变的极为浓郁,同时在巷子深处,一座庭院积雪的柴门出现在眼前。王源吁了口气擦了擦汗,按照李欣儿的提示,这里正是李欣儿的师傅公孙兰居住的地方。
王源轻手轻脚上前从紧闭的院门缝隙往里窥伺,院子里黑乎乎一片树林,寂无人声。王源用力推了推门,柴门发出咯吱声响,顶端茅草上的积雪簌簌而下落了王源一身,却发现院门紧闭,似乎从里边拴了起来。王源又大力推了几次,甚至高声叫了几声,里边依旧丝毫没有动静。
王源犯了难,来时李欣儿告诉自己,她的师傅公孙兰脾气有点古怪,隐居于此从不与外人接洽,没得到她的许可决不能造次,否则后果很严重。王源想了想,决定稍微等候一会儿,也许能看到公孙兰在院子里出现,那时再引起她的注意也不迟。
西方最后一丝天光消逝,本该立刻变得黑暗的天色却怪异的变得亮堂了起来;在下了几乎一整天的大雪之后,天上的云变的稀薄而零散,上元夜的金黄之月斜斜的在东方天空中出现,透过乌云的间隙,终于将清辉洒向大地。
王源浑身冰冷的站在院门前的阴影里,缩着身子不时的跺脚,随着月亮一点点的升高,王源心中的急躁也一丝丝的积累,终于王源不愿在无谓的等候下去,他要进去一探究竟。
院墙旁边有棵碗口粗细的树,王源奋力爬上其上丈许高,瞅准院内地面的一片积雪纵身跃下,就像一块木头插入齐膝身的雪地里,雪够深,一点也没伤到自己。
爬起身来,抖落脖子身上的积雪,王源发现自己置身于密密匝匝的一片梅林之中,明亮而朦胧的月光从梅树的缝隙洒落下来,空气中似乎流动着一条芳馥的无形之河,馨香之气直入心脾,让人神情气爽,心神愉悦。
王源侧耳听了听动静,发现虽然只有一墙之隔,院子里和院子外截然不同,站在院门口的时候还能听到远处街市上的人声笑语,而此刻除了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居然耳畔一点声音也没有。这也许是因为院子里密密麻麻的梅树林以及枝头地面厚厚的落雪吸收了声音的缘故。
王源不愿显得自己偷偷摸摸的行事,整理好衣衫后走向林间开辟出来的空旷之地,在被积雪覆盖之前,那里应该便是道路。沿着梅林之间的小道往前走,梅林在两侧延伸,忽然间眼前的地形豁然开朗,一方七八丈见方的小池塘出现在面前,池塘中黑黑的残荷伞盖顶着白皑皑的积雪矗立水面之上,月光之下,凝立不动。方塘对面,数间茅舍坐落在梅林之侧,屋子里闪着橘黄的灯光,显然主人是在家的。
王源忙快步来到茅屋之前的门廊上,整理衣冠伸手轻轻叩击屋门,等了半晌还是没人应答。王源索性轻轻推开门,只见堂屋内空无一人,一张长几摆在中间,上边摆着一架瑶琴和几卷书,一盏油灯放在长几角落,正寂寞的扑腾着火苗。长几旁边摆着几只棉布蒲团,四周的墙壁上挂着几幅淡雅朦胧的字画,几盆山竹和绿物摆在屋角处。
屋子中透露出素雅清净甚至有些落寞的气息,给王源的感觉像是到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公孙师傅可在家中?在下王源受人之托前来求见。”王源抱拳对着屋子里的空气说话,好像突然间这静默的空气中就会显现出一个人形来一般。
然而,王源听到的只是自己的声音,油灯的火苗跳动了一下,好像是给予他回答。
王源正欲再叫一声之时,忽然间他似乎听到了远处有什么动静,沙沙沙好似人的脚步之声,那声音是从茅屋后方传来;王源赶忙下了门廊,从茅屋边葱郁的竹林之侧绕行往屋后。屋后还是一片梅林,但王源看到了雪地上的一行足迹,而且也看到了足迹通向的地方,密密的梅树虬枝之间闪烁的一缕灯光。王源精神一振,沿着足迹快步朝光亮之处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