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的小镇其实离青州城不过十几里,骑马往返半天都不用。禾家在青州城内世代为医,到了禾清之祖父那一代才开始渐渐转做药材生意。但家中总是不乏杏林高手,到了禾清之这这一代,便是他行商,他大哥行医。禾清之这次就是准bèi
去白山屯看看是否有可能在山上建个药园子。
当然这些都是玉粟私底下告sù
白小怜的,让她多少知dào
些禾家的事情,也省得进城后手忙脚乱。
青州城在她小时候曾经和师太一同来化缘过,印象中只觉得城里的人还算好说话,其它的也不记得那么多了。
守城的官兵一看见马车上的徽记,二话不说的放行。白小怜满脸新奇的看着周围那些熙熙攘攘的人群。提着菜篮的大婶、带着孩子的少妇、摇着扇子的公子,原来他们都和自己一样,原来只要不用仰视,谁也不比谁高大,谁也不谁高贵。
“天青,少爷说先去彩衣坊。”玉粟挑了帘子说道。车子便在一处路口拐了弯,走了不多久,停在一个热闹的大门口,门里门外进进出出的都是女子。
玉粟拉着小怜跳下车来,边走边说:“走吧,少爷说给你挑件衣裳。”
“给我?”你确定是那个古怪少爷说的吗?
掩唇一笑,玉粟看向小怜的眼中竟是带了些调侃:“当然,玉米,少爷对你可真是上心。”
撇了撇嘴,是上赶着想要伤她的自尊心吧,哼,那个坏人。
心里虽然这样想,但没有不爱俏的姑娘,白小怜的目光已经热切的落在店内琳琅满目的商品上。啊,那件好轻薄,她曾经在某家小姐身上见过这样的衣料。哇,那条裙子的褶子压的可真漂亮,转身的时候一定像朵盛开的花。
玉粟与店员的对话,白小怜已经顾不上了,她恋恋不舍的扫过每一件衣裳,最后怔怔的定在一条月白色打底的花笼裙上,简单纯净的底色上毫无一丝修饰,却衬托出单丝花罗上那一朵朵银莲越的清丽优雅。
小时候她曾经一度以为自己的名字就是那种生在水中很好kàn
的花,长大了才知dào
她从来都不是那出淤泥而不染的清水芙蓉,她不过是只只能在岸边泥泞中挣扎的小可怜虫罢了。
“玉米?”
“嗯?”回过神来,那件清雅的衣裳已经被几个富家小姐包围着,再也露不出一丝颜色,应该很快就会被人买走了吧?也好,找个配得上它的人。
“你跟着这位大婶去小间里量身,她们会给你拿来合适的衣服。”
乖乖的跟着走了,却不喜欢那种被人摆弄的感觉,坚持在新衣拿来后自己穿戴。轻软的棉纱服帖在皮肤上,透气又舒服,只是她身上没肉,腰身显得有些空荡荡。从没穿过好衣服的白小怜,小心翼翼的提起裙摆,生怕走路的时候蹭脏了衣衫……如果那位少爷反悔,她至少还能把它退回去。
鹅黄色的轻纱镶着纯白的领子,袖口处绣了几朵小巧的雏菊,娇娇弱弱的,白小怜眨着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战战兢兢的从小间中走了出来。目光扫了一圈,没找到玉粟,却是看见了坐在一旁的禾清之。
目光对视,都是一阵尴尬,白小怜是没想到自己第一次穿新衣,居然是给个男人看到了。而禾清之也没想到,只是换了件衣裳,一个人竟会变得这样多。除了脸色还有些黄外,就连那有些单薄的身子也在她小心翼翼的眼神下变得楚楚可怜起来。
他承认,自己确实是存了不好的心思,本想着这个穷丫头就算穿了好衣裳还是一副穷酸相,这样自己就能肆无忌惮的嘲笑她一下,顺便将方才输的那一成扳回来。谁成想……果然是人靠衣装。
侧头轻咳了一声,说道:“勉强能看。”
“啊,这样啊。”拉了拉有些松动的腰带,白小怜眉宇间染上一丝懊恼。
“嗯,勉勉强强。”一扭头,叫道:“玉粟,怎么这么慢!”
