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岐出院那天,一直等到下午,顾峥也没有来接。

她一边等着一边看书,看墙上时钟划过两点的时候,便干脆利落地收了书,从沙发中起身。

她没有囤物的习惯,住院之后买的那些毛毯、水杯之类的物件,通通没有带走,该处理的让来打扫的阿姨处理了,还能用的就一起送了出去。

所以临出门的时候,她只将手机和书塞进了包里,就一身轻松地甩开肩膀上的头发,冲另一边沙发里的小喵伸出手去,“走吧,我们回家。”

小喵也学着妈咪的样子,端着一本漫画书在看。漫画内容很有趣,但实则她一点儿也没看进去,一上午的时间,连书页都没翻动过。

伸出手之后的宫岐见迟迟没有动静,便也转过脸去,见小家伙正两眼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

“小喵?”宫岐略一皱眉,身体也转正了看过去,眼底不自知地流露出与本身气质极不相符的关切神色,“怎么了?”

听到自己的名字,小喵浑身一个激灵,从自己的思绪中抽身过来,猛然抬头对上宫岐那张气色堪堪的脸,瞬间有些委屈。

鼓着小嘴巴愤愤地嘟囔:“顾峥叔叔真坏,是个大骗子。”

宫岐些微一愣,明白了她的心思所在,反倒是松了一口气。想了想,又提醒她:“小喵,坏的不是你顾峥叔叔。”

宫岐不用想也知道,这位顾大少爷是被什么牵绊住了脚步,所以连电话也懒得打了,省得打过去之后接听的不是他顾峥本人,而是一个温柔娴静的声音,用一堆让人无法挑剔的理由来搪塞她,末了还会十分惋惜地表示歉意。

她今天心情不错,不想搭理那些琐事。

但小喵却不是特别明白,幽黑的大眼睛里充斥着光亮,小脑袋些微一歪,便问:“那是谁坏呢?”

小喵本性的善良和天真,常常让宫岐感到头疼。

当初会在福利院的一众孩子中选中她,也是因着这层关系,捐赠者送来的新衣服、新鞋子,小家伙从来都不争抢,都是等别人都挑剩下了,还有的她就要着,没有的她好像也不是很在意。

所以那天在福利院,宫岐摘下墨镜,在那乌泱泱的一堆孩子中指出了最角落的小喵,冲她勾勾手指头,“你,过来。”

那时候的小喵黝黑干瘦,没有现在看起来健康。

就是一双大眼睛还是明亮透彻,她原本只是倚着旁边的石凳子,呆呆望着宫岐,暗想这位阿姨长得可真漂亮。

等阿姨叫她过去的时候,她又紧张了,双手捏着灰不溜秋的衣摆,脚上趿拉着一双大了几分的拖鞋,小心翼翼走了过去。

走得近了,一大一小相互对视着。

宫岐天生自带的凌厉霸道气场,惊得小家伙一句话也不敢说,连咽口水都很小心。

半晌过后,女人问她:“怎么不选,没有你喜欢的?”

小喵回头,盯着那一堆新衣服和新鞋子,有些不安地抿抿唇,先是摇摇头,又豁然抬起大眼睛,对着宫岐点点头。

“这里有很多新来的小朋友,他们还没有新衣服穿。”

她声音很小,细若蚊蝇。

宫岐这一生,鲜少会有像那天的感受,就是骤然感觉有一道电流,激荡着全身的感受。她直勾勾盯着面前的小家伙,隐忍了一会儿才问她:“你来这里多久了?”

这时候院里负责的老师过来,站在小喵的身后,双手搭在小家伙的肩膀上,一脸亲昵地笑着:“汤包出生后就在这里,已经快六年了,是这里的大姐姐了。”

大姐姐?

宫岐盯着眼前这个黑黑瘦瘦的小家伙。

当天,她没有说什么,自顾戴上了墨镜开车离开。

一个月不到,她就办好了领养手续。

宫岐在国外读书时,就是学校里社会慈善组织的负责人,定期拜访福利院,对她来说只是个习惯。

收养孩子不是没有想过,但在看到小喵的那一刻,不过几秒钟的对视,她就将心底这个不轻不重,不足以支撑她付诸行动的想法变成了现实。

去福利院接小喵出来的那一天,她单独给小家伙准备了合身的衣服,出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带她去市里最热闹的儿童游乐用餐区吃了一顿晚餐。

小家伙一边吃饭一边眨巴眼睛盯着身后那一堆热闹嬉笑的小朋友,眼底里夹杂着好奇和艳羡,以及小小的不安和恐惧。

“汤包?”宫岐皱皱眉,有些不满意,冷眸吃着盘子里的食物,“换个名字吧,不好听。”

小家伙转过头来,盯着餐盘里吃得见底之后,露出可爱小猫的图案,便讷讷低语了一声:“喵呜……”

当时,宫岐只觉得后背一阵刺挠,鼻子也酸了酸,从小对猫毛过敏的她产生了这样一种应激反应,不过她本身并不讨厌猫,反倒是很喜欢。

欣赏它们那一股天生高贵冷傲的气质。

于是当下便答应下来,“小喵,可以。”

还是不动声色埋头吃着餐盘里的蔬菜沙拉,也就没注意到对面小家伙细微诧异之后又妥协下来的表情变化。

吃完晚餐的那天,宫岐牵着小喵的手走在马路上,对她说了一句话,这话对当时还不过六岁的孩子来说,的确很难揣度出其中的意思。

如今,在这宽敞明亮的病房内,宫岐盯着眼前这个委屈巴巴的小家伙,突然又想起了自己当初的警告,便脱口问出来:“小喵,还记得那天晚上在游乐场,一位小哥哥抢了你手里的花球,我是怎么告诉你的吗?”

小喵突然凝眉,回想起当初宫岐妈咪一手将她从游乐场里提溜出来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捏着那小男孩的脸蛋警告的场景。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在哪里上学,谁给你的胆子,敢欺负我女儿?”

小男孩眨巴两下眼睛,显然没受过这样的屈辱,便伸手朝着外面的父母求救。过来的是男孩父亲,气势汹汹的样子,叉腰质问宫岐,为什么捏他儿子的脸。

当然最后,宫岐亮出了包里花球玩具的发票,又作势要打电话报警,那五大三粗的男人就瞬间偃旗息鼓,将儿子手里还拽了小半的花边递出去,抱着人匆匆忙忙地就溜了。

那时候的小喵钻在宫岐的怀里,眼睛里包着一包眼泪,第一次感觉到了满满当当的安全感。

后来从游乐场出来,宫岐就告诉她:“不要养成你的讨好型人格,是你的东西,本该属于你的东西,就应该奋力去争取。对于别人的恶意,你要赋予十倍百倍的还击,才不会有人轻视你,忽略你。”

这是宫岐第一次教育小孩子,在语言的简洁易懂上把握的还不够准确,所以到现在,小喵已经记不住那些具体的话了。

只依稀还记得最后一句:“妈咪说,你以后会保护我,不会让我受欺负的。”

宫岐直愣愣盯着她,半天才反应过来,心里滋味不对,却还是板着脸用一根手指抵住小家伙的太阳穴,“我是告诉你,这世界上坏人尤其多,不要因为别人对你好了,就当她是好人。”

宫岐这个她意指何人,她自己心里很明白,却不知道小喵清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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