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八,大雪。
天色尚未大亮,京师的永定门外已出现了稀稀疏疏的人影,皆是蜷缩着手脚,于凛冽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唏律律!"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笼罩在寂静夜色之中的官道上突然传来了快马的嘶吼声,抬眼望去,一名骑士正神色惊慌的疾驰而来,惊得几名尚还存着惺忪睡意的百姓连忙避让,下意识的打量起来人。
城门处几名正处于"昏昏欲睡"的守城士卒也是被来人的动静惊醒,不由得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辽东紧急军情,还请尽快放行。"
未等守城士卒上前盘问,便见得那名骑士匆匆于怀中掏出了勘合,言语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急促。
听闻此人乃是从辽东而来,在场的几名守城士卒心中便是一惊,有心想要开口询问,但一见骑士的表情,便是将心中的疑惑强行咽下。
事关辽东军报,守城士卒自是不敢掉以轻心,快速的向着城门守将呈报上去。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那名骑士已然逐渐失去耐心的时候,紧闭的永定门由内而外被缓缓推开,开启了新一天的迎来送往。
见状,那名骑士接过守城士卒递过来的勘合之后,便是麻利的翻身上马,挥舞着手中的长鞭,朝着城中而去。
虽然那名骑士没有明说辽东发生何事,但是在场的百姓们皆是从其神态上推测出了些许"事实"。
再加上前不久建州女真刚刚自赫图阿拉而出,血洗了辽南大地,更是为那"辽东军情"平添了几分神秘。
约莫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在一些"好事"百姓的推动下,辽东战事不利的消息便是迅速的传遍了京师之中的大街小巷。
京师百姓前不久才刚刚松懈下来的一颗心,再度提了起来。
...
...
门窗紧闭的乾清宫暖阁内,地龙烧的火热,但是堂中的众人却是感受不到丝毫暖意,只觉如坐针毡。
天子朱由校一袭常服,居于案牍之后,面色阴沉,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敲击着面前的桌案,许是因为用力,手指已是变得有些苍白。
这些女真人的"顽固"远超他的想象,居然还有胆子兵围沈阳城,乃至孤军深入,分兵广宁?
"诸位臣工,如何看待?"
沉默了半晌,见到堂下的臣子们已然将军报传阅完毕,朱由校方才揉了揉自己有些发酸的太阳穴,不置可否的问道。
饶是知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的道理,但是对于女真人三番两次的挑衅,朱由校还是觉得有些愤懑,对于辽东经略熊廷弼也是不可避免的产生了一丝不满。
他可以允许熊廷弼"步步为营",逐渐收复辽东,平定女真,但却不允许女真人能够接连跑到沈阳城下"耀武扬威",甚至深入明军腹地,堂而皇之的"打猎"。
自他继位之后,便是将平定辽东视为了头等大事,更是给予了熊廷弼远超乎寻常的信任与支持。
只是这半年多的时间里,熊廷弼却是有些"辜负"他的信任了。
如若不是清楚"历史",知晓熊廷弼并非毛文龙那般心怀二志,朱由校都要对近些时日京中流传甚广的谣言信以为真了。
这半个月里,京中关于熊廷弼的"谣言"可是不胜枚举,有的说熊廷弼私底下早已与建州女真达成协议,欲要效仿昔日的李成梁,养寇自重。
也有的说熊廷弼本就是建州女真的"内应",提前打入大明内部为官。
只不过稍有些许独立思考能力的人便是对第二种说法嗤之以鼻,辽东经略熊廷弼出生的时候,女真老酋努尔哈赤还不知道在哪里求生呢。
但是却有不少人对第一种说法"深信不疑",甚至一些朝臣都是逐渐有些动摇,开始信以为真。
近些天来,朝中已是逐渐出现了一些"改派他人担任辽东经略"的声音出现,虽说每次出现便是会迅速"扑灭",但还是不可避免的产生了一些影响。
"陛下,女真鞑子轻敌冒进,不过寥寥数千而已,陛下可即刻传令广宁府,并责令宁远,锦州一带出兵援助,将其灭之。"
兵部尚书孙承宗率先起身,面色有些凝重,肃声说道。
如若不是知晓熊廷弼乃是有"真才是略",早在建州女真出兵血洗辽东大地之后,孙承宗便想自请出边,镇守辽东。
"陛下,数千鞑子何足挂齿?只是女真鞑子来去如风..."
次辅朱国桢闻言也是主动起身说道,面容上有着一抹掩饰不去的疲惫,即便辽东经略熊廷弼此前曾于广宁等地分兵辽南四卫,但现如今广宁城中的明军兵力仍然远胜女真。
即便是沈阳城外的女真鞑子尽皆为女真老酋亲自统领的正黄旗,但广宁城中的明军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陛下,广宁城高池深,不过是几千鞑子定然难以逞凶,或许此时早已自行退去?"
督查院左都御史左光斗也是径自起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稳一些,借以掩饰心中的些许惊慌。
虽说随着天子于军中的影响力日益扩大,辽东的那些将门世家们纷纷低下了此前有些"高傲"的头颅,但是朝廷对于广宁等地的掌控力依旧远不如沈阳,辽阳等地。
这也是此前朱由校令洪承畴担任广宁巡抚的同时,委任祖大寿担任广宁兵备的意义所在,借以维系辽东将门世家与朝廷之间不可言喻的"默契"。
如若强令宁远,锦州一带的将门世家驰援广宁,难保这些人会心生不满,阴奉阳违也就罢了,若是因故让广宁城有失,那可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我大明于辽东拥兵十数万,难不成就平白看着这些鞑子逞凶,而没有半点反应?"
听到堂下众人各执一词,朱由校微微摇了摇头,神色有些不耐的说道。
即便是不能迅速平定辽东,也绝不可让这些女真鞑子近乎如履平地一般,肆无忌惮的孤军深入。
"陛下,不若增兵山海关?"
约莫沉默了半炷香的功夫,兵部尚书孙承宗方才抿了抿嘴唇,像是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一般,冲着案牍之后的天子说道。
闻听此话,朱由校也是瞳孔微微一缩,死死的盯着刚刚出声的孙承宗,神色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