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青色等烟雨(中)
从荆门州的州府而出,一路向南,过了数百里便有一小镇,镇子虽小,却闻名遐迩。
若是寻常人,一天走到晚至少也得三四日才能到这渠峡镇,可他们三人之中,两人汇溪境以上,徐长安趁夜御剑而行,而李道一则是带着蓝宇。若是顺利,一夜便可到达渠峡镇。
李道一不御剑,他御的是拂尘。
天机阁本属道家,若是追本溯源,兴许和蜀山还有长生观都能扯上关系,天机阁之人主观生死造化、天地轮回,不愿打打杀杀,故极少有人用剑。李道一的平时两手空空,经常带着一破幡,上书“铁口直断”四字,招摇撞骗,行走江湖。
之前只见到他跑路,没有见过他认认真真的拿出过一次武器,今日将行数百里,徐长安才看到了李道一的武器——拂尘。
他实在无法想象李道一这样不稳重的一个人,配上拂尘会是何种模样?
那拂尘看似寻常,李道一右手持拂尘,搭在左手小臂之上,趁着星夜,迎风一甩拂尘,那拂尘便散发出淡淡的紫光。乍一看,年纪轻轻的李道一也有那么一番仙风道骨。
三人早就出了城,虽然荆门州的州府没有明文规定城中不能御剑,也不似长安一般有大阵压制,可城内禁飞,也是对城池、对圣朝的一种尊敬。
此时李道一站在一山坡之上,迎风而立,摆足了架势。
徐长安立于长剑之上看着李道一,他小脸之上尽量表现出历经沧桑的模样。他正想提起嗓子说几句话的时候,蓝宇舔了舔手指,扒在了他的肩头之上,还趁机抹了抹。
小白也从蓝宇的肩头跳到了李道一的肩头之上,用油腻的嘴蹭了蹭李道一的肩膀,然后轻轻一跃,从他的头顶而过,跃到了另一边肩膀之上。
“这可是新道袍!”李道一顿时威严全无,苦起了脸。
蓝宇没有管他,又伸出了油腻的手往他身上擦了擦,这才说道:“走吧!”
“你得赔我新道袍!还能偷偷给自己加餐的,也不给我们带一点!”李道一满脸的幽怨。
蓝宇“嘿嘿”一笑,搂住了李道一的腰笑道:“又不是我买的,这个小家伙就带了三只鸡腿,我不能没一只吧!”
蓝宇是大财主,李道一自然不会有意见,扒拉开蓝宇的双手说道:“那还有两只呢!”
“作为它的主人,得分一只吧!”蓝宇说着一指早就悬在半空之中的徐长安,李道一也点了点头,脸上神色更加的委屈了。
“最后一只,小白猫辛辛苦苦拿来的食物,不得分给它一只啊?做人嘛,不能太绝,对人对猫都一样!”
说着,又趁机在李道一的身上擦了擦油。
“走吧!别气啦,到了渠峡镇,给你买新道袍。”蓝宇像哄小孩子一般的哄着李道一,李道一这才冷哼一声,不情不愿的把那拂尘往空中一抛,只见那拂尘好像大了几分,便一跃而上,踏在了拂尘之上,接着把小白和蓝宇也接了上来。
三人一猫星夜赶路,天将破晓,便到了渠峡镇。
朝阳照在了那牌匾之上,“渠峡镇”三个大字显得熠熠发光。
徐长安和李道一满脸的疲惫,三人一猫进了镇子,只见街道上商户的门口都放着一些制作精美的瓷器,不管是卖什么货物的商家,门口都放着瓷器,有碗有罐子,还有各式各样的人物,惟妙惟肖。
三人困得要死,就算是之前对渠窑推崇备至的蓝宇,也没了兴趣。
三人找了一家店便住下,打算到了下午养足精神再出来打探,他们可不相信,凭林邕这下败将能赶在自己前面?
三人刚找了店住下,一行手提长剑的白衣少年便也来到了渠峡镇。
这行人自然就是林邕及其师弟,他们一行人轻车熟路的进了镇子,直往镇子的东南一隅赶去。
东南一隅有一大片窑,镇子里大多的瓷器都出自于这里。
以前烧瓷器分为坯户和窑户,由坯户做好了坯,窑户烧制,可这样一来,质量提升不上去,还会经常引发坯户和窑户的相互不满,所以十几年前,林家便将二者合二为一,坯自己做,烧也自己烧,虽然工艺繁杂,累也累些,可两口子一人是做坯的好手,另外一人是烧窑的好手,夫妻二人通力合作出来的瓷器,顿时冠绝渠峡镇。
见到林家做大,其余家族也纷纷效仿,之后便没了坯户和窑户之分。
林家夫妻有一儿一女,传闻中儿子拜了仙人为师,女儿则在制作瓷器之上颇有天赋,成为了人人艳羡的对象。
这一儿,自然便是青莲剑宗的大师兄林邕。
林邕进了镇子,便打发众位师弟散去,自己一人来到了林府。
自打父母去世之后,家里便由妹妹一人支撑,自然风光不如往昔。
林邕极不愿回家,他害怕看到那些泥土和捏好的坯。他讨要土黄色,他最喜欢手中的长剑和身上的一袭白。
可师门有令,他不得不回来。
他轻轻的敲响朱红色的大门,大门之上的“林府”二字显得异常的刺眼。
老妪听闻有人,急忙打开了门,瞥见这位手持长剑的青年才俊,顿了顿,这才不确定的问道:“是少爷么?”
