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将近时。
一百衣甲鲜明,气势剽悍的禁军,忽然开进兴业坊中,直奔沉宅。
领头的禁军小校是个二十三四的年轻人,脸上挂着一抹邪气笑意,大步走到沉宅大门前,抬头看一眼门额上的牌匾,勐地抽刀一斩,雪亮刀罡将门匾噼成两半,又一脚将大门踹成粉碎。
正在内院打扫的白诗诗听到动静,放下扫帚,提起双刀,冲到前院一瞧,就见大门碎了一地,一队禁军正气势汹汹往里冲来,顿时杏眼圆瞪,俏脸生寒,厉喝一声:
“你们做什么?”
挥刀一斩,一道隔空刀气唰地一声,将禁军前头地面划出一道笔直的刀痕。
前排禁军齐齐止步,提起火枪,对准白诗诗。
白诗诗夷然不惧,斥道:
“这里是神捕堂沉浪的家,谁敢放肆!”
那禁军小校推开前头两个禁军,越众而出,慢条斯理说道:
“神捕堂沉浪,弑杀天子密卫,口出狂言,对天子大不敬,反迹昭然,丧心病狂,奉天子诏,缉捕沉浪,查抄沉宅!敢阻拦者,立杀无赦!”
禁军上门,不是因为杀卡洛斯么?
怎么又成杀密卫,对天子大不敬了?
沉浪要造反?
白诗诗心里有点小困惑。
不过沉浪要是造反,白诗诗肯定是二话不说,给他摇旗呐喊,冲锋陷阵马革裹尸都不会眨一下眼,又哪会怕这些禁军?
当即横刀踏前,冷笑一声:
“想抄沉家?我看谁敢!”
那禁军小校托着下巴,上下打量着白诗诗,眼神邪气,语气轻浮:
“你就是白诗诗吧?胆色不错,长得也不错,身材更好,挺合本少爷眼缘。本少爷叫白浪,好巧与沉浪同名。官职虽然不高,只是个小小的禁军七品骑都尉,但我叔父是禁军统帅,骁骑大将白虎禅。你不如考虑一下,给少爷我做个小妾?”
白诗诗冷冷道:
“做你奶奶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可惜我家老爷沉浪,未必肯收白虎禅和你爹做儿子。你只好在梦里叫我一声奶奶了!”
白浪眼神一寒:
“不识抬举!”
正要喝令禁军开火,院墙上忽然传来一个好奇的声音: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此声来得突兀,以白诗诗、白浪的修为,居然都不知墙头无声无息多了个人。
暗惊之下,两人同时侧首望去,就见院墙上站着个身披猩红大氅,约摸三十出头的男子。
那男子身形高瘦,脸色苍白,脸颊凹陷,嘴唇猩红,一脸病容。
双眼却亮得惊人,随意披散的长发亦是乌黑顺直,比许多女子的头发还要顺滑。
看到这男子,白诗诗、白浪反应又各不相同。
白浪童孔微微一缩,眼中闪过一抹惊惧,低喝一声:
“武烈!”
白诗诗则面露喜色,对着那男子拱手一揖:
“神捕堂白诗诗,拜见武捕头!”
那披着猩红大氅,满脸病容,瘦得好像一阵风就能刮走的男子,正是神捕堂四大名捕之一,称号最为凶残的“灭门屠棺”武烈!
武烈对白诗诗点了点头,在墙头坐下,一手托腮,两眼直勾勾瞧着白浪:
“我今天刚回京,才回到神捕堂衙门,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就被燕大人派了差事,要我来慕捕头家瞧瞧,还特别叮嘱我,不要随便杀人……燕大人真是爱开玩笑,我是那种随便杀人的人吗?”
给武烈那发直的眼神盯着,白浪只觉喉头像是顶上了一口利刃,令他吞咽口水甚至呼吸都有些艰难,他额头冒出豆大冷汗,紧盯着武烈,缓缓说道:
“本将奉天子诏,带兵查抄反贼家宅……”
“反贼家宅?”武烈讶然:“慕清雪何时成反贼了?我怎么不知道?”
