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越向来信奉佛教,大越的皇宫中亦是有一座特地辟出来作为佛殿的宫殿,名为玉禅殿。近来宫中多事,前些日子里更是发生了沈美人的事情,柳沅芷便想着去玉禅殿拜一拜。
寒月与柳沅芷二人皆是第一次来这玉禅殿。只见玉禅殿的主殿内,正中是释迦牟尼佛,两边分别是阿弥陀佛和药师佛,三尊大佛趺坐在莲花座上,神态安详。
三尊大佛的背后是一幅海岛观音的巨型彩塑。画面上,观音菩萨站立在鳌头上,四周许多善财童子正在进行五十三参,并得到观音菩萨的教化。壁塑下是造型各异的十八罗汉像,有的平和慈祥,有的刚劲勇猛。大殿两侧则塑着护持佛法的天神——二十诸天像。
整个大殿瞧着十分肃穆庄严,神圣不可亵渎。寒月置身于大殿之中,内心亦觉平静万分。
穆德妃尊崇佛法,日日都要前去玉禅殿礼佛,十年如一日,不曾懈怠。寒月与柳沅芷今日选了这个时辰前来,必然会遇上穆德妃。
“臣妾见过穆德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柳沅芷恭敬行礼道,寒月跟在柳沅芷身后亦是行礼。
穆德妃依旧穿着那一件墨绿色团福宫装,手里握着一串檀木佛珠。她慈眉善目对眼前二人说道,“起来吧,不必多礼。”
穆德妃看着柳沅芷穿戴素净,并不张扬。她身后的寒月亦是眉清目秀、规矩干净的模样。霎时,心中不免对眼前之人多了几分好感,“宫中的年轻嫔妃众多,但能像你这样前来礼佛的实在是少之又少。”
柳沅芷敛了敛神,眉宇之间犹有些许惆怅,“臣妾前来不过是想着为逝者诵经,为生者祈福,略尽些绵薄之力罢了,也权当是静静心了。”
穆德妃闻言叹了口气,神色略显感伤,“你宫中沈美人的事情本宫听说了,真是可惜了。人生在世,常有无量众苦逼身,生、老、病、死、恩爱别离、所求不得、怨憎相会、忧悲恼,诸受皆苦啊。”
“于人世界中,有阴皆是苦。沈美人去了,倒也不失为一种解脱,但愿来生能一切顺遂罢。”柳沅芷望着殿中庄严的佛像喟叹道。
穆德妃与柳沅芷说了几句之后便各自沉下心来礼佛去了,待礼完了佛二人便结伴离去。
穆德妃与柳沅芷在前面交谈着,寒月便随侍跟在二人后头。一路走着,寒月注意到穆德妃的手中始终紧紧攥着一只精致的长命锁,她听闻穆德妃在生下大公主之后,还曾怀过一胎,却不知是何缘由最终却没有保住,还因此伤了身子再无身孕。据说那是一个成了形的男胎啊!可想而知穆德妃当初是怎样的伤心欲绝。寒月思忖着,这把长命锁许是穆德妃当初满怀欣喜为未出生的孩儿打造的,如今,却只能留了它做念想。
这才过了几日,瞧着宫道旁的鹅掌楸就已有了枯黄之态。不过想来也是,虽说现在天气还热着,可这节气上毕竟是到了秋天,想必不久之后就会看到满地黄叶,西风自凉的萧条秋景了。
倏地一阵风拂过,树叶一齐“唰唰”地作响起来,一声高过一声,犹如浪涛拍岸。大风呼啸着扬起了地上的沙尘,不禁迷了众人的眼。穆德妃与柳沅芷二人见状急忙侧过了身来,抬起袖子遮挡着眼前扑面而来的风沙。这风刮了一阵之后,终于停歇了下来。一旁鹅掌楸的叶子却是被刮落了不少。
一片叶子摇摇晃晃地从高高的枝头坠了下来,寒月见着,不禁伸出手接住了这片叶子。这原是一片好好的绿叶,只是边缘有些泛黄了,却就这样无情地被风吹落,结束了它的生命。寒月看着手心里这片不幸早夭的叶子喃喃说道,“三界众生,轮回六趣,如旋火轮。”
“观佛三昧海经卷六?”这一边,穆德妃见风沙已过,刚放下手来,便听见了寒月的喃喃自语。对于一介宫女能说出如此佛理,她不免心中诧异。
寒月尚在萧府闺阁时,她看的书籍从诗词歌赋到诸子经史,从天文地理到禅意佛经,可谓是涉猎甚广。加之寒月的娘亲萧夫人笃信佛教,寒月从小耳濡目染,便对于这些话语虽平朴,含意却深远的佛理禅语尤为感兴趣。
寒月如今见到这萧萧落叶,不免忆起了佛经中所言的生命轮回之说,便脱口而出了。却不曾想竟引起了穆德妃的注意,寒月神色一敛,颔首道,“奴婢在家中之时曾看过几本佛经,学了些许佛理,如今见了这等情景,一时没注意便脱口而出,还望娘娘恕罪。”
穆德妃却是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反而笑着对柳沅芷说道,“你这婢女懂的倒是颇多。”
柳沅芷微微一笑,“月儿向来喜欢看书。”
“难得有像你这样允许婢女看书识字的主子。”穆德妃赞道。柳沅芷心知穆德妃是误会了,却也不好解释,只好笑笑。
穆德妃继而看向寒月,“那你可信这因果轮回之说?”
