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南京城,顺着运河一路向西而行不过四百余里,便是以"苏绣"而闻名天下的苏州府城。

古往今来,不知多少文人骚客徜徉在苏州府的山水之间,留下了无数诗词歌赋,使得此处人间天堂愈发热闹。

正所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尽管陕西大地饿殍遍地,南直隶各府县的局势皆是诡谲多变,但苏州府却是没有受到半点影响,使得每一位除此到访此地的"宾客"都会为之倾倒,沉浸在纸醉金迷之中。

接近三月底的苏州府城已是有了些许暑意,城中络绎不绝的行人们皆是褪去了笨重的棉服,转而换上了轻便的常服。

尤其是入夜之后,在灯火点点的映衬之下,常能见到身着素纱的"江南女子"结伴而行,引得不少路人为之驻足。

城外运河延安行人如织的同时,苏州府城中也是人头攒动,欢声笑语不断,街道两旁的坊市中不时传来小贩们卖力的吆喝声。

沿着苏州城内纵横交错的河道一路向南而行,穿过宏伟的北仓桥之后,便来到了于整个南直隶都享有不菲影响力的"苏州织造署"。

因为专属皇室的特殊身份,其中的总管太监在相当长的时间内都是兼着"钦差"的差事,除了负责为皇室筹措丝绸,苏绣等相关之物外,就连南直隶的行政大权也可随意过问。

直至当今天子继位之后,将苏州城中为非作歹多年的织造太监李实赐死,并擢升三朝老臣李起元为应天巡抚并坐镇苏州府之后,南直隶的局势方才安定下来。

距离苏州织造署不远,便是应天巡抚李起元所在的"巡抚衙门",但因为"应天巡抚"一职时常空缺的缘故,这巡抚衙门远不如苏州织造署气派,墙皮也因为年久失修的缘故而有些脱落。

今日夜色已深,巡抚衙门内已是鸦雀无声,想来那位代天巡狩的封疆大吏早已进入了梦乡,倒是衙门周围尚有不少刀剑出鞘的士卒来回梭巡着,目光很是警惕。

毕竟这苏州府除了是大明经济命脉之外,更是昔日"东林党"的老巢所在,虽说"东林党"早已随风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但谁也不敢保证,是否还有些许漏网之鱼苟活于世。

借着头顶的点点星火,沿着纵横交错的河道继续向东而行约莫半炷香的功夫,便可隐约瞧见一座座规制严整,气派异常的宅院,几乎家家门前都有几名身材魁梧的家丁,一瞧便是城中达官显贵们的住处所在。

在这些宅院之中,有一座门楣奢华,匾额上刺着鎏金"刘"字的府邸,周围聚拢的家丁人数最多,腰间还系着棍棒等物。

若是放在国朝初年,无论是刺着鎏金"刘"字的匾额,亦或者这些腰间系着棍棒的家丁,都足以令府邸的主人吃上牢狱之灾,但在诸多"规矩"皆是名存实亡的今天,早已无人在意这些,就连城中的巡抚大人都懒得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久而久之,也将此间府邸主人的名声越来越大。

到了现在,凡是在苏州府城居住过一段时间的,几乎都或多或少的听说过"百晓生"的名号,知晓这位在整个南直隶官场都享有不菲影响力的政治攒客。

据传闻,"百晓生"本名叫做刘生,早年间不过是苏州城中的青皮无赖,因为万历年间的抗税风波,得了彼时城中织造太监的赏识,继而一步步发家致富。

虽说其出身微末,但因为善于媚上欺下,又懂得做人,在整个朝不保夕的南直隶官场,刘生竟然渐渐成为了"不倒翁"式的人物。

这些年,凭借着各式各样的手段,刘生也逐渐成为了拥有诸多织厂,手底下养着不少织工的传奇行首。

虽然在群龙卧虎的苏州城中,刘生的势力不算最大,但因为其"政治攒客"的身份,城中的织造商们还是隐隐以其为首。

好在刘生也知晓自己发家致富的根本所在,平日里的绝大部分精力还是放在维系诸多关系网之上,对于手中的织厂生意并不太在意。

正因为没有太过直接的利益冲突,苏州城中的织造商们方才愿意默认了刘生成为城中行首的事实。

...

府邸深处的书房之中,一袭华服的刘生面色阴沉的端坐于案牍之后,修长的手指毫无节奏的敲击着,胸口起伏的厉害。

良久,刘生幽幽一叹,将身前桌案,已然有些褶皱的几封书信拿起来,借着身旁的烛火,将其烧为灰烬。

今日已是三月二十五了,算算时间,距离南京城中的那场"骚乱"已然过去整整五天,料想从背后推波助澜的南京勋贵及兵部侍郎毛一鹭应当早已招供了。

换句话说,南京城中的徐允祯等人应当已经知晓这些不甘心束手就擒的勋贵们针对于整个"漕运"制定的计划。

南京城的骚乱已是被镇压,漕运总督李养正也是成功抹除城中漕军不满的情绪,并将巡按御史崔呈秀揪了出来。

现如今,整个漕运四都仅剩下自己所在的苏州府及杭州府尚没有受到影响。

要不要铤而走险,殊死一搏呢?

因为身旁烛火的映衬,刘生本就阴沉的脸色愈发难看,其急促的呼吸声更是令微弱的烛火瑟瑟发抖。

虽然此前已经按照那些勋贵的要求,招募了一批"亡命之徒",但南京城中的徐允祯等人反应也太快了些,还不待这些"亡命之徒"抵达南京城,便是提前一步"翻脸",将南京城中的"魑魅魍魉"尽数揪了出来。M..

并且自己的线人也在书信上说的清清楚楚,昔日行刺南京守备徐允祯的"刺客"并非自己招募的亡命之徒,而是南京城中那些勋贵和将校圈养的死士。

刘生心中知道,局势发展至今,自己已是无法像之前那般"从容退出",说不定南京城中的锦衣卫们已然顺藤摸瓜发现了自己的存在,甚至就在赶来捉拿自己的路上。

更让他进退两难的是,就连他早些时候,提前被送至苏州城外的家眷老小们也是突然与他中断了通讯。

刘生知晓,这是那些漏网之鱼对他的一个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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