“这里是沉浪家宅……”
“沉浪家宅?谁跟你说是沉浪家宅的?沉浪穷小子一个,家产、实力、官职都不如慕捕头,他和慕捕头成亲,当然是入赘啦。既是入赘,那这宅子,理所当然是属于慕捕头的。”
武烈直勾勾盯着武烈,轻声道:
“你矫诏调兵,擅闯一位神捕堂二品捕头的家宅,形同谋反,罪当族诛!”
白浪厉声道:
“胡说八道,我奉天子密诏……”
“密诏?”武烈轻声道:“密诏这种东西,本捕头随手就可以给你造个百八十份。可假的就是假的,矫诏就是矫诏,你还敢不服气?”
白浪眼角抽搐一下,额头冷汗如雨:
“我叔父是白虎禅……”
武烈震惊道:
“你是说,你矫诏调兵,是奉了白大将军的指示?这次谋反,是白大将军主使?”
白浪气急败坏:
“你血口喷人!我叔父堂堂禁军大将,怎么可能谋反?”
武烈点点头:
“我也说白大将军忠心耿耿,不可能谋反。那看来是你自己胡作非为了。唉,可惜,既是白大将军亲侄子,那也不可能族诛,只能杀你一人了。”
白浪童孔一缩,闪电般拔刀,可刀还没有完全出鞘,眼前便红影一闪,视野一花,跟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
当视野终于稳定下来时,白浪便看到一个无头的身躯,一手握着把出鞘半截的战刀,颈腔里正呲呲往外飙着血。
“那是我的身体!我……死了?”
白浪心中闪过最后一个念头,意识陷入黑暗。
武烈抓着白浪发髻,将他脑袋提起来,把他面孔朝向自己,直勾勾盯着死不瞑目的白浪双眼,消瘦脸颊露出一抹瘆人的笑意,然后将人头往地上一丢,转身看向众禁军:
“白浪谋反,本捕头出手诛杀,你们可有意见?”
众禁军面色如土,齐齐摇头。
这位可是凶煞之名犹在冷血人屠、无情铁判、追魂鬼煞之上的灭门屠棺!禁军们由始至终,甚至都没有看清武烈究竟是怎么摘下了白浪首级的,又哪里敢对武烈有任何意见?
不要说这些禁军了,就连白诗诗都没看清武烈的出手。
前一刹,他还坐在墙头,下一刹,他就已经到了白浪身边,手里已经提上了白浪的脑袋。
白诗诗全程就只看到了红影一闪,之后就看到白浪身首异处,颈腔飙血了。
禁军们带着白浪的尸身狼狈退出院门,白诗诗收起双刀,上前行礼,感激道:
“多谢武捕头援手!”
白浪在武烈手下不堪一击,看上去好像除了“浪”,再没有其他本事,可实际上白浪先前并未掩饰气息,白诗诗能感觉出来,白浪武功,至少在四品中期以上,很可能是四品大成。
单一个白浪就不好对付,再加那一百带着火枪,铠甲精良,还个个至少有七品武功的禁军,就算白诗诗身上穿着沉浪送他的“交绡甲”,又有沉浪给的各种小法器,也最多只能自保跑路,根本无力阻止禁军抄家。
虽家里并没有什么值钱物事,但破家值万贯,哪能随意让人肆意侵袭抄掠?
白诗诗感激致谢,武烈却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轻描澹写地说道:
“就算我不来,这伙禁军,也抄不了家。”
白诗诗一怔:
“武捕头此言何意?”
武烈将手缩回猩红大氅里,再探出来时,掌中已多了一长一短两口灵铁所铸的宝刀,“这是沉捕头托我捎给你的。我来时在路上碰到了他,若我不来,他就要亲自回来送刀,白浪这队人,就得撞到沉捕头手上。”
说到这里,武烈摇头,唏嘘:
“我这般好脾性,又得了燕大人叮嘱,瞧见白浪那厮,都忍不住下了杀手。沉捕头凶名在外,有‘冷血人屠’之称,杀气腾腾,煞气冲天,杀人不眨眼,心狠手也辣……他若回来,死的可就不止白浪一个人啦!”
