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的沉默。

颜芷从来都不享受揭开凶手面目的时刻,杀人嘛,人人都有都有各自己的理由。

有人的理由可以理解,有人的却甚是荒唐。有人为了几吊钱,有人为了负心的情郎,还有人只不过是享受猎杀的乐趣

那层黑雾散去之前,大家都是普通人。普通人嘛,七情六欲,都可以理解。期待更好的生活,又懒得改变,大多数人就是这么可悲可乐地活下去的,颜芷一向觉得,这也挺好。

不过,没办法否认,事态有时会失控。极端的手段,会偶尔被使用,来平复超出承受范围的爱恨。这时候,就算找到了答案。颜芷常常感受到的,与其说是一种伸张正义的满足感,不如说经常是一种悲哀了。

不过,和高智商的杀手博弈总是激动人心的:每解开一个诡计,她就会更加靠近帷幕后面,那只冰冷的豹子——迅捷的身手,绝妙的伪装,孤注一掷的勇气。虽然危险,可颜芷不得不承认,这种危险的生物,自有其迷人之处。

此刻,颜芷的手拂过地牢尽处那面青苔斑驳的石墙,浓厚的深绿色苔藓在她指间簌簌下落,那上面有种似曾相识的冰冷。

她仰起头,望着那两盏灯台,向众人道:“这其中最奇怪的,是大牢的灯油,从来都是计算过的,每一盏都可以点到夜尽明来,如今已近正午,没道理剩下这么多。”

“难道就不能是风吹灭了吗?”有人不信邪。

“当然可能,不过偏偏在案发的夜里,我个人更倾向于不带巧合的解释……其次,地牢阴湿,苔藓应该强健茂盛才是。可这青苔石面上,明显有一道错裂之纹,微微一碰就掉了许多,难道也是巧合吗?”

颜芷踮起脚,小心翼翼的取下了装油的铜碟,递给刚叫来的小狱卒,小心叮嘱道:“哎,小心拿着,千万别撒了,我还要用它找出案发时间呢。”

“你到底在说什么?”随行官员里面有人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我说,油灯熄灭是因为凶手移动过,他虽然记得放回原处,却忘记了把灯再点上,所以其他灯油都烧完了,只有这里还剩着。”

颜芷一边回答,一边伸手到放灯碟的地方细细摸索,果然几不可查的,那面墙上有个微微的突起。她突然就心里觉得安定多了,这世间总是有那么多山重水复,可两物接触,必留痕迹,这一直是她们法证学科的金科玉律。

颜芷对准机关,奋力一按,只听得石壁嘎吱一阵作响,青苔的断裂的缝隙处,青砖向两侧徐徐退去,一阵潮湿阴冷的风卷了进来,露出一扇仅能通过一人的门户来。

“看见了吧,我们总是把自己封闭在一个个密室里。但困住我们的边界,往往并不存在,不是吗?”颜芷回头看着苏焕,露出了个狡黠的笑。

苏焕瞥了她一眼,漆黑的眸子里升起了一丝强烈的兴趣。但那样的神色转瞬即逝,旋即又恢复了他一贯的高冷脸。颜芷抽抽嘴角,作为一个没见面就对人家祖上三代评头论足的疯女人,自己估计又在作死了。

“姑娘果然好手段。不知可否引在下一观?”苏焕的声音冷冷的响起来。

早有狱卒拿来了灯烛火把等物,颜芷侧着身子,照亮漆黑的密道。这里的甬道不过一人来高,以苏焕的身材进入,不得不略略弯腰。

烛光照去,只见头顶和墙壁细细的排布着和大牢里相同的青灰色小石砖,随着向内深入,那股潮湿之气愈加沉重,甬道地面上积了多年的灰泥,踩上去略微发粘。

如果是这样……颜芷举起蜡烛,照向远处,果然两行深深浅浅的脚印在摇曳火光中分外显眼,脚印尽处有圆形的天光照下来,按方向和距离估算,应该是北街的那口枯井。

颜芷忙向后退,想先拦住苏焕,然后叫人来画图存证,没想到苏焕身量高些,早看见了脚印,已自停下了。颜芷本来向后退的急,重心不稳,等意识到了苏焕已经不在身后,想稳住身形时,青砖又滑得过分,眼看就要摔倒,心里暗想,自己跟这个苏大人真是八字不合,在一起就没一件好事。

苏焕倒是看见了,想要上前扶她,他到底是武将世家出身,身形一错便到了颜芷身前。不过拽衣袖吧,怕她依旧要滑到,扶那姑娘纤腰吧,又怕太轻薄,再不出手,估计她依旧要摔。正自挣扎中,只见颜芷慌乱之间,扯住了自己的袍服下摆,用力向下一拽,缓住了身形。虽然姿势是万分尴尬,到底是没摔着。

“苏大人仗义哈,小的以后绝对不在背后嘀咕您了。”颜芷跳起来,朝他吐了吐舌头,用只有苏焕听到的音量,潦草地认了个错。

自己向来是借坡下驴,人家毕竟是少年清贵的公子哥儿,能巴巴的来拉一个小捕快已经挺不容易了。看他衣服被自己扯的不成样子,颜芷尴尬一笑,还顺手替他拍了拍。

苏焕冷着脸,拿开她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颜芷讨了个没趣,也不在意,顺着来路退出,找到魏欢:“请画师下来吧。”

“里面有发现?”

