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正打闹着,忽听窗外传来一道略带迟疑的声音:“……慕一师弟?”

谢唯君听到这声音,一时没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只是心中一惊,自己虽然修为倒退,不想连警觉力也如此不济了,竟连有人到了这么近都没发现。还是说来人修为高出自己太多,自己才无法察觉?

一面想着,谢唯君一面起身往窗外望去,顿时大惊失色。

只见门外原不止一人,偏这二人谢唯君却都认得。

门外一名男修者三十余岁样貌,紫袍玉冠,一身威势内敛,面色沉静,面上看不出丝毫情绪来,正是明台门掌教,星渊真人卓阳明。而另一名男修者正是方才出声说话之人,一身月白长袍,身形修长,面如冠玉,脸上带着犹疑神色,却正是谢唯君前世的师父传法长老瞿明轩。

骤然见到这两人,谢唯君心中简直波涛汹涌。这二人一人是他师父,另一人五百年后也是明台门掌教,谢唯君作为后辈弟子中的佼佼者自是常常见到的。修者进入筑基期后寿元极长,容貌及肉体也可长久维持在巅峰时期,眼前两人模样同五百年后并无太大差距,只是气势愈发沉稳,修为深不可测。谢唯君一时恍惚,竟不知自己此时身在何处,到底是在虹落峰蜗居之中,还是在传法殿听师父与师伯讲道,又不知自己到底是那个走火入魔神陨神灭的林慕一,还是前世那个天之骄子风光无限的谢唯君。

心中无数念头转过,而面上却只恍惚了一瞬,随即便见身边的拾儿一股脑爬了起来,跳下床榻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道:“拾儿见过掌教真人,传法长老。”

二人已步入房中,瞿明轩和颜悦色的扶了拾儿起来,卓阳明却是面色越发沉静,一双深邃的眸子直直盯着谢唯君。

谢唯君心中纠结了片刻,这才涩涩开口:“……二位师兄。”

这二人前世均是他真心敬重的前辈,此时他重生成了林慕一,却要与这二人平辈论交,心中自然是别扭万分。随即又想到二人均是深不可测之人,自己如此表现,怕不要被看出破绽来,于是忽略掉心头的怪异感觉,接着道:“二位师兄请坐。”

对这二人的到来,谢唯君虽感意外,却也在意料之中。早几日便听拾儿说,他已告知清桑自己醒了,想来过几日便会有人来虹落峰查看。只是不想来的竟是这二人。

卓阳明略点了点头,在小桌旁落了座,一双眼睛仍然不错眼珠的盯着谢唯君,看的他心里直发毛。

瞿明轩却是走上前来,伸手去探谢唯君的脉,细细诊了片刻,这才放下谢唯君的手,啧啧称奇:“慕一师弟身子竟是大好了。先前修行不慎走火入魔,以致灵气枯竭,经脉受损,我和掌教都以为你此番在劫难逃,不想这才几天,已无大碍。”

说着,却听卓阳明哼了一声,瞿明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见拾儿方才行过礼后并没有离开,只是乖乖立在一边,此时正歪着脑袋看着他们,面上满是疑惑。瞿明轩这才想起之前林慕一昏迷不醒,这小童倒是真心难过的。当日林慕一发狂,差点掐死这小侍童,随后卓阳明赶到,制服了林慕一,将昏迷的林慕一带了回来,这小童虽然很害怕,却还是一直守在林慕一身边。瞿明轩见他年幼,便骗他林慕一受了重伤,却是隐瞒了走火入魔这一回事。

如此想着,瞿明轩倒也不再多说,只嘱咐谢唯君好好养身体,修炼切勿操之过急。一面说着,便与卓阳明一起在桌边坐下。

这时,进屋以来一直没说话的卓阳明却突然开口:“拾儿,你先下去。”

拾儿听了这话,却是一脸的不情愿:“掌教真人,真人他身体刚好,拾儿要在这里照顾他。”

卓阳明面上仍是淡淡的,看不出情绪,只道:“你只管先退下,有我在,慕一师弟这里不会有事。”

拾儿抿了抿唇,最后还是不情不愿的出了屋子。

谢唯君见他支开拾儿,心中便是咯噔一声。

前世时,谢唯君是明台门十六代弟子中的翘楚,自然是时常见到卓阳明的。其时卓阳明已执掌明台门数百年,一身气度,不怒自威。再加上卓阳明面容冷峻,少言寡语,让众小辈从心里对他又敬又怕,谢唯君对他也是敬畏有加,只觉得卓阳明其人如高山深海一般,不知其深,难以望其项背。

此时回到五百年前,卓阳明气势却丝毫不逊于五百年后。谢唯君本就心里有鬼,被他从进屋后一直意味深长的盯着看,心里早是忐忑不安。这时见他支开拾儿,显是有事要与他说,几乎就要以为他已经看穿了自己来历。

卓阳明虽已执掌明台门百余年,但修真者寿元绵长,此时看来不过三十多岁样貌,面色沉静,情绪丝毫不见外露,一双眼眸深如寒潭,被他看上一眼就仿佛所有老底都被他看穿一般。谢唯君正思量着,该如何做,难道要干脆向卓阳明坦白不成,却听卓阳明开口道:“慕一师弟可还记得当日情形?”