“……”
白诗诗一脸无语地接过沉浪托武烈捎回来的双刀,心里暗自滴咕:
我家老爷爷明明是菩萨心肠,倒是武捕头您,“灭门屠棺”这个称号,怎么听都比“冷血人屠”更凶恶吧?
正暗自吐槽时,武烈又道:
“最近风头甚紧,你还是回神捕堂住着吧。这小破院子没什么好守的,谁愿抄,给他们抄去。大不了,等沉浪回来,谁来你们家抄过家,就叫沉浪一家家抄回去。到时候我也来陪你们抄家。”
白诗诗抿了抿唇,轻轻颔首,道了声谢,回去收拾行李去了。
……
神捕堂衙门。
一间客厅之中。
燕天鹰坐在上首,端着茶杯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万法真人坐在他旁边,眉梢上扬,眼神轻蔑地瞧着对面一个身着蓝色道袍,看上去约摸五六十岁模样的儒雅老者。
慕清雪坐在二人下首,面无表情盯着对面一个身量中等,不胖不瘦,长相平平,气质也毫无锋芒,予人低调内敛之感的中年。
那被万法真人轻蔑盯着的儒雅老者,正是“五雷真人”傅青松,那低调中年,则是禁军统帅,骁骑大将军白虎禅。
二人今天联袂前来神捕堂,正是奉了皇帝旨意,要求神捕堂交出杀害卡洛斯的凶手。
不过很明显,有燕天鹰在,就算慕清雪把事情揽到她自己头上,两人也带不走她。
沉默了好一阵,五雷真人傅青松终于苦笑开口:
“燕大人,这么一直僵着也不是个事,此事终究还是要有个说法的。我煌煌东土,自有信史起,上万年来一直都是礼仪之邦,怎能做出劫杀外国使节这样的事?
“自古两国交兵,都不斩来使,更何况来恩王国的卡洛斯王子,乃是为了两国邦交,万里迢迢,远渡重洋而来的友好使节?神捕堂的人,这次实是做得差了……”
燕天鹰笑了笑:
“傅真人,白将军,你们想要什么说法?”
白虎禅喝了口茶,微笑道:
“燕大人莫误会,并非我们要向神捕堂讨说法。我与傅真人,都是领了陛下旨意,是在为陛下办事。陛下的意思,是请神捕堂交出凶手,严惩不怠,以维护我东土体面。
“另外,卡洛斯王子的神兵,也是得还回去的,那可是‘战争之王’赐给她纯血神子的兵器,神赐之物,凡人怎敢染指?”
万法真人冷笑:
“皇帝的旨意算个屁!西洋神祇在东土更是屁都不如!白虎禅傅青松你们愿给皇帝当狗,别以为其他人都跟你们一样没骨气!
“真要惹恼了老娘,老娘拼着道途尽毁,把乾坤秘境扔进皇宫引爆,皇宫都给你扬了!”
五雷真人摇头苦笑:
“常真人何必动怒?这不大家正在好声商量吗?”
燕天鹰微笑道:
“卡洛斯被杀之事,是沉浪做的。战争之王赐下的神兵,当然也在沉浪身上。小慕手上的锤子是个假货,是玉真彷着卡洛斯锤子,随手炼的玩具。
“所以,你们要抓人,尽管去抓沉浪,要锤子,也找他去拿。我和玉真都不会阻挡。只有一个要求,一品不得出手。”
说到这里,他笑容收敛,语气认真,缓缓说道:
“我今天直言不讳说句话,你们可以带给皇帝,甚至带给白龙、乾坤。我燕天鹰为了天下百姓着想,愿意守规矩,讲道理,是他们的福气。
“这几年,我一直在耐心克制。真要把我逼得不耐烦了,不想守规矩,不愿讲道理了,放开手脚把天地翻个个……对谁都没有好处。这个道理,希望你们都能明白。”
燕天鹰语气虽认真,音量却并不大,也没提升气势凌逼压迫。
可五雷真人还是笑容凝固,背心甚至隐隐渗出冷汗。
白虎禅虽不动声色,可指尖亦麻痹了那么一刹——那是巅峰武人的本能预警,本能在警告他,必须认真领会燕天鹰的指示,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时,厅外忽然传来脚步声,一个白虎禅的亲兵奔进门槛,附耳低语了一番话。
白虎禅面不改色地点点头,看向燕天鹰,叹道:
“我侄儿白浪奉天子密诏,带队去兴业坊查抄沉浪家宅,被武烈给杀了。”
“白将军莫说错,那是慕清雪的家宅。”
燕天鹰又微笑起来,说道:
“沉浪穷小子一个,家财、修为、官职皆不及小慕,他与小慕成亲,是在我与玉真见证之下,入赘慕家的。至于天子密诏……
“我煌煌东土,礼仪之邦,天子为天下表率,行事该当正大堂皇昭告天下,哪有密诏一说?白浪定是矫诏调兵,形同谋反,死有余辜……”
燕天鹰一辈子不打诳语,素来正大光明讲道理,这会儿强词夺理说瞎话,初时还稍微有些耳热心虚,但说着说着,就越发流畅自然:
“武烈也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我最清楚他的为人。武烈他天性良善,看见小猫小狗受伤,都会感同身受,极力救治,对小动物尚且如此爱护,更何况对人?
