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濂的表情有点惊愕,不过瞬间就反映了过来,微微低下头,拱了拱手说道:“那老臣愿闻殿下高见。”

朱标挥了挥手,说道:

“算不上什么高见,就是一些粗略浅显的理解,一会儿还要请宋师点评啊!”

宋濂急忙起身,连道不敢。

朱标清了清嗓子。

开口说道:“前元的税制乃为包税制,每年前元朝廷会根据此地的,贫富,饥丰,拟定税款,下发至封疆大吏处,本地官吏自然不可能挨家挨户去收取粮米,便把税收包给当地的士绅豪强,宋师是前元生人,自然知道这些吧…”

咳咳……

宋濂有点尴尬,这事他自然清楚,因为当时他们宋家在当地也算得上士绅豪族,也是参与过的。

虽然不愿提及,但是朱标这位太子也问到了,宋濂也无可奈何,只能站起来回话道:

“回太子爷的话,老臣知道,州府摊派下来的税款,各家必须限几日内凑齐,只要凑齐税款,州府便给各家分画区域,至于在各区域当中如何收税,那便由各家说了算了。”

这便是这个制度的切肤之痛,说到这里朱标有点痛心疾首,从宝座上站起身来,一边踱步一边慢慢说道:

“由各家说了算?那就是只要收不死就往死里收,各州府也不干净,因为前元朝廷早已经断了他们的俸禄,他们不贪不占,他们就要饿死!

朝廷对封疆大吏狠狠的盘剥,封疆大吏对士绅豪族也是痛下杀手,可是这最后的层层高压都是要落在普通百姓的身上,十之八九的百姓失去了自己的土地,成为了流民,年年帮地主开荒种地,土地一旦伺候好了,地主就开始增加地租,最后还是闹个活不下去。”

朱标深吸了一口气,随手拿起前面的茶盏一饮而尽,又继续说道:

“元庭加税三成,下面就能加到八成,说白了,还是土地兼并,官不作为,吏治腐败,帝王代天牧民,士大夫代帝王牧民,说白了还是官官相护,朝堂里边烂一个,地方就能烂一串!最后朝臣们一起,上个折子告诉皇上,就说四海升平,让皇上不要担心,安心享乐,这天下自是由着他们士大夫的!!”

正在听窗户根的朱元璋,挠痒痒的双手猛然一顿,目露沉思,随后便杀机毕露。

殿下此言一针见血!!

忽然宋濂身后,响起了一声大喝,朱标定睛一看,可不就是那一进门儿就要当喷子的方孝儒。

此时方孝儒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肃然起身出列,跪倒在朱标面前:

“小臣听到妙处,忘乎所以,以至于君前失仪,望殿下恕罪…”

朱标看着这个后世被自己的四弟,一口气灭十族的大明第一头铁,心中升起一丝好感,当下不在意的说道:“今日是研经讲史,以道理为尊,方学士不要拘束,有什么想法尽管直言。”

谢殿下!那臣就直言了:“殿下所说,不仅是前朝弊政,也是各朝各代都会出现的事情,可以说是屡禁不止,可是臣不解的事情有二。

一是制度从来都未变更过,历朝历代,皆是如此,可为什么王朝前期就会吏治清明,而后则无比黑暗。

二是如此弊政,殿下当以什么方式来解决呢?”

问题一出,宋濂以及各位学士,还有窗户底下的朱元璋,全都竖起来耳朵。

众位学士是真怕朱标说出那些类似于老朱的话,比如杀一儆百,剥皮揎草一类的,毕竟明初的官员对于老朱的“残暴”真是一言难尽。

而老朱则怕,朱标突然说出一些圣人之言一类的,把这个忽然开窍的儿子又打回原形,大手狠狠的盘着自己的痒痒挠,耳朵已经贴在了窗户上。

总之方孝儒的这两个问题十分复杂,也十分深远,而且无论屋里屋外这两帮人,都希望朱标给他们一个全新的答复,而不是老生常谈。

朱标沉思片刻,开口说道:“孤看来,我华夏的问题一直都是粮食问题,和土地问题,新朝建立,人口凋零,再加上新朝重新丈量土地,分足了士绅豪强,分足了功臣勋贵,还是有大部分的田地没有分出去,天下百姓一人分一点,足以活命。

可是从达官显贵们开始囤积土地,隐患就已经开始了,土地兼并导致百姓们无田可种,再加上太平岁月,人口滋生,地就更不够了!

好比是,国朝建元之初,一州府的百姓一户可分二十亩田地,去掉税收,哪怕再去掉一点盘剥,百姓们也能活得好好的,这自然是太平盛世,可是一户三个儿子,二十亩地被分成了三份,这地还足够吗?

没钱没地的百姓,就会进入大家族为奴,成为国朝的隐藏人口,一旦有士族作乱,这些人就是突然出现的军队,或者遇到灾年士族也养不活这么多人,这些人,就会成为,突然出现在山上的土匪!

这些农民卖身为奴,自然不知道朝廷不知道皇上,只知道自家主人,所以诸位看一下,改朝换代,大多数都有士族的影子!夏商周秦造反的都是王公贵戚!汉末三国更是士族横行,资助军阀!

他们哪来的钱?哪来的兵器?哪来的粮食?还不都是朝廷的蛀虫!?

这个时候天下到处都是饿殍遍野!再冒出一个人,喊上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或者干脆喊上一句打进城,分了粮仓!还不是从者如云,改朝换代呀?!”

朱标一边思考,一边缓缓的说道。

嗯……?

宋濂和方孝儒对视一眼,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这小太子二十几岁的年纪,就能想明白这些,这位爷将来荣登大宝,也不是一个好伺候的主。

而窗户根底下的朱元璋,则是一脸狂喜,两只布满老茧的大手兴奋地搓来搓去,听着高兴了,干脆也不蹲着了,直接坐在了窗户下,耳朵贴着窗沿儿,一脸兴奋。

殿下此言真知灼见,臣等佩服。

听到屋内整齐划一的回答,老朱不屑的撇了撇嘴,心里暗暗说道:“就凭你们几个腐儒还想来难为咱儿子?也不看看是谁的种,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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