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早,刚刚洗漱完毕,整理了一下衣服,准备出去锻炼一段时间。
锻炼是必要的,因为在锻炼之后,能够浑身通畅,不管是对体力还是气力,都有着一定的好处。
“咚咚咚。”
敲门的声音响起,姜然不禁有些意外,谁会这个时候过来找他,难道是顾秋?不像啊,他已经交代完了所有的事情,难道是还有什么疏漏不成?
姜然走过去,轻轻的把门打开。
一道人影倒是让他微微惊喜,不是顾秋,却依然是让姜然感到有些惊讶。
“小兄弟这是打算出去么,那我来的倒是不凑巧了。”来人看了看姜然,笑着说道。
姜然看到来人,便打算放弃去锻炼的想法,笑着邀请道,“我只是打算出去公园里跑几圈,喊喊嗓,您来了就先坐吧。”
“锻炼筋骨,嗓子上的功夫也不荒废,小兄弟倒是懂得如何去保持状态。”来人也没有客气,直接是走了进来,“先前看到小兄弟的演唱,我觉得,我们是一路人,应该会有一些共同语言。”
“这个倒是晚辈的不是了,本来想着登门拜访先生的,没想到,倒是让先生自己跑这么一趟了,事先就该跟我说的。”姜然笑着说道。
来人是李祖光,名字和曾经的事迹,姜然已经从工作人员处得知,是程祖晚年的琴师,光是这一个名头,便是能够大的压死人。
程祖已经故去几十年了,可见,眼前这位,少年时期,便已经是成名了,在二十多岁的时候便能够给程祖拉胡琴,这么多年下来,估计早就融会贯通了。
琴师是最懂戏的,甚至懂的,比演员要多,以前演员手里,哪个不是掐着几百个常演出的剧目。
而琴师不仅仅是要在舞台上能够将板式等都记住,还需要能够托住演员的腔,所以说演员懂的是戏,而琴师懂的是戏的本身。
以前的草台班子,几乎是没有磨合的,几乎是直接上台演唱,实力不行?肚子里的戏不够多?那就赚不到钱!
赚不到钱,就会饿着肚子啊,甚至有些知名的演员,是琴师开蒙,或者直接就是教出来的,作用很大。
“小兄弟也想要拜访我?”李祖光笑了笑,“这可倒是稀奇,算起来,我们两个倒是一样的心了。”
“你在台上的表现使我感到惊奇,我倒是觉得这一次出来哪怕是没有央视请我,也觉得不虚此行了。”
姜然只能是陪着笑了笑,“先生谬赞了,我也只不过是喜欢这个东西,愿意去学而已,相信在台上一定有人可以胜得过我。”
“好啊,少年人不骄不躁,倒是不可多得的璞玉。”
李祖光作为一个前辈,没有丝毫的架子,甚至于说,能够放下架子来拜访姜然。
姜然觉得,这就是一个真正喜欢戏曲的,见到可以培养的后生,并不遗余力地去培养,另外,老人家也快八十了,合作过的大宗师也有着数位,戏曲大师更是不计其数,在现今,很少存在有这样的琴师了。
“打算去哪儿吊嗓,我跟你去吧。”
李祖光沉吟了一下,也不打算再在这里说些闲话,本来就是想要艺术上的交流,既然是想去吊嗓,一个琴师还是需要的。
姜然微微点头,颇有些意外,紧接着点了点头,“最近的公园吧。”
“那好,你先去跑步吧,我回去取胡琴。”李祖光笑着说道,随后起身,“公园见。”
“好,公园见。”
这个倒是意外之喜了,老人家应当也是住在这酒店里,跟众多选手一样,六十多人,再加上工作人员,几乎是包场了吧。
轻轻的砸了咂舌,以后倒是可以按个的登门拜访一下,毕竟这些都是青年才俊,交流一下,应该还是有共同语言的吧。
“出发了。”
跑跑步,姜然觉得还是不错的,在公园内,跑步能够让气更顺畅,至少对于戏曲有用。
等到三圈跑完,太阳已经是有些倾斜出来了,一片明媚,倒是让人有些心旷神怡之感,公园之内,行人络绎不绝,绿柳成荫,美不胜收。
又是走了一圈之后,站在凉亭里,姜然静静地等待着人来。
公园不大,景色确实很好,观赏着周边的一切,倒是极具美感。
“小兄弟久等了。”李老爷子拿着胡琴慢悠悠的走过来,或许是阳光和景色使然,精神头倒是很理想。
姜然笑了笑,“我也是才刚站下。”
老人微微点头,看了一眼周围的景致,这是一个桥上的凉亭,一旁,便是碧绿的池塘,桥很宽,上面有着走廊,有着数个大小不一的凉亭,不时的有人走过,但是总体来说,倒也算是安静。
“等我稍稍的调试一下。”李祖光笑了笑,说道。
紧接着,边调试着,边向着姜然问道,“打算吊哪段?”
