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飘一早接到孙霜的传讯之后,就推开了一切杂务,再将自家的独子叫了回来。
为的就是让孔遥对他有些好的印象,同时也存了些让自家这个在C大读书的独子在孔遥身边博些杂务做的心思。
他可是费了很大的劲,才打听到孔遥的现世身份会被安排的C大里面就读的。
毕竟上次那次手下的无妄之灾让他这两天都心神不宁。
诚然孔遥要怎么着他是理由不足的,可只要孔遥这等人物心中存有一丝对他的不满,他的日子就不会太好过。
就算是他不会对境界相差这么多的人下手,可对方代表的是整个无常帮啊。
他叶飘最多只是在这个城市里面仗着无常帮有些薄面,而对方可是势力辐射整个C市所有城市的无常帮三位头目之一。
只要他口中漏出一丝口风,来找叶飘麻烦的家伙就会如过江之鲤般。
然而似乎最近真的是运势有问题。
自己刻意找回来孩子不知道怎么就得罪了孔遥,他只要略微抬头瞥见一眼孔遥那张冷冷的脸,心里面就一阵胆寒。
程虎的惨叫还在记忆里面无比清晰。
随着孔遥走开,叶封建终于挣脱了身上的威压,他看着对他再不屑说上一句话的孔遥,又看着已然冷汗满头的父亲。
这不是梦,一定是有什么巧合,这个成天被夏一楼呼来喝去,被自己欺负地跪在地上叫爸爸的怂包穷小子居然一个月之间,就摇身一变成了叶飘都惹不起的角色?
中彩票可以让一个穷小子买得起跑车,却绝对不可能让他得到叶飘的尊重。
是了,一定是这小子狡猾地欺骗了自己的父亲。
叶封建这时候已然失去了所有理智,他站起来面容扭曲地喊道:“父亲,这小子叫杨野,他就是个一穷二白的衰货怂包,你不要被他骗了。”
闻言,孔遥只是淡淡的笑了笑。
但这抹笑容在叶飘眼中与山崩海啸般的灾厄无异。
作为黑组里面有些脸面的人物,他是知道黑组真正的核心是什么。
那可不是这片土地上土生土长的修士,而是从冥府里面爬出来的小鬼甚至是鬼差!
他此刻脑中电光火石地闪过了很多事情。
他明白了自家孩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一定是孔遥的这幅身体是自家孩子认识的人。
可他哪是是什么一穷二白的衰货,他可是“仁慈”地把程虎丢到那种人间地狱里面的狠角色啊。
那自家的孩子可能不止是对孔遥不敬了,甚至可能点破了对方的私密。孔遥可能才到现世不久,身份的尾巴还没有处理干净。
这时候叶封建说出这句话,就给了孔遥足够的理由让他直接消失。
他们叶家能够让人人间蒸发,但这份能力,实在是源于冥府的背景。
也正是因为臣服于冥府,所以他叶家父子若是真的惹怒了孔遥,对方一言既出,死都是最好的可能了。
于是他心里一横,便直起身子,全力施展功法,一步跃到了叶封建身前,然后毫不留手地甩了一耳光。
以他的修为,这一耳光除了没有用上真气,几乎就是他的全力。
所以饶是叶封建这些年也吃了不少丹药,练了些功法,但也被打得横飞出去,喷出去两颗牙齿,倒地后又咳出一颗。
但叶飘还没有作罢,而是紧跟了上去,提起叶封建的衣襟,便又是一耳光扇了过去。
孔遥这才转过了身,淡然地看向了叶飘。
叶飘察觉到孔遥终于看了过来,心中松了一丝气,但手上却还没有停下,依旧是一掌接一掌地扇过去。
周围的吃瓜群众知道来仪楼些许根脚的都自觉走开了,而那些想要看热闹的也被叶飘手下过去“劝”走了。
所以来仪楼前的空地那里,没有一个人敢出声,他们都在陪着孔遥听耳光声。
就这样打了足足有一分多钟,孔遥这才老神在在地朝叶飘摆了摆手。
倒不是他看着面皮青肿得像是死猪的叶封建心里面有些不忍,而是为了这样一个小角色,浪费他进入福地的时间实在不值得。
叶飘这才松开了叶封建的衣襟,但却不认为孔遥放过了叶封建。
顶撞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完全取决于拥有决定权那人的心情。
