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单宅。

晚餐餐桌上,男人始终垂眸吃着菜,对旁边母亲的话总是答非所问。

单母问他:“看了那边布置的怎么样,流程有没有都确定清楚,还有一些你父亲要格外招待的贵客,有没有安排好席位?”

男人抿着唇,漫不经心答了一句:“应该是的。”

“什么叫应该是的?”

单母恼了,朝自家儿子瞪一眼,又转头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施然,一脸的莫名其妙,“他这是怎么回事?”

施然起身,给单母盛了一碗汤,又笑眯眯地回应道:“伯母您放心吧,那边我们已经去确认过了,都没问题。”

吃完了饭的单饶这时候也大概缓过神来,正了正脸色跟着重复一句:“都办妥了,您放心。”

说完便推开了身下的椅子起身,径直往楼上去了。

洗完澡后在书房里忙活了一阵,严昊跟往常一样,端了一碗热牛奶推门进来,“少爷,该休息了,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呢。”

单饶靠在办公椅上,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书,闻言头也没抬,只是抬起一只手来挥了挥,示意人出去。

严昊见状轻咳两声,将牛奶搁到一边,随即转身,刚走到门边,又听见那本厚书被“啪”的合上,男人豁然站起身来,喊道:“先别走。”

他跟着转过身去,见人已经从书桌往旁边沙发的方向去了。

在一旁独立的沙发椅上坐下,单饶一边喝着牛奶,一边像是漫不经心的翻阅着前几天没来得及收拾的旧报纸,假装若无其事地问:“宋小姐在京都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人已经交过去了,至于宋小姐打算要怎么处理,我就不清楚了。”严昊一边说,一边抬眼观察单饶的神色。

“那她就没有说什么?”

他还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问话的时候连眼皮都没舍得抬一下。

“没了。”对方抓抓脑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哦”了一声,“对了,她说这件事要谢你,今后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随时跟她提。”

“没了?”

“没了……还应该有什么啊?”

男人显出几分烦闷,将报纸丢到一边,随即仰头将手里的牛奶喝干净了,又摆手催促人离开,“走吧,走吧,别来烦我。”

严昊抿抿唇,盯着他手里空掉的牛奶杯,想着要不要伸手接过来,但看他又是一副要吃人的表情,索性一转头,头也不回地退出了房间。

等耳边响起关门的声音,坐在沙发里重新安静下来的男人又变得眸光深邃,他盯着手里白花花的杯子,暗暗嘀咕,“吃醋?”

转瞬间又摇了摇头,“不可能吧。”

几番纠结不出个结果,索性起身,带着手里的杯子一起往楼下去,结果刚下楼梯,就听到餐厅的方位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

借着客厅里亮着的两盏壁灯,迈着阔步走过去,用力拉开了餐厅的门,就见到此刻坐在餐桌边,正抱着一大瓶红酒,“咕咚咕咚”往下灌的女人。

男人的脸瞬间黑成了一团,脚步跨进来之后,又重新带上了门。

他将手里的杯子重重磕在餐桌上,阴沉的视线垂落下来,盯着小小慌张之后,又恢复了一脸坦然的女人。

一瓶酒被喝了大半,施然的脸上染着淡淡的红晕,她眯着一双眼睛,笑嘻嘻地呵斥,“走路怎么一点声儿都没有,吓了我一大跳。”

单饶走到她对面,将那酒瓶子夺过来,晃了晃几乎已经要见底的瓶身,一脸冷漠地看向她,“知道这酒多少钱一瓶吗?”

女人摇摇头,双手托着下巴,醉意迷离地看着他,“给我吧,给我喝完吧。”

头顶的吊灯发出刺眼的光亮,女人高高仰着脑袋,一双半眯的眼底被照出了几许晶莹的光亮。

一不留神,鼻子就酸了酸,说话的声音也透着几许撕扯的暗哑。

男人沉默着看她,看她脸上的笑容终于绷不住了,嘴角颤抖着轻轻开口:“弟啊,你这样看起来,可真像你哥啊……”

说完,意识到不对,就低下头来,双手撑在脸颊两边,手掌盖住了眼睛,片刻过后,掌心就变得一片潮湿。

随即,她的肩膀也跟着颤抖起来,就这么无声地与心底里的情绪做着抗争,终于将那泪意隐忍了大半回去。

再放下双手时,她沉沉叹了一口气,支撑着桌面站起来,笑着说:“算了,我不喝了。”

说完,抬脚就要往餐厅外去,站在门口的时候,她又大力的吸了两口气,才拉开面前的门。

“喝吧。”

在她跨出餐厅之前,男人用力,将那酒瓶又放回了餐桌上,“想喝就喝吧。”

施然闻言转头,倚在餐厅门口,没有走过去,只是淡淡地问:“你想他吗?”

得到的,是料想当中男人的沉默。

“今天早上在卧室,我看到伯母偷偷抹眼泪来着。”她又笑了笑,笑容里显出几分荒芜,“还有伯父,他今天一天都没有下楼,一口饭都没有吃。”

顿了顿,她又看向此刻站在餐桌边,宛若一尊雕像一般的男人,重复问了一句:“那你呢,单饶?”

“他已经不在了。”

静默半晌,男人声音冷清。

“是啊……”女人的身体摇摇晃晃,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当中,“不知不觉,已经一年了呢。”

轻笑了两声,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胡乱地揩了两把眼泪,又吸了吸鼻子,“诶,算了,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忙,早点休息吧。”

女人身形单薄,转身跨出了厨房,那抹身影很快被客厅昏黄的灯光所吞噬。

而男人的心,却像是坠进了深海。

那种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的压迫感几乎让他窒息。

一年之前,单家所遭遇的变故,就是家里年轻有为的大少爷身故,作为单家二公子,一直不被器重的单饶不得不丢弃了自己在英国好不容易闯出的一片天地,回到沪上来接替家中长子本来承担的重任。

而至今,大部分的人还以为单家那位曾叱咤风云的大少爷正在国外深造,并不知晓他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对于哥哥的死,这个男人一直把所有的情绪都深埋进了心底。

要不是今天被施然这么一闹,他或许会以为自己真的已经释怀了。

想到这里,他颇有些自嘲地轻笑一声,随即从旁边壁橱里取了一瓶红酒出来,拎着酒,迈着从容的步伐上了楼。

他知道,施然想说,不知不觉已经一年了,如果当初单渊不死,她也已经是单太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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