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我会信吗?”
佑仟璟似笑非笑地看着那青年,谨慎地后退了一小步,手也下意识地去摸腕子上的空境。
却摸了个空。
噢……忘记这里是精神领域了。
佑仟璟收回手在衣角擦了擦试图掩饰自己的尴尬,却见青年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虽然看不清面容,但佑仟璟知道自己的窘迫应该分毫不差地落进了对方眼里。
“是的,准确的说,你面前的只是迦德洛残存于世界树中的一丝念想。”青年的声音里带着笑意:“眼下信与不信,或者说我是谁这个问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这里。”
佑仟璟满头问号恨不得打到对方模糊不清的脸上:什么意思,这是我的精神领域我还不能来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很想和你多说说话,但是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多,在最后这点留在熙霜内部的念想完全消耗之前,我有一些事情想要告诉你。”
“是关于‘它’吗?”佑仟璟用古语将那个表示非人存在的单词说了出来,然后就看到那模糊五官上的笑意淡去了。
“看来千兮他们已经在你面前提过了。”青年说:“不完全是,更多的是关于你。”
“我?”佑仟璟疑惑。
“是的,你知道为什么自己能触动沉睡在熙霜中的念想,将我释放出来吗?”
佑仟璟想了想,摇着头说:“我不清楚,只是当时听到了一个声音,它叫我去触碰世界树。”
“那是聆听万物之声的力量。”
啥?
“我想你搞错了,我是个天生残缺者,没有神迹,我也是进到辰渊才第一次听到这种声音。”
青年轻笑一声,撩起袍子下摆在佑仟璟身边蹲了下来,两人视线齐平。
“那并不是神迹,而是因果力的结晶,是无数次生死徘徊的产物,只有在你真正需要它的时候,才会出现。”
佑仟璟冲青年干笑两声,这人说了一句话,他脑子里就蹦出了好几个疑问。
是他古语学得太差吗?并不是,这些词他每个都懂,可到了这人嘴里,连成一句话咋就不明白了呢?
“当初我离开得太突然,有些事情还没有来得及告知千兮他们,所以他们并不知道真正开启同时也能终结‘神降’的秘钥是你,而不是修。”
“神降?”佑仟璟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词。
“那是一个仪式,一个可怕的仪式,它想用这个仪式毁灭渊境。修就是这个‘神降’计划的最初受害者,他背负了太多,按道理来说,或许他比你更有资格,但是修和‘它’之间的羁绊太深了,这种联系终将会使计划功亏一篑。”
“你应该有从其他地方了解过部分神祇的诞生吧,他们大部分都诞生于世界树,因为世界树能够从起源之地汲取因果力。但是‘它’毁了它们,将因果力清除得一干二净,可是却因为疏忽没有留意到熙霜用自己换来的一丁点因果力,更不知道,渊境五棵世界树是相连的。”
“熙霜将那一部分因果力藏了起来,趁‘它’没有注意到的时候送到了其中某一棵树中,寄宿到某一个核上。然后你就诞生了,带着渊境仅存的因果力。”
佑仟璟听傻了,嘴巴微张,却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好。
“你相信命运吗,孩子?”
佑仟璟下意识点点头,回过神来又狠狠地摇头:“不信!”
开什么玩笑,那什么“因果力”听上去那么厉害,那他怎么还是个天生残缺者?
谁知道那人却说:“别人可以不信,但唯独你不行,整个渊境的命轮都已经被它拨乱,只有拥有因果力的你是在命运正确的指引下。与辉黎夜的相遇、与我的相遇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种强行灌输的做法真叫人反感,佑仟璟皱眉,佑昀就从来不会用这么生硬的语气叫他去接受一件事,这很容易激起人的反抗情绪。
那青年叹了口气:“当年我尚在渊境时,从起源之地那里得到一则预言,它说于霜天诞生于柊昼中的孩子能斩断虚无的束缚,修正错误的因果。我将这份念想留在熙霜中,就是为了等待那个孩子,并且告知他自己背负的命运,只有他能够与‘它’抗衡。”
佑仟璟觉得好笑:“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牺牲自己的人生去替你们做这么危险的事?你们神祇都做不到,凭什么觉得接收这个烂摊子的人类可以?人类是被你们创造出来的,你觉得我们能超越自己的创造者?”
“我还是这群成品里的瑕疵品,一个天生残缺者,要怎么跟连吟游者席翁帝涅都无法抗衡的存在斗?”
