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胜的背影看上去很是落寞。

在世家面前个人算个屁。徐胜心知他连自己的命运都把握不了,更不要说顾及他人了。

此时此刻,徐胜的内心有的只是深深的无力和浓浓的悲哀,这般感觉,一如他知道父母身死时一样,痛到极致、痛入骨髓。

人至伤心百事哀,

诸般都到眼前来。

孑然一身枯草菲,

自顾无暇何介怀?

徐胜放声吟咏,一则抒发心中抑郁;二来也是劝说自己与此事无关,无需介入。

“小姐——!”

一声凄厉的惨叫在空荡幽静的宅子里响起,正是芍药的嚎哭。

“不好!”

徐胜的大脑顷刻间一片空白,心脏骤然收紧,整个人如离弦之箭,浑身的力量都被调动,一步跃出数丈,一脚踹开大门。

“怎么了?”

徐胜万般急切。还没有弄清楚状况,就站在庭院中情不自禁地大声呼喝。

“先生——先生——!”两声长泣过后,芍药掩面而出,身子都快站不稳了,呜咽着说道:“先生,你快快进去看看吧,小姐她”

毫无迟疑,还未待芍药说完徐胜就冲入了内室。在那儿,一个单薄美丽的女子正瘫软地侧躺在地上,口中隐约挂着一抹鲜红,桌上正放着一个拇指大小的玉色酒杯。

然而,徐胜知道许丽子是不喝酒的。

服毒!

不需多想,徐胜已经有了猜测,他连忙蹲下身子,一把抱起许丽子。这个时候,哪里还管什么男女有别。徐胜咬牙,费了全身力气,死命飞奔。

还好,徐胜知道医馆在何处。他根本不晓得许丽子服了什么毒,又对医术一无所知,而今之计只有将许丽子尽快送去就医。

不必寻人帮忙,徐胜自信,而今他的脚力已远非常人所及。有找人的功夫,足够他窜出二里地了,求助无非是浪费时间。

况且,徐胜有自己的考量。许家的大小姐服毒自尽,传出去终归是不好听,少一个人知道,许丽子就多一份颜面

许家的医师都是中州极有名的大夫,里头甚至有两位曾经的皇家御医,水平自然不用多说。在一帮人的努力之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折腾了整整一天总算是把许丽子从死亡边线上拉了回来。

徐胜就在旁边一直瞧着,盯了整整一天。他连眼睛都舍不得眨几下,虽然明知道自己看着没什么用,但他如何移得开目光啊!?

看着许丽子的呼吸逐渐平稳,脸上也有些淡淡血色,徐胜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是勉强放下。他长出一口气,精神猛一松懈,整个人都如虚脱一般,倚着墙角瘫坐而下。

许丽子这一回可算掀起了大波澜,虽然下人几乎不知,但高层如何瞒得住?

在许丽子的身侧,稀稀落落地站了能有十几个人,最大的须发花白,便是最小的也得有四十多岁,不消说,这些人正是许家的掌权者。

现在,他们一个个面色不善,看着许丽子的目光里没有关心,只有愤怒。

刘、许两家的联姻,在他们眼中远比一个同宗女子的死生要重要得多。

“徐徐胜是吧,你这次做的不错,可以回去了,许家不会亏待你的。”有一老者发话,眼睛也不抬一下,挥了挥手,示意徐胜赶紧离去。

“是”看到许丽子转危为安,徐胜心安了不少,站起施礼,回身退去。

“唉——”

走出医馆的徐胜长长叹息,许丽子的命虽然是保下了,可前景实在是堪忧。徐胜怎么也想不到,许丽子看似柔弱的外表下,竟然会有那么刚强的性格。

可是,刚强又有什么用呢?在许家高门,刚强也许还是祸端。

怎么办?

徐胜深知自己的渺小,依许家的态度来看,刘、许两家的联姻已是板上钉钉,如何是他一个小人物所能撼动的?

生于黄草地,

肮脏遍地爬。

喝着渠间水,

隐于山间坝。

也想奋起争,

奈何根深扎。

只能随风东西去,

到秋一地尽肃杀。

徐胜自认身如“枯草”,在许家“大风”面前,他似乎只有顺从的份儿。如若不然,等待他的恐怕只有毁灭。

“也许!”

徐胜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暗中攥紧拳头,心道: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自己也只能那么做了。

“傻子”

藏在禁地深处的怪人目睹了一切,露出了不屑的笑容。

三日后,许丽子醒了,又回到了“潇潇馆’。又过了几日,芍药登门,告诉徐胜说是大小姐有请。

徐胜关切的厉害,焉有不去之理?