寒月笃定地回答道,“奴婢相信。”。
穆德妃望了一眼寒月,微微笑了笑,只是这笑中未免有些寒意与苦涩,“本宫也曾深信这因果轮回之说,相信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可是,事实却并非如此。”她说完,握着长命锁的手又紧了紧。
寒月看着,突然想起了南宫珩说过的话,看来穆德妃痛失爱子之事定是另有隐情,或许正如南宫珩所说,是皇后动的手。寒月顿了顿,继续说道,“奴婢记得,大乘《大宝积经》佛偈云:诸业六和集,造者自逐去,譬如债务主,追逐人不置,是诸业果报,无有能转者,亦无逃避处,非求哀可免。假使百千劫,所作业不亡,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所以奴婢相信这因果轮回之说,奴婢也恳请娘娘相信。因必生果,业必受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穆德妃闻言点了点头,便不再继续说这个话题。而后她十分新奇地看着寒月,“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却会对佛经如此熟悉,看来也是个与佛有缘之人。”
穆德妃觉得寒月身为柳沅芷的婢女都能知晓如此多的佛理,那柳沅芷身为寒月的主子自是懂得更多,她便朝柳沅芷说道,“以后若是得空,你就多点带着她到椒风宫文渊殿来,陪着本宫论论佛理吧。”
“是。”柳沅芷颔首答道。穆德妃见柳沅芷与寒月二人神色如旧,并无紧张之情,亦无欣喜谄媚之色,心中更是多了一分赞赏。
柳沅芷方回到临华殿内,就见青璃与安顺正领着紫陌、绿萍、白薇等人忙着打扫大殿。见殿里众人都忙里忙外的,小桂子便主动揽下了奉茶的活儿。却不曾想,因小桂子做的向来都是些跑腿的粗活,还从未做过此等端茶递水的细活,斟的茶水未免过于烫了些。柳沅芷一个不留神,刚呷了一口就被烫到了。她忙将手上端着的茶盏放到小桌上,由于放得急了些,便有些许茶水洒了出来,溅到了手上。
小桂子一见,当即就吓坏了,赶忙跪下磕头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柳沅芷知道小桂子做不来这等事情,便也没有怪罪,她柔声说道,“不打紧的,又没烫伤,待会儿拿帕子擦擦就是了。起来吧,别磕头了,我没怪罪于你。”
虽然柳沅芷如此说着,可小桂子自认他是犯了错,愣是跪着磕头不肯起来。
寒月瞧着有些无奈,便出言道,“小桂子,你要是再这样磕下去,别人还以为小主是个如何不讲道理、心狠手辣的人呢。”
小桂子闻言,立马停下了动作,抬眼说道,“小主待奴才们是何等的好,奴才们省得。小主又怎会是坏人,那自是大大的善人。”
“那你还不快起来。”柳沅芷说道。
“谢小主。”小桂子一骨碌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那奴才重新去给您沏一杯茶来。”他说着便兴冲冲地走开了。
柳沅芷笑着摇了摇头,她伸手欲取过帕子擦擦溅到手上的水渍,哪知一伸手,却抓了个空,“唉?我的帕子呢?”
寒月想了想,问道,“会不会落在了玉禅殿里?许是小主方才拜佛的时候不小心给落下了。”
柳沅芷点了点头,“想来应该是,我怎么如此大意。”
“那奴婢去玉禅殿寻寻去。”寒月说道。
柳沅芷出言阻止道,“不过是一方丝帕而已,丢了便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寒月却是不甚赞同,“小主,虽说那只是一方帕子,价值并不大,可那帕子上绣有你的闺名,若是有人起了歹心给拾了去可如何是好?”柳沅芷一听,心里顿时一惊。是了,这可是在宫里,后宫妃嫔争斗不息,保不准有人会借机行此下作的害人之事。
“瞧着殿里插瓶的花儿都快蔫了,奴婢正好去一趟花房去取些新鲜的花儿来,回来时顺道去趟玉禅殿。”见寒月如此说道,柳沅芷便允了。
寒月去到花房时,正巧无人,负责养花的小内侍见寒月来了,自然知道她是现在正得宠的柳才人的婢女,便殷勤地迎上前来,“月儿姑娘来了。”
寒月一笑,回礼,“小李公公。”
李钦闻言一甩手,“嗨,月儿姑娘客气了,什么小李公公,叫我小李子便好。”
寒月心知李钦那是客气,她自己可不能当成是福气,便依然尊礼问道,“小李公公,我来替小主取些鲜花回去装瓶,时下可有什么好看又清雅的花儿?”
李钦闻言后在花房内环视了一圈,最后指了指插在白瓷瓶里的一大束花儿说道,“时下正值夏末初秋,当是木芙蓉最好了。”
木芙蓉,又名三变花,或拒霜花。其花或白或粉或赤,皎若芙蓉出水,艳似菡萏展瓣,故有芙蓉花之称。其花秋始开,霜侵露凌却丰姿艳丽,花色一日三变,可谓是占尽秋日风情。
寒月看了看,心下颇为满意,便道,“那就听小李公公所言,就选木芙蓉吧。”
因待会儿还要去趟玉禅殿,如此一大捧的花儿拿在手里委实有些不方便,寒月便向李钦要了个竹编的篮子来,将木芙蓉都搁在了里头。篮子在手上一挎,走起路来倒也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