他能够感觉得到,孔遥的心情不是很好,从程虎的事情开始,他应该就对自己观感极差,甚至现在,还要更加厌恶。
于是他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就在大庭广众之下,逼得无数人屈膝的叶飘对着孔遥跪了下来。
他卑微地把头抵到了地上向孔遥求情道:“遥少爷,犬子年少不知事,顶撞了您,还请您看在在下为干老奔走多年的苦劳上,饶过犬子一命吧。”
叶飘知道,孔遥想做什么,根本不是他能够左右的,也不是他有资格左右的。
他的这番行为,能不能保住叶封建一命都还不好说,更大的可能是,孩子死了,自己多年的经营也毁于一旦。
但他不能不这样做,因为叶封建就是他所有的希望。
他叶飘自小混迹C市,做了不少伤天害理,情义两亏的事情。所以虽然年轻时候处处留情,最后那些孩子都没有一个能够挺过一岁。
他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的身体问题,但检查了很多次都没有结果,也就是那时候开始,他接触到了修真这一界。
知道了天道恢恢,命格有缺这样的道理。
于是他费了很大的代价,才通过无常帮里面的关系,求来了一个命锁,锁住了叶封建的性命。
也向大师求名,求来了封邦建国的上上之签,为自家独子取名为叶封建。
若是叶封建真的死了,或者被丢到了那里。
那他哪还什么心肠继续在来仪楼做他的飘飘。
孔遥没有说话,于是叶飘也不敢说话。
叶飘以为孔遥是在犹豫,孔遥却是在想,要怎么才能让他心情舒畅一些。
就像是那只鸡,直接杀了它,便不能通达心意。
许礼等人虽然事不关己,但在这般情况之中也是如坐针毡,只敢放平视线,放低姿态,然后便是噤若寒蝉。
吴纤纤更是被震撼得脑子一片空动。
自从叶飘出现,并摆出那副姿态之后,她就是石化的表情。
听起来杨野似乎是换了个名字,可他的身份已然不是什么飞上枝头,而是一步登天了!
以往他被叶封建诸般羞辱,却只能死狗一样地贴在地上赔笑。
然而此刻他只是冷着脸,说一句狠话。
就能让叶封建的父亲,那个有头有脸的叶飘跪在地上求情。
她想不到任何一种可能性。
一定是这个世界疯了,但如果世界都疯了,自己也只能跟着一起发疯,不然就会像叶封建。
吴纤纤看着叶封建的惨样,再从叶飘的那副诚惶诚恐的表情中,就不难猜到,叶封建的惩罚还不仅如此。
甚至可能就是叶家处理他人最黑暗的手法。
人间蒸发。
想到这里,吴纤纤再无矜持地吞了口唾沫,因为她的后脊也一阵发凉。
是后怕,也有庆幸。
后怕的是自己当初收到情书的时候答应了同伴的邀请,就没有跟着夏一楼过去当着众人的面说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也想起之前他说过的那句话——你该庆幸你说过这句话,你今天可以安然离去,所以她很庆幸,既然对方这么说过了,起码再难为她的可能性不大。
而叶封建好歹还是耗费了叶飘许多灵石,肉身素质不错。被打成这样也依旧保持着基本的清醒。
他听到了父亲的话,听到了遥公子这三个字。
然后他猛地一个激灵,只觉得身上的所有痛都及不上那股心底的寒意要命。
叶飘极为宠溺他,也会偶尔和他讲起无常帮,黑组的些许小事。
从哪些只言片语中,他能够看到一个完全不同的C市,知道在这C市中,有一个叫干清河的人,坐在地下世界的至高之处,几十年过去,直至他垂垂老矣也无人能够撼动。
所有的人都喊他干老。
而最近几年,有一个年轻人长伴他左右,几乎就是内定的继承人,没人质疑过这一点,有些身份的都知道,他真正的来历。
所以他被人无常帮里面的人尊称为霜少爷。
而杨野的称呼变成了遥少爷,只这三个字,就足以解释他的性情大变实力强横,解释自家父亲的诚惶诚恐,奴颜婢膝。
冥府来者降临的方式,叶飘是有资格知道的,所以叶封建也听说过。
