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香满楼出来的时候,已经将近人定时分,即便是中秋佳节,也早已消散了热情,躲进了帷帐。

我记得王仲家里的地址,大致方向晓得,遂加快了脚步,街巷里疾驰而过,偶尔遇见些许个吃酒吐了的酒汉,也听了几声温柔乡的旖旎。

在鹿白镇东郊转了有小半个时辰,才远远瞧见房屋前的枣树上挂着一块破烂的红布,风里飘摇着,我不由得一喜,王仲是当真记着我的话了,我是路痴,若无这块红布,可保不齐是否能找到他的家。

当我走进院子的时候,倒是瞧见了温馨一幕。

王仲搬了个自己打造的竹椅坐在堂屋前,一只腿挂在椅子上,手上拿了把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得摇着,早已经是酣睡入梦了。堂屋里的烛火燃烧到了尽头,火苗有些微弱,有些昏暗,就照在他的脸上,红扑扑的。

“小、小神仙……”

许是我走路有些微动静,又或者是他当真梦了什么,念叨了一声,转了个身,扇了几下蒲扇,又昏沉过去。

我咧嘴一笑,心中有些柔软。他可真像一禅呐,一禅也是这样,大大咧咧,却热心得紧,人也十分好。恩,一禅也会在门口守着等我,而我……

我跳上了那株枣树,找了个还算粗壮的枝头,靠着躺下。目光穿过枣叶的缝隙,月光被剪成斑驳的碎片,恍恍惚惚的,鼻尖的枣香格外好闻,我难得有了困意。

……

“小神仙?小神仙?”

我迷迷糊糊觉得有什么人拿着棍子杵我,蓦地惊醒,还以为是在天觉寺被那些和尚捉弄。听了声音才回过神来,原是王仲。

我伸了个懒腰,将他手里的棍子拨开,笑道:“你捅我作甚?”

“嘻嘻,昨儿等了一宿没等着小神仙,今儿一早就发现树上有个人,得亏不是偷儿,不然我这棍子可就是要人命的打法了!”王仲将棍子丢在一边,挠着头又奇怪了来:“小神仙怎么睡树上?啊,你昨儿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醒我?”

“神仙嘛,自是要吸收日月精华的,这枣树正好。”我笑着打了个幌子,从树上跳了下来,顺手捎了几个枣儿,丢进嘴里:“有吃的吗?我饿惨了!”

“噫,还神仙呢!”王仲撇嘴嘟囔一声,又想起什么似的,有些惆怅:“小神仙你饭量大,家中米不够了,吃番薯如何?我阿姐接我娘离开的时候在地里种了些番薯,差不多是可以吃了。”

“番薯?好啊!”我当即来了兴致,天觉寺后山的地里种了不少番薯,我从前想帮忙种来着,可我手一碰,番薯苗苗就蔫儿了,被那些和尚打出了后山,可再没见过番薯地了。

王仲见我不嫌弃,倒也高兴,从屋里去背了个箩筐,在前头带起路来。

这番薯地比起天觉寺的后山可当真比不了,也就几块小地,不过叶子倒是极为脆嫩,覆盖了好一片地方。

王仲直接跳进番薯地里去挖番薯,我则在一旁有些踌躇。

我有些不敢触碰这些番薯,万一都像天觉寺后山的番薯苗苗都蔫儿了,就不大好了。

“小神仙你愣着干嘛,帮我搭把手!”王仲很快就挖出好些个番薯,转头瞧见我站着,就叫喊起来。

“哦!”我应了声,却依旧没动。

“切,真当自己神仙呐,五指不沾阳春水是怎的?”王仲翻了个白眼,直接将番薯丢给我。

我下意识的一接,稳稳拽在手里。

“你挖那边,我挖这边,这番薯已经长成了,都挖了吧!”王仲说了一声,继续弯腰干活。

我则看着手中的番薯,心里有些异样。之前那些和尚丢给我番薯时,番薯落在我手里就成了黑炭一块,怎么这回没事?

我又拽了一把番薯藤,那番薯藤捏在我手里,脆生生得断裂,却根本没有枯萎。

“哈哈!”

我激动无比,这里的番薯福大命大,不遭殃啊!我哪里还有什么停留,当即撸起袖子和王仲一起挖起番薯来,以我的力气和速度,王仲怎么比得上我?不过片刻,这一块番薯地就被我掘地三尺,把大大小小的番薯都挖了出来,连指头粗的也不放过。

王仲看着我直发愣:“小神仙,你为了吃,可当真舍得卖力气啊!”

我看着满满一大筐番薯,地上还堆了小山似的一堆,成就感爆棚:“哎,哪里的话,你请我吃番薯,我自然要卖点力气帮你嘛!”