“只有几个脚印罢了。”颜芷回忆着洞中所见,总觉得那脚印似乎不太寻常,又道:“把石膏粉也拿下来吧,做个模子,总归多些存证。”

魏欢刚答应了一声准备走,颜芷追上去道:“我跟你一起。”

“你把那一位,一个人留在地道里,你不怕……”魏欢诧异。

“里面那么多人呢,他要乱跑,总有人拉着他。我看到他,就点儿背。”颜芷打了个哈欠,满不在乎的说:“你相信么,有人天生就适合干这一行,比如里面的这一位。得,咱去北街看看吧……”

刑部大牢北街,都是些存管案卷的衙门所在,本就略微僻静些,除了刑部公门的书吏,见不到什么人。虽然下大狱还不到两个时辰,颜芷觉得已经像过了一宿这么长,此刻能重回人间,心里倒有点庆幸。

转过街角,颜芷就看见苏焕手里拿着什么,已站在井边等着了。

她刚想发问,苏焕将一件东西递到她和魏欢面前:“里面除了脚印,就只有这个。”

颜芷和魏欢定睛望去,那是一小块被烧剩下的破布,已经看不出是什么颜色,不过摸起来是很普通的质料,挺厚实的,或许是因为这个,才没有被烧完。

“是什么?”苏焕好奇问道。

颜芷打了个哈欠,摇摇手:“鞋子,这种布料,是平民人家拿来纳鞋底的,到处都能买到。”

昨夜没睡好,今儿又折腾到这时候。不过凶手为什么要烧掉鞋子呢,想是这双鞋子在井下密道留下了脚印。

而地牢中却没有脚印,想来在进地牢时换上了另一双鞋子,好不留下泥渍,掩饰密道入口。爬上井口之前,凶手又烧掉了这双在密道里必然会留下脚印的鞋子,换上了另一双鞋子离开了。

脚印留下的线索如此之多,能根据脚印的大小,步幅的长短估测出凶手的身高体重,甚至惯用哪侧的手。凶手显然是个老手,既然老早计算到鞋子这一步,没道理留下真实的脚印。

而他既然如此有计划,会大意到忘记壁龛上的灯盏么……

颜芷还想推理下去,可脑子已经是一片浆糊了,眼皮越来越重,太阳穴针扎的一般疼。

苏焕看她这个样子,估计这案子刑部闹了整整一夜,这小捕快也累了,向魏欢道:“你先带她回去休息吧,有事我会来刑部找你们的。”

“恭送苏大人。”颜芷听了如闻大赦,不等到苏焕的身影消失在街口,就拉着魏欢走了。

“你睡醒了回来,怎么办?”

“再审审那个没死的,然后去栖玄寺,等仵作验尸的结果出来吧,还能怎么办?”颜芷摊手做无奈状……

“我还以为你有大致方向了。”魏欢边向前走,边朝她瞥了一眼。

颜芷心里确实有个模糊的疑影儿,但她迟疑了片刻,马上又摇摇头,小声道:“我宁愿自己想错了。”

颜芷找了间放案卷的屋子,猫了一个多时辰,出来的时候,已经觉着好多了。她狼吞虎咽的就着残茶,吞了昨晚的豆腐皮包子,正想去找魏欢,就被陆主事抓了个正着。

“听说你在牢里又出风头了?”陆主事板着一张脸,一见面就兴师问罪。

颜芷心想坏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都怪自己一时嘴贱,故而挤出一脸苦相,可怜兮兮的道:“大人,我错了。您别赶小的走,小的宁愿扣月钱,还不成么?”

“呸!谁要你那点月钱……我是来告诉你,你这风头出的,谢大人叫全刑部的人,都得配合你查案。你可千万仔细着点,别丢我的脸!”

“哎,得嘞,您老人家就瞧好了吧。”颜芷一听这话,立马神气活现,向陆主事拱拱手,一阵风似的消失在廊下。

“七处的人才,别地儿可没处找啊。”陆主事“嘿”了一声,颇为得意,抬脚进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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