简单收拾之后,徐胜跟芍药一同上了路,不长的路程,他却觉得走了很久。此刻,他的心里有万千个念头,一方面欢喜,一方面也忧愁。他既因能在这个时候见到许丽子而高兴,又因为自己实在无能为力而自责。

等到了地儿,芍药识趣地退走了。许丽子打扮的很素净,半倚着桌子,满脸憔悴。

“你来了,先生。”

“来了”

许丽子接连咳嗽两声,想要起身却没有力气,带着歉意笑了笑,轻声说道:“这次多亏了先生搭救,如若不然我就成了许家的罪人了。”

徐胜觉得心里难受得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拣了把椅子自顾自地坐着,眼睛刻意地不与许丽子对视。

“这次请先生来,一则是为了感谢救命之恩。”许丽子说道,稍一停顿,继而神色一变,“二来我也要责问先生,为什么要自作主张,非要救一个一心求死之人?”

“我”

徐胜语塞,不能对答。

“如今的情形我是决计活不下去了,先生冒然救了我,难道是要让我再受一遍自尽的折磨吗?”

“不可!”徐胜猛然跳起,急声道:“万不能再寻短见,你所担忧之事未尝没有辗转余地。”

“哪有什么余地呢?”许丽子苦笑,“要么屈从,要么身死,许家女子生来如此。”

徐胜默然。寻常人家虽说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毕竟家业小,女子若是誓死不从,双亲舍不得孩子,八成也就依孩子了。但许家不同呀,家大业大,单是许丽子一辈就有数百人,死上一个,能有几人心痛?

据徐胜所知,单是许丽子的生父就有九个孩子,而且她是庶出,在秩序森严大家族眼中,庶出之于嫡系,根本不值一提。在许家数百年的历史中,纵然嫡系也不知牺牲了多少。

许丽子这些年来受到的宠爱远甚于他人,虽是庶出的小姐,却比嫡系还承恩眷。只因为她长得实在漂亮,在许家高层眼中大有用处。

或者,可以说许丽子从一开始就是许家决定好了的,要去讨好刘家的工具。

女子,貌美的女子,生于世家的貌美女子,有多少都成了悲哀?

“你就真的那么讨厌刘家的那位公子吗?”徐胜小心翼翼地问道。他不明白,这样的宿命应该是大族女子所必有的觉悟,许丽子何至于反应如此激烈。

“公子?”许丽子凄惨一笑,冷声说道

:“什么公子,已经是半百的老头儿了,前者娶了我姑姑,而今又要来折辱我。”

什么!?

徐胜顿觉雷击。怪不得。许家的做法实在可耻,让一个不足二十岁的女子去服侍一个半百的老头儿,而且许丽子的姑姑先嫁了过去,那她就只能做填房小妾。这对于一个绝美的少女而言,该是多大的打击啊!

“而今之计,唯有一死。”许丽子强忍着,却还是掉下了眼泪,颤抖着说道:“多谢先生栽培,弟子不才,就先去了。”

“不要!”

芍药冲入屋中,与徐胜几乎同时出声。她一把保住许丽子,抽泣着说道:“小姐若是走了,芍药也不活了,小姐你可千万不能想不开呀。”

“苦了你了啊,芍药。”许丽子哭泣着,“我这一死,你必然要受些牵连,是我对不住你。”

“小姐哪里的话,能跟着小姐全是我的福分。”芍药抹了抹眼泪,搞得徐胜也觉得眼眶发酸。

“还请先生救救小姐吧。”芍药歪了头,眼巴巴地看着徐胜,带着哭腔说道:“我只是个丫鬟,没有什么办法,可先生是客卿,身份比我贵重得多,一定要帮帮小姐啊!”

“不用”

许丽子苦笑着说。一来,她不想连累徐胜;其次,她也不觉得徐胜会有什么办法。毕竟许家的客卿虽说不多,但也有数十位,而且很明显,徐胜在客卿堆里最为不受重视。许家连亲人都下得去手,怎么会听凭一个客卿的呢?

“好”

令许丽子没有想到的是,徐胜一口应承下来,带着坚毅与决绝,淡淡一笑,温柔却又坚定地说道:“既然你不想嫁,那就不嫁了。”

“你!”

许丽子愕然,想要阻止,但是徐胜已经离开了,不给她说一句话的机会。

徐胜走得很快,一路向东。他知道,前头有一座“天池苑”,“天池苑”中有一块“墓碑”。那是徐胜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

虽然,只是个下下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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