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阳六年十一月十二日,西暨遣使来朝以表归服之心。燕皇盛情相待,封西暨首领莫贺托为西暨始王,统领西暨。始王感念天恩,请求燕皇为独子莫贺容立赐婚。燕皇应允,令公子容立来京面圣,御赐金婚。

洪阳六年十一月二十四日,黑香举兵来犯,正西正北两员大将率十一万精兵奋起御敌,势如破竹,捷报连连。

黑香虽小,但蓄战多年,准bèi

充分,虽节节败退犹拼死顽抗。转眼两国交锋已将近三个月,北疆局势僵化,不复之前破竹之势。

书房里燕楚易坐于案前,面容沉静,看不出到底在想什么。一缕阳光射进来,暖暖的,房间里生出和煦之意。

一直安静坐在一旁的八王爷燕楚风斜睨燕楚易一眼,缓缓起身立于光线之下,微微眯起双眸,似乎在感受冬日暖意。

蓦地,燕楚易呵呵一笑,揶揄道:“何时八王爷也这般会享shòu

了?”

燕楚风转过身,慨然道:“有帝(弟)如此,臣何以忧?”

燕楚易朗声大笑,霸气十足:“好一个‘有帝如此’,一语双关。”

燕楚风微微一笑,俨然透露出兄长的欣慰,徐徐道:“正如你所料,邪教并没有与黑香勾结,但是黑香那同归于尽的阵式想要速战速决似乎不太可能。”

燕楚易双眸如鹰:“黑香我倒不担心,它撑不了多久。倒是璞罗教,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灞河汕城一战邪教虽受重创,但那么长时间也该休整的差不多了。它之所以没有与黑香勾结是因为没有必胜的把握,但邱匀天老谋深算必然不会白白放过这次机会。”

燕楚风点点头,认同道:“此言在理,只是璞罗教至今未有任何动静,我们也只能处于被动的地位了。”

“也有一种可能邪教不会涉足此次战事。”燕楚易语含深意。

“哦?”燕楚风抬起头。

燕楚易目光转向窗外,沉吟道:“邱匀天重伤未愈。”

燕楚风慢慢露出笑容:“或许,只有这个可能最能解释邪教当前的状态了。”

“但愿如此。”燕楚易啜一口茶,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你府里的邪教妖女怎么样了?”

“呵。”燕楚风垂目,掩饰眼里的一丝不自在,“忠心不二,一心想回邪教,只是手段不似从前那般刚烈了。”

“嗯。”燕楚易点点头,“现在看来,她似乎并没有什么利用价值。”

燕楚风不语,脸上的神情却泄露的心里的担忧和不安。

燕楚易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手臂,话锋一转,悠然道:“不过现在我也不想杀她了,好好kàn

着吧,别让她逃走就行。”

燕楚风眉头微微皱起,别让她逃走?自己答yīng

过她会放她走的,这个诺言什么时候能实现啊?

楚易睥了燕楚风一眼,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片刻,似乎不经意地问道:“最近可有去看无霜?她,可还好?”

燕楚风回过神来,将心思放到楚易的话题上,淡笑道:“昨日刚刚去过慕央宫,无霜似乎比从前丰润了一点,更显韵致了,想来最近应该没什么烦心的事。”

燕楚易嘴角浮出一丝苦笑,一个多月未踏足幕央宫她当然没有烦心的事了。自那一夜之后,她几乎就没有和自己说过话,每每过去都是冷颜相待,相看无语。何苦会走到这一步?

“楚易。”燕楚风蓦然喊了一声,抬起头面向窗外,似乎心里纠缠着千丝万缕,“那件事以后不要再提了,最苦的还是无霜。”

“哼。”燕楚易冷笑一声,“苦从何而来?要不是你们遇到什么事都向她施压,何苦之言?”沉默片刻,怅然道,“这世上我想做的事谁能阻止?除了她!你们就都抓住我这个弱点。”一声长笑,尽是无奈。

“楚易。”燕楚风眉头紧蹙,“王道本是孤道,无家可言,不能奢求太多。”

“哈哈。”燕楚易大笑起来,悲怆却声声透露着霸气,“那我就更要证明给世人看了,世上没有什么不可改变,包括伦理纲常!”

