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您这是?”熊澜看了一眼嬴钺,上前推了一把看相先生。
那双混浊的老眼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言明的恐怖的画面,他嘶叫起来,颤抖地直指小楼,嘴里连声喊道:“死亡!在他的怀里死亡!”
嬴钺身子冰冷,脸色苍白。
先生的每句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透过那突然惊惧的目光,他仿佛看到了盛装的小楼倒在他的怀里,她黑发如瀑,黛眉半弯,殷红的血从嘴角挂下来。
只是想想,他便心如刀割。
如果真有这么一天,杀死小楼的人,就是他嬴钺,该怎么办?
就像是那天与熊澜比武,他心里莫名泛起的冲动,仿佛一头凶兽在心底苏醒,咆哮着准备展开杀戮。
那一刻手中只有刀,如果有人拦住,就杀掉那人!
他打了个哆嗦,看相的先生又一声尖叫,这一声惊动了外面的仆僮,几道脚步声临近。
“先生?先生?”
仆僮附在门外轻声问。
屋里没人答话,所有人仿佛都被冰冻住了一般。
确切地说,更像是动物在遇到捕食者时出于自保而镇静不动。
四双眼睛紧紧锁在嬴钺身上,四个人都屏住了气。
那个身形单薄的少年一双细长的眼睛瞪的溜圆,一瞬间血丝密布,好像两个火球环绕着鲜血熊熊燃烧,他低垂着头,然后捂着脸轻声笑了起来。
“杀!都该杀!”
他失去理智似的低声吼了出来。
话音未落,外面等候已久的仆僮三两一伙撞门而入,方才领着嬴钺他们进门的那个一见到貌如癫狂的先生,不慌不忙地先对着熊澜他们行了个礼,身后一起进来的仆僮也轻车熟路地搀扶起先生闪到了屏风后面,一阵窸窸窣窣,先生似乎平静了下来。
“还请熊公子见谅。我家先生每至忘情之时便状若疯癫,实在是失礼了。小海,送客。”
他一声令下,身后闪出几个仆僮,便欲簇拥着熊澜他们出门。
“退下!”
一声爆喝从嬴钺口中传来,几个人都一愣。
“阿钺!”熊澜皱眉道。
可嬴钺似乎也陷入了某种癫狂的境地,他的面容时而狞笑时而冷漠,他冷厉的目光一扫,门外的仆僮的不自觉的身子一颤,心中不由自主闪过一丝恐惧。
这不像是人类的眼神,没有谁可以拥有这样冷血残暴的眼神,仿若九幽之下抬眸凝视血肉生灵的魔君,呼吸之间鳞甲开阖。
“你,刚才说什么?”嬴钺踏出一步,指着相师嘶声道。
相师嘴里的叫喊声越发歇斯底里,他枯瘦的身体此刻充满了力量,蹬着地向后蜷缩,宽大的衣袖扑打在地面上,不大的房内尘土飞扬。
门口的几个仆僮喝道:“住手!”说罢几个人就合身扑上。
一道清亮的光一闪而没。
熊澜手持天下云挡在仆僮面前,大声喝道:“谁敢上前!”
天下云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在响应主人的号召,发出高亢的龙鸣,清冽的冷光如焰火般灼烧着每个人的眼睛。
“死死亡!”这边一触即发,那边相师还惊惧着大喊:“你你的怀里,死亡!”
“让他闭嘴!”熊澜转头大喊。
王冕扭头看了一眼双目猩红的嬴钺,咬了咬牙,上前道:“对不住了先生,您先消停一会儿。”
说罢手刀一挥砍在相师脖颈上,相师一声惊呼卡在了喉咙里,昏厥过去。
人一倒下,嬴钺似乎迷茫起来,那股惊人的杀意也失去了目标,他面色由原先的赤红逐渐变淡,他茫然着四下里一望,脸色瞬间煞白。
“小楼我我做了什么?”
“你俩先走!”
门外仆僮越来越多,王冕冲着小楼和嬴钺挥手,自己在地上抄起一张凳子就跟上熊澜背后。
刀光闪烁间,嬴钺呆呆地看着面前尚且面带惊色的女孩子,他伸了伸手,女孩子退了一步。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女孩子反应了过来,犹豫了一小会儿,还是冲上前去一把抓住嬴钺的手。
“走,跟我走!”