“我也不知道该喊哪段,都可以吧。”姜然笑着说道。“就《贵妃醉酒》那段四平调吧。”
“好。”
四平调方方正正,不急不缓,委婉细致。
选段,也是几乎是不假思索,用慢板或者这种四平调来吊嗓最适合不过,在四平调中魅力最大,名气最大的应当也就是这一段贵妃醉酒了。
是当年的梅祖,用了近乎半生的时间,细细的打磨出来的,梅祖实力毋庸置疑,京剧乃至于说整个戏曲的第一人也不为过,享誉海内外,在全球都是声名响亮,算是世界文化名人了。
诸多的唱段,现在仍然活跃在京剧舞台之上。
这一段的四平调,算是其重要的代表作之一了,甚至到了现在还有影像传世,能够让人跨越时间瞻仰当年戏曲大宗师的美。
老人家也没有多说什么,轻轻的拉动,一个短暂的过门之后,便是彻底的开始了。
缓慢的声音响起来,中正平和,只是喊嗓,将手负在了身后。
“海——岛-冰轮初转——腾。”
声音珠圆细润,甜脆亮丽,倒是没有什么难度的,老腔,都是有着他自己独特的韵味,最为常见的一首梅腔,同样,也是一种艺术象征,流传下来的梅祖影像之中,最美的,最梅的,也就是这一出贵妃醉酒了。
从身段到唱腔,梅祖本人,将东方女子,高贵典雅,优美大方的美,展现的淋漓尽致。
一句唱完,老者微微抬头,看了姜然一眼,声音倒是拿捏的恰到好处,知道什么时候该多高,什么时候该低,高音不刺耳,低音不会出现明显的喉音。
心中暗暗的称赞了一声,这一次算是捡到宝了,继续的拉动着。
“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
“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
绿树,碧水,凉亭,一老一少,一个胡琴,一道绝美的唱腔。
几乎就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来来往往的游人,有喜好热闹,有的是略微懂一些,有一些是根本不懂,但是却听过这段唱段的,一闪而逝的印象之中,重新听到,让他们驻足。
众人纷纷停下了脚步,很快就挤满了一大群人,有的拍几张照片,有的拿着手机录,不管怎样,他们倒是觉得极为的稀奇。
公园之中,响起古老的唱段,似乎并没有什么稀奇的事情,但是这一老一少的组合却是有着一种特殊的魅力,让人不忍离去。
京剧的味道,让他们停下脚步,真正吸引他们的,是唱腔,四平调很缓慢,但是却也是最能够表现丰富情感的,每一道的唱腔,都有着它特定的设计方式,婉转也并非是单纯的为了婉转,而是在表现着一种固定的情绪。
“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
“奴似嫦娥离-月-宫——好——一——似-嫦娥——下——九-重。”
尽管是没有身段,但是仅仅是唱腔,却足够让这么多人停留,观看,并且,几乎没有人会在一半离开,不懂的,听其中的味道,懂一点的,听其中的腔,若是真的懂的,那就是真正的能够沉浸进去了。
他能够将人带入进去,声音之中有一幅画面,能够表现出任何的喜怒哀愁,能够让人静下来,让人能够仔细的回味,慢慢的斟酌着听。
声音不是荡气回肠,而是余音绕梁,能够听得出,这便就是一个如同广寒宫嫦娥一般的女子,一个贵妃,在君王未至的时间下,那一种寂寥,落寞,却又是清高自赏,百转柔肠的一个女子,等待着君王的到来,一同在这百花亭内赏花饮酒。
