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心中的结解开,谢唯君终于接受了这样的事实,从此作为林慕一,在这虹落峰上住了下来。
他初来乍到,诸多事情都不熟悉。兼之之前见到卓阳明、瞿明轩二人,一时心惊‘肉’跳,生怕被人看出不妥来,干脆借着养伤的借口,蜗居在虹落峰上闭‘门’不出。
他伤重未愈,不能修行,每日只将从前的林慕一留下的书籍物品整理一遍,倒是翻出不少有关阵法、符箓、炼器、炼丹之类书籍。从前的那个正主虽资质一般,但为人好强,不但修行刻苦,更是涉猎广泛,尤其符箓、阵法上,颇有钻研,所藏相关书籍也是最多。如今林慕一养伤时拿些出来翻看,倒是也看出些乐趣来。
只是从前的林慕一常常闭关修行,足不出户,‘性’情有些孤僻,不爱与人打‘交’道,俗务上也是一窍不通。每月‘门’派中的供奉及每日的饭食都是虹婆婆或者拾儿下山取来。如今林慕一也乐得不下山,便仍让拾儿每日下山去取食,自己则窝在虹落峰这一方小天地中,慢慢恢复修为,累了便看看书籍,研究研究阵法,倒也自得其乐。
虹落山在明台‘门’中算不得最高峰,但也有几百丈高。平时修行之人来往,筑基期以上修者自是可以御剑飞行,筑基期以下若无人帮携,便只能步行,或是靠阵法移动。只是这虹落峰上自然是没有传送阵法的,拾儿又是普通人一个,半点修为也无,便只好每日徒步下山。林慕一找来拾儿问过,原来拾儿自五岁起便每日随着虹婆婆一起上山下山,后来虹婆婆不在了,便自己独自下山,这路是极熟的。听他如此说,林慕一也不再多问,只随他去了。
他自是知道,拾儿看似身形瘦小,却是天生力气大,这他早就领教过了。平日里虹落峰上各种活计也是做得井井有条,下山取食这样的事自不在话下。
这几日间,林慕一觉得‘精’神比从前好些,这日吐纳运功后,见今日日头极好,便搬了张藤椅在院子里坐下,一面懒洋洋地晒着秋日里不算炙热的太阳,一面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手上的书,正见拾儿从山下回来。
林慕一远远便见着拾儿从小路上一路走来,手里提着个大食盒,却丝毫不觉费力。只是身上有些泥土,一张小脸上也有些脏兮兮的。
林慕一微微蹙眉,却见拾儿抬头看向院子,在看到自己的一瞬间,整张小脸就像突然亮起来一样,绽开灿烂的笑靥,口中叫着“真人真人”,一面快步跑了过来。
看他这般如归巢小鸟一般欢快,林慕一不觉勾起了‘唇’角。
拾儿一路跑到林慕一面前,面上仍是抑制不住的笑容,提着偌大个食盒,却一点也不见气喘,只问道:“真人身子好些了,怎么出来了?”
林慕一放下手中的书,冲他点了点头,又看他小脸跑得红扑扑的,更衬得他脸上几块污迹碍眼,不觉又皱起了眉。
拾儿看真人脸‘色’,忙说:“今日天气好,真人在院子里用膳吧?”见林慕一点头后,忙提着盒子进屋去了。再出来的时候,身上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脸上污迹也洗干净了。
拾儿将食物在院子里的石桌上一一摆开,看林慕一向他招手,便也开开心心坐下和真人一起吃饭。
至于之前他身上的污迹,林慕一便也没再在意,只以为他是路上不小心摔了跤。
只是之后几天,林慕一却发现拾儿身上竟是每天都会有些污迹,有时是沾上几块泥巴,有时却是清楚可辨的鞋印。林慕一心中一沉,知道其中有问题,偏叫拾儿过来问话,拾儿却仍是笑嘻嘻地说自己下山不小心摔了,让林慕一不要担心。
林慕一心知其中一定有问题。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是非,即使是修仙‘门’派也不例外。前世作为谢唯君,他便早见识过‘门’派中人跟红顶白,欺软怕硬的做派。这一世自己不过一个金丹中后期修者,在明台‘门’中无权无势,又终日足不出户,怕是也没被‘门’中弟子放在眼里。至于这个拾儿,更是无身份无背景,更没有林慕一给撑腰,自己是凡人资质,无法修行,在‘门’派中受些欺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只是拾儿不说,他也不好多说些什么。一面又有些气拾儿没骨气,在外面受了欺负,连说出来都不敢。
只这一日,正是领‘门’中供奉的时候。这一日,拾儿回来的尤其晚。林慕一心中有些奇怪,正要下山去寻拾儿,却见拾儿已经回来。
拾儿今日模样尤其凄惨,前几日刚下过雨,拾儿如今一身泥污不说,身上衣服领口也有些扯破了。而领口‘露’出的一小段脖颈上更是有些淤青。
林慕一见他这样,脸‘色’都‘阴’沉下来。拾儿看他脸‘色’,面上有些怯怯的,只小小声叫了声“真人”,便不敢再说话。
林慕一也不说话,只‘阴’沉着脸,把他手上的食盒与储物袋接过来放在一边,便把他拉到面前,去扯着他的衣领往里看。
拾儿还有些抗拒,被林慕一瞪了一眼,便乖乖不敢‘乱’动,林慕一扯开他的衣领,见脖子上果然是紫了,再往下看,隐隐也有些青紫,只是看着新新旧旧,有的是新伤,有的却有些日子了。
林慕一脸黑得都快滴下墨来,拾儿被他脸‘色’吓住,努力把肩膀缩起来,也不敢说话。
林慕一忍住气,问道:“摔的?”
