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头给了这个嘴里骂骂咧咧的男生一巴掌,打得张逸杰一愣一愣的。

全班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气,连呼吸都变得异常小心。

“妈的,你敢打我!”张逸杰此刻回过神来,顿时火冒三丈,连忙挥起拳头反击,试图向老张头打去,但少年不管在体型还是力量上都是无法跟一个成年人相抗衡的。

张逸杰并没有得逞,老张头又是一巴掌,直逼得男生往后退了好几步。

“你再打我一个试试!”男生自知打不过,因此在语气上更为凶恶、倔强,势必要与眼前人对抗到底。但闻尔却清晰地看到,张逸杰的眼睛已经变得通红,眼泪盛在眼眶中要落非落。

面对男生的叫嚣,老张头却显得尤为冷静,冷静到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身上弥漫出来的怒火。

“我在试。”

说着,又是一巴掌,但这次没有呼到脸颊,而是甩到了男生的脑袋上。

“你他妈再打一次,我就打死你!”张逸杰已经完全被激怒了,他发疯似的对着自己的老师拳打脚踢。

但老张头就如一尊移也移不走的佛像一般,脚步沉稳,一步一步把男生逼退到了教室的最后面。

所有人都带着惊恐的表情,扭过身去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

闻尔看到——

被逼到后墙的张逸杰哭了,流下了许多的眼泪,是用双手怎样去抹都抹不完的泪水。

“知道自己错哪了吗?”

老张头依旧用十分镇静的语气发问,平淡到让人误以为是日常上课前极为普通的一句“同学们好”。

男生没有说话,而是撇过头去看着侧边,目光似乎是聚焦到了不远处的垃圾桶,又似乎是什么都没有看。泪却无声地顺着眼角淌过鼻梁,滴落在肩头。

教室在此刻似乎是静止的,围观的人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音,老张头岿然不动地站在男生的前面,默默哭泣的人则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贴在墙壁上。

“冷静了就跟我出来。”

老张头打破了这静止的画面,丢下一句话后,走出了教室。

这一次,其他人没有像往常一样,在老师前脚出门,自己后脚就开始闹腾,所有的人照样维持着刚才的沉默,没有一个人敢做第一个发出声音的人。

“滴答”

“滴答”

……

挂于教室前方墙壁上的圆钟发出了清晰的时光流转的声音,终于,后面有人移动了。

张逸杰僵硬地从紧贴后背的墙壁上脱离,站立后挺了挺背,沉默着走出了教室。

时间大概又过了两三分钟,教室里渐渐有了几处小声音,然后慢慢地扩散到每个角落。

叶子这一次的座位只和闻尔隔了个过道,所以她像以往一样略弯下腰,探出头来对闻尔轻声说道:

“尔尔,刚才真的吓死我了,我还没见过老张头发过这么大火,他每打一下,我的心都跟着抖一抖。”似乎是为了还原当时心惊肉跳的场景,叶子边说还边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你说张逸杰是不是犯什么大错了?不然老张头不会这个样子的。”闻尔依然觉得事情没有表露出来的那样简单,但现在恐怕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了。

后来,闻尔一整天都没有在学校里看到过张逸杰,连带着老张头也消失了,班主任的工作暂时由语文老师来接管。

到了晚上第一节夜自修的时候,闻尔借故肚子痛,跑到一楼去上厕所,经过老张头办公室时,特地往里瞧了瞧,却探知了整件事情的部分真相。

“你这个孩子也太没魂了!谁让你出去上网,还去KTV的。你不学好,倒是跟着外面的人把坏毛病都学上身了!”

这带着哭腔讲话的应该就是张逸杰的母亲。为了不被发现,闻尔悄悄地退回到女厕的门边上。

“张老师,我真的想一棍子打死他!他也就不会这样作孽自己的父母了!”张逸杰的父亲说着就要拎起自己的儿子,直往门外走。

“哎,不能这样。”老张头及时起身制止了这位怒火冲天的父亲的行动,把张逸杰重新带回到自己的办公桌旁。

“不瞒您说,我已经教训过这小子了,还一时手重打了他几巴掌。”老张头倒是没有想瞒着张逸杰父母今天早晨自己的行为。

“您打得对,这个人就是欠打,不打根本不长记性!我之前也早就跟您反复交代过了,要是不听话,就往死里打,看他要不要学好,下次还敢不敢了!”说着,男人的手又忍不住要去动自己的儿子,但在半空中又被老张头拦下了。

“孩子不能老打,还是要多跟他谈谈。”

老张头把目光又转向张逸杰:

“你先回班里。”

男生一开始没有动,这一反应倒又激起了他爸的情绪,一下子把他儿子揪到门口,扯着大嗓门吼道:

“你耳朵是不是聋了,张老师说话没听见啊?”

老张头也随即跟到门口,把张逸杰从父亲的手里拉出来,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回教室,快去。”

男孩子似乎有所触动,低着头默默地向二楼教室的方向走去。

“张老师,这次真的给你添麻烦了,这小子越大越难管,小的时候明明很乖的。”张逸杰的父亲对老张头十分的尊敬,此刻弯着腰,搓着双手,嘴角扯出一抹笑说道。

“好了,一家亲戚,我管管他也是应该的。”

“是是是,以后张逸杰还得多你照看着,我们夫妻俩没什么文化,也管不了他了。”张逸杰父亲的话中透出一丝无力和悲哀来。

“张老师,我们家杰杰就拜托你了,这次也多亏你帮忙,不然我和老张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张逸杰母亲的情绪在儿子离开后反而变得异常激动,似乎终于可以把心中的不安和恐惧一股脑地都发泄出来。

后来,这件事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闻尔才听别人传言:

那天,就是张逸杰逃课去KTV的晚上,有一个陪酒的女人死了,身体被肢解成无数块包在麻袋里,扔在了一条街上的垃圾桶里。而这个女人曾就在那个张逸杰去过的KTV的包厢里待过,是当晚陪酒的小姐之一。

转天早上,警察调过监控,查到了学校里,联系到了老张头。后来教室里发生的种种,皆是在这件命案发生之后。那一整天,老张头都陪着张逸杰在警局里面度过,最后接受调查、询问,直至摆脱嫌疑。

当时还有一件关于张逸杰的事,是隔壁班的同学传过来的。说是那天早上,他们的班主任还向老张头告发了张逸杰跟他们班的一个女生谈恋爱,被自己给发现了,希望老张头能够进行处理。

多年以后,闻尔想起张逸杰,想起这件事,仍觉得心有余悸,惊心动魄。她不知道如果以后来对教师的要求去看待老张头的行为,该是去大力批斗呢,还是仍觉得情有可原呢?但在闻尔的心里,老张头永远都是自己学生时代最好的班主任,没有之一。或许他的某些行为放在现今有些难以理解,但闻尔总觉得是在一个少年最无助的时候,给了他痛与爱,给予了最踏实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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