林慕一见他还算和颜悦色,便也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不大记得了。”顿了顿,又道:“我醒来这几天,只觉得脑子里面乱纷纷的,有些事情记得,有些事情又不记得了。”

谢唯君不是林慕一,没有他过往的记忆,虽然从拾儿那里打听出一些事来,但他思量着,这样下去早晚会露陷,不如趁着自己重伤未愈,便坐实了失忆一事。

卓阳明听他如此说,倒是没有意外,只是又看了看谢唯君,看的谢唯君心里都有些怀疑他是不是看出自己已经换了个人了。又听瞿明轩接口说道:“你当日发狂,失去理智,已是认不清人了。此时脑子一时有些混乱也是有的。你也莫要着急,好好将养,兴许以后会再记起来的。倘若当真都不记得了,也不打紧,有什么事可以来问我或是掌教师兄。”

谢唯君连忙道谢。

卓阳明似是也认同了瞿明轩说法,点头说道:“慕一师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此番也算是个教训,以后修行当循序渐进,稳固境界,切忌急躁冒进。”停了一停,才继续说道:“至于拾儿……师弟昏迷前曾将他托付于我。如今师弟醒了,不知作何打算?”

谢唯君闻言心里奇怪。林慕一之前竟曾将拾儿交托给卓阳明?而且听上去还是在走火入魔失去理智之后,照当时的情形看,几乎就是临死之前了,只不知这是为何,这林慕一从前不是对拾儿不闻不问,漠不关心的吗?

谢唯君心里疑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卓阳明又道:“既然师弟醒了,我看拾儿十分依赖于你,不若还是由师弟自己教养的好。”

谢唯君听他如此说,虽心中疑惑,也只得答道:“此事待我问过拾儿,再回复师兄吧。”

卓明阳颔首,随即便起身,同瞿明轩一起离开,又嘱咐他好好养身体。

二人刚走,拾儿便在房门口探头探脑,见谢唯君望向他,便急忙跑了进来,一脸关切:“真人没事吧?掌教真人可曾为难真人?”说着,小脸上都是掩不住的担忧,“真人不记得从前的事了,也不知有没有被掌教真人发现。”

谢唯君想起之前为了套他的话,骗他自己失忆,要他帮忙保守秘密的事,不想这孩子竟还记着,还如此关心自己,心里也是一暖。又想起方才卓阳明的话,便向拾儿招手示意他过来跟前。

拾儿颠颠凑过来,歪着脑袋问:“真人何事?”

谢唯君看着他,心里有些感慨,沉吟了片刻,斟酌着措辞:“拾儿,我问你,倘若让你去跟着掌教真人,可好?”

拾儿闻言,小脸煞白,声音都有些发抖:“真人不要拾儿了吗?”

谢唯君见他如此,更是细声慢语地道:“怎么会?只是……只是卓师兄是明台门掌教,修为高深,拾儿跟着他,让他教导你,对你再好不过的。之前掌教师兄好不容易答应了我的,若是拾儿同意,我便去同掌教师兄说……”

拾儿却不听不进他说这些,双唇紧抿,眼圈都有些泛红了。只是犟脾气上来,硬是梗着脖子不说话。

谢唯君心里也是心疼。这孩子同他虽只相处几日,但这孩子聪慧机敏,虽然年幼,但对自己极为心,又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对他便有几分喜爱。更是爱这孩子性子坚韧,小小年纪,便能自行自理,事事周全。先前喂他吃洗髓丹,便有抬举他、想助他修行之意,只不知为何洗髓丹竟对他毫无作用,这才作罢。今日听说林慕一临终前曾将他托付给卓明阳,而卓明阳也同意了,心里着实为他高兴。卓阳明修为深厚,又是明台门掌教,拾儿若是能入他门下,一定比跟着自己要好。

不想拾儿却是极为倔强,恼怒道:“真人是不是厌烦拾儿?这才一再要将拾儿送人?”

谢唯君无奈,只得哄道:“拾儿怎会这么想?只是卓阳明师兄是掌教,你拜入他门下,不比跟着我这个病秧子要好得多?”说完,看他仍是绷着小脸不为所动的样子,又唬起脸来吓他,“你之前不是很怕我?我那日发了狂还差点掐死你,你难道不怕我哪天再坏了脑子,又要掐你?”说着故意露出狰狞之色,作势要去掐他脖子。

拾儿不想他正好好说着话,突然又发疯,急忙躲闪,正是躲避不及,被谢唯君虚虚拢住颈子,虽是不疼,却是又想起那日被林慕一掐着脖子差点掐死时的事,便有些惊慌,忙挣扎起来。

谢唯君却似是玩上瘾了,口中嗬嗬作响,只用手拢他脖子不放,看他惊慌的小模样心里偷乐。

正打闹间,却见拾儿衣领中露出条红绳来,谢唯君好奇,便伸手把那红绳扯了出来。却见那红绳下面缀着块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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