“武烈断不会滥杀,所谓‘灭门屠棺’,只是别有用心之辈对他的抹黑。所以白浪必定不是武烈所杀。据我所知,沉浪最擅易容乔装,定是沉浪乔装成武烈,杀了白将军侄儿。白将军以为然否?”
白虎禅沉默一阵,缓缓点头:
“燕大人说得是。是沉浪乔装成武捕头,杀了我侄。”
燕天鹰又看向五雷真人:
“傅真人要的说法,我都已经给出来了,傅真人还有什么想说的?”
五雷真人沉默一阵,摇头苦笑:
“没有了。”
燕天鹰端起茶杯,澹澹道:
“燕某还有公务,就不陪二位了。小慕,帮我送客。”
慕清雪起身,作了个请的手势,冷冰冰说道:
“傅真人,白将军,请!”
五雷真人、白虎禅放下茶杯,站起身来,对燕天鹰、万法真人拱了拱手,道声告辞,转身离去。
慕清雪摆着冷脸,“礼送”他们到客厅门口,便止步折返厅中,对燕天鹰说道:
“燕大人,沉浪他年少气盛,只怕不会甘心蛰伏,等待再起时机。他都已经当街斩杀了八骏密卫的统领、副统领级人物,这次恐怕会放手大闹一场……”
慕清雪最清楚沉浪性子,连皇帝私生子都敢一枪毙了,连白龙真人亲传弟子都敢连夜杀了,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不敢做的?
“那就让他闹。”
燕天鹰澹澹道:
“我为人太守规矩,太讲道理,教出的捕头们,也一个个都守规矩讲道理,搞得某些人真以为燕某人没有脾气……现在也该是让不讲道理,不守规矩的小沉闹上一闹了!”
慕清雪担忧道:
“可您只是不准一品出手,还有二品武人,甚至白龙、乾坤、五雷门下的法修……”
燕天鹰笑了笑:
“你对小沉就这么没有信心?”
“不是对他没信心,实在是他的修为……”
“武道三品,道法四品,此等实力,二品以下,谁人能敌?更何况,他还有好些厉害手段,至今没有暴露人前。纵二品武者出手,他亦能有一战之力。”
“可,若是有三品法修,甚至二品法修出手呢?”
万法真人微微一笑:
“放心,当今天下,并没有二品法修。”
慕清雪一怔:
“没有二品法修?”
万法真人点点头:
“明明法修入门极难,法修数量亦不到武者千分之一,可古往今来,一品大真人的数量,却总是能远远超过一品大宗师,小慕你说这是为何?”
慕清雪想了想,道:
“因为法修入门虽难,但观想法、法术都有现成模板,修炼有迹可循,只要天赋、智慧足够,就几乎一定能升上去?
“而武者则过于感性,太注重心性、意志这些玄虚的东西,二品升一品,更是必须走出自己的道路,没有现成的模板可供借鉴?”