“来了、来了少爷。玉米?你穿这样真好kàn
,少爷真是会选衣裳。”
玉粟笑的纯真,禾清之却是一脸的不自在,当初选了这件不过是因为她叫玉米,就像干脆弄件黄的……谁让她穿上这么好kàn
的!
……她就知dào
,这家伙怎么会好心给她买衣裳,一定是选了件难看的,好等着嘲笑她。握在手中的裙摆放了下去,旋身,裙角像朵盛开的蒲公英。
“我还是去换回来。”反正穿着也不好kàn。
“为什么?这样很好kàn
啊,少爷说是不是?”玉粟急于求证,见禾清之别开脸不说话,于是转战天青,“天青,你说,是不是很好kàn?”
“她穿像黄花菜,不如你穿好kàn。”瞟了一眼,天青很快下了结论。
原本期待的眼神在看向禾清之未果时,便已经收敛,天青这话一出,更坚定了白小怜的决定。只是前脚还没迈进去,耳中就飘进禾清之的话,“你的衣服已经扔了。”
“什么?”
好不容易调整回来,禾清之又恢复了平常那张欠揍的面孔,哼笑着说道:“你那衣服做抹布都没人要,不丢,干吗用?等着长蘑菇吗?”
她的衣服很干净,别说的它们好像很脏的样子!见着周围有几个少妇听了禾清之的话,一边偷笑着一边对白小怜指指点点。小脸一红,算他狠!
出门时,方才那件花笼裙还孤零零的挂在那里,并没有被人买走。白小怜心里觉得有些欣慰、又有些遗憾,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禾清之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待她看得够了转回身来,差点撞到自己身上,才慢悠悠的说道:“那衣服,你穿不好kàn。”
“我知dào!反正我就是一身穷酸相!”
被冲的一愣,禾清之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其实他不是那个意思,他只是想说那条裙子的颜色太冷、太傲、太没人气,还不如她身上的那件鲜活。
眉头一皱,真是个不知好歹的丫头!
车轮转动,向着段府,也向着白小怜的新生活,她突然有些忐忑。就听得车里的禾清之说道:“一会回府见了我娘,知dào
怎么说吗?”
“不是照实说吗?”
“当然不是!”这个笨妞,脑子都长胃里了吗?禾清之向车门处靠了靠,挑了帘子先白了她一眼,才说道:“给我记好了,我只说一遍。一会我娘问起,你就说是在山上救了我,我为了报恩,所以签了你做丫鬟。”
为了报恩所以收了自己做丫鬟……为什么她就是觉着这话这么别扭呢?
微微点了点头,他似乎对自己的说法很满yì
,半垂了清眸,神色专注的慢慢补充道:“你无父无母,孤苦伶仃,所以卖身段府。”
无父无母就得卖身?这两点好像也不是什么因果关系啊。白小怜终于忍不住转头看向那个越编越高兴的禾大少,起初只是细细的琢磨、慢慢的说,到了后来越说越快,声音也越拔越高,点墨般的双瞳熠熠生辉,脸上有着一丝兴奋和生怕被抓包的紧张刺激,少了轻蔑和冷漠,他其实像个天真的大男孩,滔滔不绝的向她炫耀自己的鬼把戏。
也许那些冰冷的尖刺并不是与生俱来的……也许现在这个才是真zhèng
的他?
额头一颗汗珠轻轻滑下,白小怜不自觉的抬手帮他拂去。肌肤相触的一瞬间,两人都是一震。然后在她回过神来之前,禾清之就已经缩了回去,声音也变回寻常那种懒洋洋的模样,只是低了些:“记好了?说一遍我听。”
深深的吸了口气,慢慢抚平心口处突如其来的狂跳,白小怜言简意赅的说:“无父无母的我在救了你之后,为求一处安身,所以自愿为婢。”顿了顿,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少爷,夫人会不会把我调到别的地方去啊?”尾音上扬,似乎带了些期待。
车厢里沉默了许久,传出禾清之嘲笑的话语:“你想的倒美,想躲开我?没门!你既然是卖身给我,自然就是我的人,我到哪你就到哪,片刻不许离开我半步。”
你上茅厕我也在门口站着等吗?差点忍不住问出这句,白小怜撇了撇嘴,听了他的话有些失望,又有些安心。
身旁的天青看着她的脸色,‘哼’了一声,道:“傻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