拾儿被他声音里的冰冷吓得一个哆嗦,随即抿了抿‘唇’,点了点头。
林慕一气得差点一巴掌拍过去,忍了几忍还是忍住了。这孩子,一副受了欺负还不敢说的样子是怎么回事?他到底是有多凶?让他连说真话都不敢?
拾儿看他脸‘色’实在太差,显是被气得不轻,忙说道:“真人,拾儿真的没事,真人莫要生气。”
“回你自己的房间去。”林慕一冷着脸说道,“今天都不要再来见我。”
“真人……”拾儿小脸煞白,声音都有些颤抖,但看林慕一一脸寒气,只得垂头丧气地出了房间,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林慕一却不愿再看他,气他不争气,受了欺负也不敢说,更是气他撒谎。林慕一自问对他也算好了,怎么这孩子却还是这般,有事不与他说,宁愿自己忍着,也要撒谎?
林慕一前世是明台‘门’传法长老入室弟子,资质又好,当是同辈中佼佼者,自然有的是人奉承,身边随‘侍’也多,他早习惯了让人服‘侍’,也都没放在心上。哪怕是让这么小的孩子日日走那么远的路程下山取食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拾儿本就是虹落峰上的‘侍’童,做这些杂事本是分内之事。这一世醒来,身边就这么一个小‘侍’童,二人日日相对,不觉对他就同从前的随从、‘侍’童有些不同。再加上这孩子赤子心‘性’,‘性’子乖巧聪慧,对他又是极其天然的一派孺慕之情,诚挚可爱。林慕一虽不说,心里却觉十分受用,对这孩子自然也上心了一点。林慕一自问待他不薄,却不想这孩子这般不争气,又对他说谎,心中更是气不平。一怒之下罚了他回自己房中闭‘门’思过,便丢开不再管他。
这一天拾儿果然乖乖听话,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没敢再出来烦林慕一。到了傍晚,林慕一慢慢消了气,想着那孩子一天没出来,也怪可怜的,想要叫他出来吃饭,但转念一想,给他个教训也好,这么小的孩子,说谎的坏习气不能助长,晾他一天,让他好好反省反省,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再说谎,便也没再理他。
却不知这一天拾儿在自己的房间中简直是度日如年。拾儿回房间后换了衣服,又自己‘摸’索着以前虹婆婆留下来的伤‘药’擦上了,随后就坐在‘床’上发呆。想着真人今天这么生气,又不让他出去,这可怎么办。想着想着实在是坐不住,便起身把自己房间收拾了一遍。拾儿的卧房巴掌大,东西就几件简单的四季衣物,一些零碎物事,再无其他,不到一时三刻便收拾完了。
收拾完房间,拾儿又无事可做,只得和衣躺在‘床’上,却是一点睡意也没有。在‘床’上辗转反侧,林慕一生气的脸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拾儿心里非常懊恼,气自己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又惹真人生气了呢?
望着窗外的天‘色’一点点变暗,拾儿在‘床’上像是烙煎饼一样,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来来回回的想着林慕一今天冰冷的脸‘色’,冰冷的语气,越想越是害怕。要是真人不喜欢他了怎么办?要是真人又变回从前的真人,对他不理不睬了怎么办?
这样想着,就忍不住要跳起来,想去找林慕一赔罪,希望他原谅自己,不要再生自己的气,起了身却又想起白天林慕一说让他在房里老实呆着,不准去见他,只得又委委屈屈地缩回了‘床’上。心里却是惊慌失措,一面想着这些日子来林慕一对他的好,一面又想着从前的林慕一对他是如何的冷漠和毫不关心。越想越是心慌。从前的他,从不知道,原来真人笑起来这样好看,原来真人的手这样温柔,原来真人的怀抱这样暖。要是真人再变回从前的样子,再也不对他笑,再也不用手温柔的‘摸’他的头顶,再也不抱着他、搂着他、对他好,他该怎么办?
想着想着,鼻子就觉得酸酸的。拾儿‘揉’了‘揉’眼睛,之前不管挨了多痛的打,他都不曾哭过。而这时,一想到真人可能再也不会理他,就差点要哭了出来。
如果真人真的生他的气,不再理他,不再对他好了……拾儿不敢去想自己会怎么样。
因为在他小小的世界里,林慕一就是他唯一的亲人,唯一的依靠,也是他唯一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