“楚易……”

“别说了。”燕楚易挥挥手打断燕楚风的话,“以后这件事你别再插足。”顿了顿,楚易的脸色沉静下来,“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我不想伤害,那便是你和无霜了。但是,如果谁威胁到无霜,即便是你,那也没有饶恕的理由!”

燕楚风凄凉一笑,这才是他的弟弟,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只是若你的行为威胁到大靺江山,我还能无动于衷么?

已是三月中旬,天气转暖,庭院里杨柳堆烟,和风煦煦。

一阵清风吹过,无霜眯起双眼,竟生出丝丝凉意,不由打了一个冷颤。紫云见状连忙上前关了窗户,又替无霜披了件淡绿色长衫,口中劝道:“太后,今昔不比往日,一定要注意身体啊,万一有个闪失……”

“别说了。”无霜打断紫云的话,满腹愁思,“我心里有数。”

紫云悄悄看了一眼太后,似乎有话憋在心里,半晌才试探道:“要不奴婢从外面弄几副药补补……”

“住口!”无霜陡然提高声音,紫云全身一哆嗦,后半句话再也说不出口。

夏无霜看着她,脸上是万分的不忍,心里暗暗自责。她也是在为自己着想,何错之有?轻轻叹息一声,无霜拉过紫云的手,温和道:“此事只有我和你知dào

,万万不能让旁人知晓,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无霜见紫云点头,继xù

道,“自打我记事起你就跟在我身边,我视你如姐姐一般,我和楚易的事你和汝海公公也都看得清楚。奈何我与他身不由己,今世无缘。只是二十年的相知相识如何才能断得风过无痕?是以才有了今日的纷纷扰扰……”夏无霜心中悲凉,卷长的睫毛垂下,清丽无双的容颜滑落两行泪,蛾眉因为痛苦而微微蹙起。

紫云早已跪在无霜身边泣不成声:“太后……”

“别哭了。”夏无霜抚摸着紫云的头安慰,自己却忍不住落泪,“楚易乃一国之君,身系天下,文武百官都害pà

他为我断送了大靺江山,孰不知我又岂是那祸国红颜?”泪长划而落,那么多年所默然承shòu委屈,那么多年所积蓄的苦痛似乎都在这一刻都爆fā

了,夏无霜泪水盈睫,悲不自胜,“今世既不能举案齐眉,就只能情断意绝,只有如此我和他才能坦然相对,安度余生。倘若他知dào

我怀上了他的孩子,那还断得了么?我与楚易本该母子相称,现在我竟然怀上他的孩子,天理不容……人伦何在?我本不该苟且于世,倘若我一走了之,那所有的一切还瞒得住么?紫云……这些话一直压在我心里,我只能对你说,恐怕,我自己撑不了多久……”

“太后。”紫云泪如雨下,“你一定能撑过来的,紫云会陪着你,你这样子,紫云很担心……”

夏无霜用手抚摸着腹部,忧虑的神情更加凝重,眼泪更像断线的珠子,簌簌掉落下来:“已经快四个半月了,若不是穿了那么多衣服应该看出来了吧?”

紫云抬起头,擦干了眼泪,担忧道:“那该怎么办呢?”

夏无霜双眸看着前方,目光似乎能穿透那厚厚的宫墙看到很遥远的地方,那里有她向往的自由,可以无拘无束的生活……

“太后。”紫云神色忧虑,“该怎么办?”