青年蹲在那里,静静地听着小孩的责问,半晌都没有出声。
“这是一场漫长的战争,从一开始就没有人能保证能赢。”
佑仟璟望着那青年,后者的身影有种说不出的孤单寂寥,就像他脚下黑暗的深海,令人窒息。
“我们每一个为此而失去生命的,并不是为胜利而战,而是为了不可知的未来。谁也不知道用牺牲在充斥着错误的世界里建成的轨道最终通向哪里,可如果没有这条轨道,世界一成不变,最后迎来的就只有毁灭。”
“没有对此视而不见,是我们做出最大的努力。”
听上去真是无比惨烈。
佑仟璟问:“玄霜神说它想要毁掉渊境?”
“一切,抹杀掉所有存在过的痕迹。”
这似乎是个病句,但管不了这么多了。佑仟璟现在心里只有一个疑问。
“那你能告诉我,‘它’到底是什么吗?”
辉黎夜给他的答案太模糊了,或许是因为受到诅咒的关系,它们无法将那东西描述给他,但眼前这位如果真的是主神迦德洛的话,那一定可以给出一个他想要的答案。
“‘它’是从诞生的瞬间就被遗弃的可怜存在,一出生就从世界那里得到了孤独、痛苦和悲伤。这些负面的东西让‘它’变得脆弱又强大,同时将自己曾经所感受到的一切回赠给世界。世界夺走了‘它’最重要的东西,‘它’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复。”
说的这都什么跟什么,您老这跟被封口有什么两样?而且跟辉黎夜说得完全相反,一个可怜一个可怕,八竿子打不着。
佑仟璟觉得就算再问下去也只会得到这种云里雾里的回答,索性放弃了询问,只是盯着青年,抿了抿唇:“我会死,对吗?”
“说不准,不管成功与否,生命有时尽,你害怕死亡吗?”
“怕,那和失去一切有什么区别。”
青年笑着说:“可当知道自己的死亡换来了你的出生,我对此感到庆幸。”
这太沉重了。原本计划好普普通通过完这一生却被告知要拯救世界甚至可能因此丧命的佑仟璟内心挣扎。
就在这时,原本坠入海中的石斛兰从两人之间的海面上浮了出来,紫白色的花瓣抖了抖,将水珠抖落。
青年抬起手,将那株石斛兰接到掌心,望着它说道:“即便存在着阻碍,生命也总是在传承,‘它’就是始终无法理解这一点。”
青年慢慢将手紧握成拳,将那石斛兰攥住,当他再次摊开手时,一朵有着六瓣纯白花瓣酷似六棱雪花的小花在掌心摇曳。
青年抬手轻轻一拖,那花慢悠悠地飘到了佑仟璟面前。
“多年前,修带走了轮舞劫,为了在茫茫人海中寻找到你。但我想他可能失败了,轮舞劫不但没有找到你,还遗失在了渊境。它是不涅散在辰渊底部的因果力幻化出来的离别之花,本身带着虚障的力量。我不担心别的,就怕它融入了某个核中,带着庞大的虚无之力出生,成为一个不安定因素。”
白色小花贴上佑仟璟的胸口,缓缓地钻了进去。
“我将这朵六角白霜给你,有朝一日若是遇到了这样的人,你就将这花融入对方体内。替我对他说一声抱歉,因为我们的无能和疏忽,给他带来了这糟糕的不幸。”
青年刚说完,他的身体猛然间变得透明。
“看来差不多了。”
佑仟璟盯着青年模糊不清的脸:“你就这么肯定我会帮你?”
“是的,就像你选择将生存机会留给那个孩子一样,这次不是为了世界,而是为了自己的家人,你也会选择站出来。”
佑仟璟撇撇嘴:噢……冷静,这人是主神,有什么能瞒得住他?
青年缓缓地站了起来,近乎透明的身躯立在佑仟璟面前,已经挡不住从地平线那边逐渐露出的阳光。
“你这是要彻底消失了吗?”
“是的。”青年望着佑仟璟脸上一闪而过的低落,“迦德洛本就是已经不存在于世的,我只是他的一个念想,为了完成将信息传达给你的任务而存在着,现在任务完成了,我也该走了。”
“我觉得我可能做不到。”
青年笑了,已经快要消散的手落在了佑仟璟的头上,轻得像是一片羽毛:“世事无绝对,你身上的因果力能够创造奇迹,等你醒来后,它将成型经过锻造并重新回到你的体内。相信我,也要相信你自己。比起力量,你还有着它最欠缺的东西,所以永远不要忘记自己是谁。无论何时,都不要迷失自我。”
青年的声音像是散在了整个空间中,听起来空灵又孤寂。
“如果还能再见的话……”
佑仟璟猛地抬头,却见那稀薄的人影完全消散在了不知何时在海上弥漫开来的晨雾中,只剩下余音。
“如果还能再见的话,我会将更多的真相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