“得,我还是给你烧番薯去!”王仲吐了吐舌头,背着一筐回了家。

我将剩下的番薯一道带走,心里却是乐开了话。

“奇了奇了,真是奇了,刚才随手摘枣儿,枣树也没死,现在挖番薯番薯也没死,之前那噩梦也似的神奇力量就这样消失了吗?”我虽隐约觉得自己还没有想通蹊跷,可这种感觉可真的是很好呀!

不过几时,王仲将一脸盆的番薯端到我面:“喏,吃吧,不够里面还有。”

我笑了,这王仲怕是被我的八碗面骇得不轻,真以为我胃口无底了。我拿了两个番薯:“这就可以了。”

王仲将信将疑地看着我,自己拿了个番薯“呼哧呼哧”啃了起来,边吃便问我:“小神仙,你昨晚上去哪里了?”

想起昨晚上的事情,我现在还觉得有些恍惚。舞缥缈杀了沈山南,又要杀我,被那黑衣人打了差,便哭得死去活来,连我也顾不上了,我走她也没拦我,只抱着沈山南,一个劲儿得说着“不可能”三个字。

“沈山南府上是在哪里?”我没直接回答王仲,问道。

“沈山南?”王仲眨了眨眼睛,没成想我为何问起他吧。“就在城东呢,只不过我们这儿是外郊,他家却是城东最好的地界儿。”

顿了顿,王仲挤眉弄眼又问:“怎么了小神仙,要去打秋风吗?”

“沈山南死了。”我说。

“啥?”王仲很是愣了愣:“你说沈山南?昨儿晚上不才见过么?”

“是啊,就昨晚上的那位沈山南。”

“啧啧,天妒英才啊!”王仲将番薯蒂丢在地上,又啐了口脱么,冷笑一声:“我就说么,这样好的人,怎么可能好事全让他一个人占去,感情是个短命鬼!”

“善哉,修口。”我皱了皱眉,学了老和尚的话念道。沈山南我虽两面之缘,但我对他的印象的确不错,一个人将死时,还愿意为别人出口求情的,的确是个好到骨子里的人。

王仲瞥了我一眼,倒是没继续顺着往下说,只是奇怪起来:“可是沈山南死了,你怎么知道的?啊!莫非你昨天去……杀了他?”

看着王仲一脸惊恐的模样,我实在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脑子里装的是什么?若是我杀了,我还来告诉你?”

“恩,也是。”

王仲接着又追问我许久,我没回答他,不论是我,还是舞缥缈,还是那黑衣人,都不是他一个世俗之人应该过多知晓的。

吃过番薯,王仲便带着我去往沈家。

其实,我去沈家,也没有什么必然要去的意愿,只是沈山南为我求过情,我理该去报丧。再者,沈山南的死是怎么也瞒不住的,我恐怕是为数不多知道事情始末的人,去看看也好,兴许可以见到舞缥缈,非天能对她有所感应,我也想知道原因。

还未到沈府前,便老远听到喧闹声,我和王仲站在巷子口,看着那座巍峨气派的宅子,宅子门前集满了人。紫铜的大门前,四个守卫拿着长刀守着,一人居高临下地站着,一边掩泪一边气愤得看着阶下之人。阶下之人正是已经褪去妆容,脱簪披发的舞缥缈。往日的倾城绝艳的红妆,如今看起来素雅不少,一双泪目惹人怜爱。当然,更多的,是看热闹的人。

“呀,那是舞缥缈啊!”王仲惊呼一声,忍不住转头看向我:“她怎么这般模样?”

我摇头不语。

“舞姑娘,大公子遗体已经接入府中,这府门却不能叫你进去了。但此事事关重大,牵涉到了姑娘你,也就不好叫姑娘回香满楼去。待我家主回来,再说吧!”

听那人语气,应是沈府管家一流,虽难掩气愤与悲伤,但言辞之间依旧颇有礼数,是个有家教的。

舞缥缈点头,泪眼朦胧,看着府门内,殷切。我却从她的眼中看出了几分迷蒙,是信又不可信的犹豫。

想起那黑衣人的话,若舞缥缈当真是错杀了人,她自当是不好受的。

“怎么回事?沈山南的死,舞缥缈怎么扯上关系了?”王仲又瞧了瞧我,好似这一次我再不给一个答复,他就不肯罢休了似的。

“沈山南,是她杀的。”我说。

“啥?”王仲惊得差点跳起来,瞪大了眼珠子满目的不可置信:“小神仙你疯了吧?谁都知道舞缥缈是沈山南的相好,再说了,一个花娘杀自己的恩客做什么?”

我浅浅一笑,这其中原委,我也才听了个大概而已。

“王仲,你有法子,让我进入沈府吗?”我问。

“进沈府?进沈府做什么?”王仲惊奇未定,疑虑又来,只不过瞧我不似玩笑,只好答道:“法子自然是有的,你随我来!”

我深深地望了一眼舞缥缈,转身紧随王仲而去。

Tip:拒接垃圾,只做精品。每一本书都经过挑选和审核。
X
关闭
手机客户端
APP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