夏无霜收回目光,慢慢道:“我们必须出去住一段时间,在外面诞下孩子……以后,这个孩子就让他生活在外面,过自由平淡的生活,无拘无束……”

“可是……”

“这是最好的办法了,而且淑妃怀孕也快六个月了,一方面也会分散楚易的心思。”

紫云点点头,站起身来:“太后,你饿了吧,我去弄点吃的。”

“嗯。”

紫云打开门,远远看见皇上朝慕央宫走来,心里一阵紧张,仓促道:“太后,皇上来了。”

无霜心中一紧,随即面容平静下来,淡淡道:“你先下去吧。”言罢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衫,拭去脸上的泪痕。就算他不过来自己也还是要去找他的。

“无霜。”燕楚易面带笑容。

他总是这样,无论自己如何气他,下次过来他还是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所以他们之间怎么也结束不了,千丝万缕,扯也扯不清。

无霜展颜一笑,清丽无双,整个屋子似乎都明亮起来。

燕楚易一愣,朗声笑道:“八王爷果然没有骗人。”

“嗯?”无霜不解。

“他说你丰润了一点,更有韵致了。”燕楚易坐下,打量道,“依我看丰润没见得,倒添了几分母性。”

无霜心中震惊,随即淡笑道:“淑妃不是怀孕了嘛,我时常去看她自己也染了一些她的母性了。”

“这样更有母仪天下的威仪了。”燕楚易目光深邃,隐带深意。

无霜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但此时此刻决不能忤逆了他的意思,遂装作没有听懂的样子请求道:“楚易,我想出宫走走。”

“哦?”燕楚易讶异道,“那我陪你,这一次一定要去看看大好河山。”

“不。”无霜断然拒绝,继而又放缓了语气,温柔道,“北疆战事还为取胜,你怎么能轻易离宫呢?而且淑妃有孕在身,你也应该多陪陪她。你不用担心我,我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住一段时间,不会离开都城。况且你跟着我,我心里必然要有压力,这和在宫里有什么区别,我只是想过一段清静的生活。”

燕楚易神色如常,眼里却隐隐透露出一丝不快:“你为了逃避我?”

夏无霜露出一丝失望的神色,眼中泪光隐隐。燕楚易心中不忍,后悔不迭。何必惹她伤怀,不过一个小小的要求而而已。

“你跟我来。”一贯温和的语气,无霜起身踏出房门。

燕楚易随她一路来到西苑,步履不急不慢。走到那一座假山旁,夏无霜停下来,静静看了半晌,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这一刻她才像一个风华正茂的美丽女子而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后。

夏无霜指着那一处假山,微笑道:“楚易,你还记得么?在我七岁那年你为我爬上山顶摘花,而我却在下面哭鼻子。”

燕楚易极目看向山顶:“记得,你总爱哭鼻子。”

夏无霜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继xù

往前走,到了梅园。这里是他们回忆最多的地方,嬉戏打闹,一起放风筝,玩水,楚易抓蛤蟆吓她,吵架闹别扭又和好……太多地回忆。

无霜静静站着,所有的往事一幕幕从眼前溜走,一去不回。三月的梅花开遍了整个园子,红艳如火。

“只有站在这里,我才会记得自己也曾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缥缈清幽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我竟然也有过那样无拘无束的生活,自己都不敢相信了。”无霜自嘲了笑了笑。

燕楚易爱怜地看着她,轻轻将她拥在怀里。无霜没有挣扎,似乎又变成了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让他疼,让他爱。

“楚易。”无霜倚在他怀里,声音飘缈如烟,“那样的生活离我很远很远了。一个人的生命有多长?一个女子的一生又可以有多少期望?”无霜微微闭上眼,“楚易,我已经没有期望了,似乎也已经活了很久很久了。”

“怎么会没有期望呢?我们都那么年轻。”楚易感觉到她的身体在不住的颤抖,下意识地抱紧她。

“我们不能有希望,因为要给别人希望。”无霜转过身,离开他的怀抱,“我只想安静地生活一段时间,这是我这一生唯一的奢求了,答yīng

我。”

“这里风大,你身体弱,先回去吧。”楚易牵起她的手。她的要求,他从来不忍心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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