“清清-冷落在广-寒-宫-啊——在广寒宫。”
“玉——石-桥——斜倚把栏——杆靠。”
“鸳鸯来戏水——金色鲤——鱼水-面-朝。”
众人都是沉浸了进去,就连姜然也是沉浸了进去,虽然不是演出,但是既然是开口唱,就要唱好。
想要用声音将自己脑海中的画面表达出来,这是一件极难的事情,但是你只要想做到,就没有什么做不到的,声音能够塑造画面,能够塑造多种多样的人物。
有十分气力,便拿出十分,若是平日里的练习都是吊儿郎当,那么真正到了台上,也不见得能够唱好。
“啊,水面朝。”
“长空雁,雁儿飞,哎呀雁儿呀。”
“雁儿并飞腾,闻奴的声音落花荫。”
“这景色撩人欲醉,不觉来到百花亭。”
声音落下,众人很久方才回过神来,依旧是体味着刚刚的声腔变化,那种平和到几乎是没有特点的声腔,最能够带给人以美的享受。
胡琴和声音融为一体,声音能够肆无忌惮的唱,胡琴能够将声腔牢牢地托起来。
掌声不绝于耳,甚至还有人喊着好,姜然都是报之以一笑,侧着身体,微微躬身,既然是有观众,就要对得起观众嘛。
谁知道这些人会不会因为自己爱上这个唱段,这场戏,乃至于说,喜欢上京剧这门艺术,若是从这个上面来讲,是功德无量的事情,姜然自然是乐的如此。
“小兄弟的声腔,真的是自成一家了,音色醇正,亮丽,这段《贵妃醉酒》是梅祖留下的永恒瑰宝,倒是个值得细细品味的一段韵味。”老者笑着说道,“不虚此行了,果然是大宗师的资本,每一个转腔,每一个调门的起落,都是尽量的在保留着原有的韵味的基础上,向着自己的风格靠拢,”
“若是真的打算创造自己的形腔方式,你缺一个好的编曲啊。”
“我自己能编曲。”姜然笑着说道,“只是,编曲也没有用,自己想怎么唱就怎么唱就挺好,艺术上,只要是有足够的美感,我就满足了。”
“有自己的风格很好,我仿佛已经看到了,在这个戏曲逐渐没落的年代,又横空出世了一位可以媲美当年梅祖的年轻人。”
“哪有,我距离那位还差得极远,说起来,我还要感谢老先生您呢。”姜然笑着说道,“您的弦子,是跟着我的状态走的,而不是用标准的四平调。”
“这个没有什么的,以前也都是这样的,说出来你可能不知道,当年的程祖,很喜欢在舞台上改动腔,所以,我们这些都得跟得上,以前的老宗师,哪有固定的腔。”老人笑着说道。“光是《锁麟囊》的腔,程祖就改了无数个版本。”
姜然微微躬身,表示答谢,和这种老先生合作,让他体会到了一种能够唱的随心所欲的舒适。
身边的众人都没有散去,刚刚的一段贵妃醉酒,已经是将所有人的心绪都调动了起来,此刻的每一个人,都是静静的等待着姜然接下来会不会有其他的唱段。
让得姜然惊奇的是,无论是他们看热闹也好,是喜欢也罢,还真就没有一个人离开的。
“再来一个!”
“再来一个!!”
“再来一个!!!”
最初仅有零散的几个声音,到了最后几乎是所有人都在沸腾。
姜然笑了笑,“再来一段流水?”
李祖光微微点头,紧接着问道,“哪段流水?”
“《御碑亭》吧,第一段流水。”姜然笑着说道。
众人的掌声都是再次的豁然响起,他们虽然不知道《御碑亭》是什么,甚至于说,不知道流水是什么,但是他们单纯的觉得姜然的唱腔好听,能够引人入胜。
觉得好听,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