于是他哭了出来,甚至尿了出来。
他害怕到了极点,那张扭曲青肿的脸上涕泪横流。
一如当年杨野朝他求情那般,他断断续续,结结巴巴,磕磕碰碰地朝孔遥不住地磕头求饶:“我,我……不知道是您啊,我是傻叉,不,是畜生,您高抬贵手,绕了我吧,呜……我真的,真的……我求你了,我给你当牛做马,给我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吧。”
孔遥冷冷一笑,想到了怎么处置叶封建的。
他朝叶飘说道:“我今天心情很烦躁,可以不杀他,只是。”
叶飘听到这个只是,心中顿时一片绝望,因为无常帮里面有比死更可怕的事情。
“只是他说过,要给他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那我就给他,免得你们真觉得我残忍没人性,叶飘你立刻随我上去,我时间不多。”孔遥接着说道。
叶飘顿时觉得惊喜真是来得太突然,既然孔遥说了给叶封建重新做人的机会,就算有些惩罚,他也能够接受。
他连忙站起身来连连道谢,腰弯得更低了。
而孔遥没有开口让叶封建起来,所以叶封建不敢站起来,也没有人敢去扶他起来。
吴纤纤亦是如此,孔遥只是说她可以安然离去,却没有说她现在可以走了,所以她依旧是呆呆地站在那里,一步也没有挪动。
待叶飘走到孔遥身边,孔遥便打了个响指,逍遥游发动,在他体内暂时变化出修罗场,让他可以催动冥府功法。
他说:“不过,既然要重新做人,还是做一个好人吧。”
孔遥发动的,是他掌握得最为成功的地狱刑罚——圣心。
他不想杀掉叶封建了,对他全力施展圣心,便是比杀了他还难受。
叶封建的余生都会不停地折磨着自己,慢慢地被自己的悔恨与羞耻吞噬掉年月。
只见叶封建突然就站了起来,拉过一人便开始痛哭起来,一直痛骂自己不是人,不停地说着自己以前做过的事情,那副撕心裂肺的样子,真就像是个六根清净的和尚突然犯禁了一样。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看上一个女孩子,用强玩厌之后就开始找人霸陵她找乐子。
什么遇上一个很不爽的人,就先是学着许公子,把他抓到城郊折磨一顿,再交给自家父亲处理掉。
说道残忍之处,更是疯狂地用手扣着自己的肿脸,一时间血流得满脸都是。
叶飘连忙示意手下控制住叶封建,将他拖了下去。
看着叶封建这幅癫狂模样,他怎么猜不出来是孔遥做的,却不敢再在孔遥大发慈悲的时候再多说一句话。
“放心吧,我说过,他会活着,而且他会成为一个好人。”孔遥说完这话,便转身走向了来仪楼。
有些话他却没说,虽然叶封建下场比起程虎,算是好了不知多少倍,但对于叶封建来说,却是比死了还难受。
偏偏处于负罪感和赎罪的本能,叶封建不会自杀,只能无穷无尽地在痛苦中活下去。
这样的结果,算是给这幅身体的主人杨野一个交代了吧,孔遥这么想着。
既然他将身体给了自己,那为这些举手之劳,能做便做了。
诸天神佛可以毫无心障地安排众生悲欢,他却不能。
孔遥很喜欢最近看到过的一句话——但求问心无愧。
他孔遥行事亦是追求本心无碍。
叶飘心中一凛,知道这就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不过只要叶封建不死,怎么都还有希望。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了这里,吴纤纤才长长地吸了口气,然后瘫坐在了地上。
她很想哭,却哭不出来,脑海里面乱糟糟的满是孔遥的那种冷脸,是叶飘的卑微,是叶封建的惨样与癫狂。
也许只是这个城市疯了,应该还有没疯的地方。
她第一次那么想要离开这个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