林邕点了点头,老妪脸上浮现喜色,急忙打开门把林邕迎了进去便高声喊道:“小姐,小姐,少爷回来了!”
林邕进了门,便直接坐在了大厅的客位之上。
不一会儿,一青衣女子走了进来,她的头发有些凌乱,眉眼之中带着一丝倔强。五官虽然精致,可却没施粉黛,像一个黄毛丫头。
“哥哥。”她走到林邕面前,淡淡的喊了一声。
林邕看了自己妹妹一眼,皱了皱眉,没有言语。
“看来哥哥没把这林府当做自己的家,都说长兄如父,哥哥却连父母罹难都没回来,修仙难道真的这么忙么?”
林邕默不作声。
“哥哥毕竟是长子,哥哥回来主位妹妹自当不敢占,可哥哥却坐在了客位之上,难道林府不是你的家么?”
“够了!”
听到这话,林邕拍桌而起。
“世代做坯烧窑,顶破天能做到什么程度!好男儿当志在四方,有什么不对?”
那女子瞥了一眼自己的哥哥,大大方方的坐在了主位之上。
“那这位志在四方的好男儿,回来做什么?”她拿起了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林邕深吸了一口气,抬起了头看着自己的妹妹说道:“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女儿家该有女儿家的样子,灰头土脸的,成何体统!”
林邕的妹妹叫林珊,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哥哥,淡淡的说道:“父母基业,不敢不管啊,我可没有哥哥本事,跟着父母一起打拼的几个老人也没有哥哥的本事。哥哥是大人物,修仙,能飞,我们凡夫俗子,要吃五谷杂粮啊!家里没个男人,有很多事只能我这个女人亲自来做了。好在,这林家没了哥哥,也撑得下去!”
林珊言语犀利,却又声声称呼林邕为哥哥。这一声声的“哥哥”如同大嘴巴子一般,直往林邕脸上呼,让他这个林家长子面红耳赤。
林邕抬起头来,看着倔强的妹妹,深吸一口气说道:“我今天不是来和你吵架的。”
“哥哥大忙人,自然不是来和我吵架的。哥哥心好,劝我入仙门的。”
林邕闻言,接着说道:“你知道便好,世界广阔,何必拘泥于这渠峡镇。哥哥也是为了你好,只要成了修炼者,人人都会尊重的。”
林珊摇摇头。
“多谢哥哥好意,可若入仙门便要嫁与你的仙长,我自是不愿。”
林邕脸上浮现怒意,还带着一丝急切。
“宁师兄有什么不好,宗主之子,天纵之资,下一任宗主非他莫属,而且你年小的时候也见过他,还央求他抱你!”
林珊捋了捋鬓间散乱的秀发,盯着自己哥哥说道:“宁大哥自然是极好,可你要撮合我们,当真是为了我或者宁大哥好么,还是为了自己在仙宗里的地位?”
林邕低下了头,不知道该如何言语,话说到这份上,藏着掖着也没意思了。
林珊看着自己的哥哥,白衣胜雪,一袭长剑,当真是俊俏不减当年,风度更甚从前。可惜啊,一母同胞,自己却每天对着泥土和火窑,差距甚大。
“我还是喜欢这里,根在这,哪也不去。”
接着看着自己哥哥问道:“哥哥远道而来,不止是为了和我说这些吧?”
林邕看着自己倔强而又聪明的妹妹说道:“我知道妹妹是在等那个混小子,可人家想着你么,指不定和那个女魔头往大山里一钻,双宿双飞去了!”
林珊听到哥哥听到那个人,脸上不怒反笑。
“此事不劳烦哥哥费心了。”
林邕闻言,重重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不劳烦,要不是之前一直有我隐瞒,青莲剑宗岂能容忍他们在这十几镇中胡作非为。那女魔头虽然厉害,可如今却把其它人也牵扯进来了,你最好和那个混账玩意断个干净,不然连我也帮不了你们。”
林珊听到此话,脸上立马出现了一抹担忧。
“你别以为我骗你,宗门师长还不知道这些混账玩意的所作所为,只是略有耳闻。此番又把蜀山弟子牵扯了进来,我能瞒的只有青莲剑宗,我能管的,也只有我的师弟们,若是让那蜀山弟子发现端倪,只怕大批剑仙立马就会来灭了他们!”