她扭头看了一眼熊澜与王冕,两个男孩子被几个身强力壮的仆僮团团围住,仆僮并不下狠手,但即使如此他二人也精疲力竭。
嬴钺低着头。
“走!”
小楼拉起他,从桌案后面的门里窜了出去。
“成何体统!”
柳玄把手里如同奏折只是略小的本子狠狠摔在地上,本子前面的地上跪着王冕和熊澜。
“说说吧,禁军亲卫与楚王世子当街殴打相师,这是哪朝哪代的风流逸事?”
“老师”
王冕嗫嚅道。
“别叫我老师。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笨的徒弟?打就打了,竟然还能被巡街的都虞候捉拿,”柳玄眯着眼,“看来还是学艺不精啊。”
“没有下次了。”王冕立刻垂头顿首,面上一副悲痛至极决心悔改的神情,身子都要伏到地上。他师从柳玄多年,早就摸清了恩师的脾气:越是在他气头上,就越不能同他讲道理,这时候就要服软,等柳玄气消了,再大的事情只要他开心,也都不算件事。
“哼。”果不其然,柳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面色略有缓和。
“世子呢?”他看向呆呆的熊澜,脸上又结了层寒霜。
“也不敢了,再不敢了。”王冕胳膊肘捣捣兄弟,熊澜立刻俯身下拜,姿势甚至比王冕还要标准几分。
“老师,那御史那边?”
“让他们来找我,江湖相师来燕京四处招摇撞骗之事人人皆知,他们不管,我的徒弟来为燕京除去毒瘤难道还不行吗?不要以为只有他们能弹劾,改日朝会,老夫也要参他们一本!”
柳玄须发怒张,戟指对空骂了半天,终于收拾住了怒火,丢下句“你们在这里好好悔过”就出了门。
王冕一下子放松,瘫坐在地上,踢了熊澜一脚:“别发愣了,快帮我捏捏肩,那帮杂种下手真狠。”
经过这次的一战,两人感情似乎升温不少。
熊澜没好气的扔开王冕搭在自己身上的腿:“得了吧,你还算好的,那几棍子都让我挨了。”
两个人在地上躺了好久,王冕突然跳起身来,窜到房内一角,那里立着一个高大的书柜。
“怎么?觉得自己学武不成了,想改走文途?”熊澜调笑道。
王冕使劲推开书柜,一个墙洞赫然出现在眼前,他给熊澜丢了个“等着看好戏吧”的眼神,手伸进洞里一掏,再伸出来时已然提溜了两小坛酒。
他丢给熊澜一坛,自己一掌拍开泥封,一股醇厚的香气顿时洋溢在空气中。
“不知居的酒水,妙就妙在不醉人,却能醉心。”王冕笑道。
熊澜头探近酒坛,深吸一口气,只觉得阵阵酒香如同暖流入鼻,而后化作利剑顺流而下,将刺到心间时又陡然一柔,柔得人心发颤。
宛如少年慕少艾,只可见而不得亲近时心里的悸动与失落。
不知怎么地,熊澜突然想到了小楼的面容。
小楼只消嫣然一笑,这一坛酒便顿时失色万分。
“你已然是醉了!”王冕突然凑近,“想起了谁?”
“胡说。”熊澜又板起了脸。
王冕冲他眨眨眼,一副“你不说我也知道”的样子。
两个人没再说什么话,他们相对坐着饮酒,突然觉得自己仿佛长成了独当一面的大人。
“也不知道阿钺怎么了。”王冕晃了晃酒坛,酒水“咣啷啷”撞的响亮———他已然喝了大半坛。
“我倒是不担心阿钺,”熊澜放下酒坛,“我担心小楼。”
“小楼?哈,我告诉你,当时留下来断后的如果是她,估计我们四个没有一个能被捉住。”
“不是担心这个。”
“那是什么?”
“阿钺那副模样的时候,你不害怕吗?”熊澜轻飘飘地道。
他说完之后,王冕面色凝重起来,道:“你担心阿钺会对小楼”
“只是担心。”熊澜打断他,“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他又重复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