说罢,便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
林珊看着哥哥远去,呆坐在原位,捏着杯子的手一松,杯子陡然落地,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老妪急忙前来,搀扶住颤颤巍巍的林珊。
……
徐长安等人一觉睡到下午,三人一猫优哉游哉的逛了一圈镇子,小镇子自然比不上州府,蓝宇买了一些小玩意装着,在李道一的央求下,居然还真的买了一件新衣服,毕竟小城镇,只是偶尔会有两个游方道士经过,没道观也不做停留,所以便没有卖道袍的店。
说来也奇怪,也没见这蓝宇身上带着多少银票,富如当初的徐长安,坐拥长安最好地段的青楼,要带钱出门,身上总鼓鼓囊囊的。可这蓝宇,身上也没带什么银票,每当没钱了,总能拿出几颗色泽不错的珍珠去换银两,这着实让人匪夷所思。徐长安问过蓝宇,蓝宇笑笑没有回答,反倒是李道一,像看土狗一般的看了一眼徐长安。
三人游了一下,居然不知道去哪儿打听林珊此人了。
根据徐长安在越州城作战的经验,消息最多的地方便是茶楼,闲言碎语甚多,能听到不少秘事,虽然难辨真假,但自个儿判断一下,也能找到不少有用的信息。
可这几眼就能望通头的小镇,哪里有什么茶楼。
蓝宇想了想,看到树下闲聊的几个大妈,脸上便荡起了乖巧的笑容,走了过去。
“几位大姐,我能打听一点事儿么?”蓝宇甜甜的笑道。
但凡人都对面相好的人天生有好感,这三人中,李道一像一个骗子,徐长安虽然面相不错,可他带着面具,所以变得有些吓人,这事儿,只能由蓝宇去做。
那几位大妈听到有人叫她们大姐,而且是皮相好又乖巧的小帅哥,顿时心花怒放。
“问吧问吧,这镇上,哪家寡妇门被敲我们都知道!”
蓝宇想了想,便从袖口里拿出了一个精美的小瓷碗,对着那群大妈问道:“我是北方来的商人,听说这镇上的瓷器不错,特别中意这种,说着翻转碗底,露出了那个‘林’字。”
那几个大妈看到这瓷碗,叹了一口气道:“这是从林家出来的东西,这林家啊,原本是我们这儿烧窑的第一大家族,可后来老林夫妇意外罹难……”
蓝宇闻言,面上露出了遗憾之色立马问道:“那这林家瓷器便没了?”
那几位老妇人急忙摆手道:“不不不,她家女儿啊继承父业,虽然不如从前,可也还不错。”
“他家就一个女儿么?”蓝宇突然问道。
“不,还有一个儿子,很小的时候就去修仙还是怎么,反正他爹娘死的时候都没回来。后来回来过一次,背着长剑,穿着一身白,不知道迷了镇上多少大姑娘和小寡妇。让人家……对,昼思夜想!”
听到一袭白衣,蓝宇顿时留了一个心眼。
“那儿子叫什么?”
“好像是林邕吧!”
蓝宇皱起了眉,脸也黑了起来,便继续问道:“这林家有没有发生什么怪异的事儿?”
那几个大妈看了蓝宇一眼,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蓝宇想了想,从兜里拿出了几粒珍珠,蹲了下来,放在地上。
那几位大妈看见珍珠眼睛都亮了,顿时你一舌我一嘴的说了出来。
原来,那林家的闺女原本有一个相好的,被林氏夫妻收养便自幼与兄妹俩一起长大,叫做叶晨。这两人郎才女貌,两小无猜,那叶晨在烧窑制瓷上也有天赋。可恰好,不知道为什么,这镇上的主簿便要捉拿叶晨,有人说是那主簿的儿子看上了林珊,加上林家没个主事的,所以便要害了这叶晨。
当时这林珊没了父母,哥哥也联系不上,一个弱女子,哪有什么能力反抗。
最后,听说这叶晨是被害了,林珊也要被强制嫁给主簿的儿子。但在新婚之夜,传言有个像叶晨的人出现,一下子就咬向了主簿儿子的脖子,还吸干了他的血。
后来,主簿心里恨,要把林珊浸猪笼。紧要关头,他哥哥跟着一群白衣剑仙出现,救下了林珊。没过几天,主簿便被县守大人唤走了,据说最后被处死了。
再之后,但凡有人对林珊图谋不轨,便会被咬死,有人说是这叶晨化为了恶狼,保护着林珊。
而且,镇上有人行恶,也总会被咬死,全身血液都没了,变成干尸。
听着蓝宇的转述,三人心里都有了底。
这事儿荆门州府应该知道,他们不管,应该是青莲剑宗有意为之。或者说是林邕护着他妹妹,这叶晨应该是因缘际会之下,学会了魔道的功法!
只是让李道一不爽的是,这明明就是林邕那个混账玩意的家事,三人好像被人耍了!
不过尽管如此,徐长安还是打算抓住这叶晨,不管他和林邕还有林珊是什么关系都不重要,都没蜀山的声誉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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