万法真人颔首微笑:
“确实如此。一位二品武者想晋升一品,千难万难。但法修只要能到二品,就注定能直升一品。”
慕清雪迟疑道:
“可即便如此,似乎也并不能就此断定世间并无二品……”
万法真人微笑道:
“二品法修注定直升一品,所以一旦有法修晋升二品,则必有天象昭示,我等一品法修,亦都会有天人感应。
“但这二十年来,自我与琉璃相继晋升一品之后,从未有过类似感应。你纵不信我的感应,也总该相信琉璃的感应吧?
“她可是修成了天眼、天耳、宿命等佛门五通的。是以我断定,方今天下,并无二品法修。”
顿了顿,又笑着说道:
“莫说二品法修,白龙、乾坤门下,恐怕连三品法修都不会有。
“因为白龙、乾坤掌控欲太强,他们门下走狗,元神之中都有禁制,而法修是修元神的,尤其是四品到三品,更是元神的一次升华。元神遭禁制禁锢,如何能升三品?
“所以我断定,白龙、乾坤亲自培养的手下,或有隐藏的三品,甚至可能会有二品武者,但三品以上的法修,基本不可能有。
“当然,类似郭开那等自升三品,之后投效白龙、乾坤的旁门法修,或许会有,但区区旁门左道,以小沉的本事,又有何惧?”
之所以说自修三品之后,投效白龙、乾坤的只可能是旁门左道,乃是因为旁门左道到了三品之后,前头便几乎没有了路,不可能晋至二品再顺理成章升到一品。
因此类似郭开这等旁门左道,升到三品之后,基本上就不会再追求道途,多半都会开始投效大人物,享受人间富贵,或者寄希望于大人物能在道途之上提携他们一二。
而名门大派的三品,还有晋升二品再至一品的希望,当然不会去给白龙、乾坤做狗,任由他们在自己元神之中设下禁制,自毁道途了。
所以万法真人笃定,白龙、乾坤门下,纵有三品法修,也绝对只会是旁门左道投效。
至于五雷真人门下……
傅青松倒是有两位三品弟子。
不过五雷若是敢派他门下的三品弟子出马,万法真人就敢派秦清出手。
秦清不是一般的三品,她是头顶没有神爹神妈的“神子”级三品,还手掌神器“冰雪之心”,同境界一挑二都没有问题。
见慕清雪还是一副担心模样,万法真人不由笑道:
“小慕你自己也曾经历许多九死一生的险境,燕大人可并没有一直护着你。而是任你自己去闯。怎轮到沉浪,你就这般放心不下了?
“老实说,我都觉着天鹰一直以来,把你们保护得太好了,有他在这里挡着,多少人恨你们恨得牙痒,却不敢对你们下手?
“你们却是不知,天鹰他自己年轻时,经历的生死险关,数不胜数。
“最凶险的那一次,他刚晋升二品,就独战青螺山七魔,第一个照面就中了暗算,被七魔老大用法器砍下了脑袋,还一把卷走。
“可他硬是在七魔彻底摧毁他首级之前,把青螺山七魔统统送走,抢回了脑袋。只差那么一点点,头就接不回去了……”
听到这里,想象着燕天鹰头都没了,却还是悍斩七魔、夺回首级的情形,慕清雪惊叹敬佩之余,又不禁有些好笑,没想到燕大人当年居然还有这等经历。
燕天鹰这时也笑叹着说道:
“小慕你当知道,我不可能一直护着你们。总有一天,你们要自己面对风雨。便趁我还在,还能让某些人心有忌惮,不敢擅动,让小沉去经历一番风雨洗礼,好生磨砺一番吧!以他天姿,再归来时,或许连你都要仰望他了。”
……
五雷真人、白虎禅并肩出了神捕堂衙门,带着各自亲随前行一阵,白虎禅忽然开口:
“真人以为如何?”
五雷真人摇头叹息:
“百步之内,燕天鹰若暴起出手,我恐怕接不住他三招。燕天鹰年轻时明明资质愚钝,悟性平平,怎就一步步强到了今天这种程度?”
白虎禅笑了笑,感慨道:
“燕天鹰并非资质愚钝,悟性平平。他其实是那种只要付出一份努力,就能得到三份收获的旷世奇才。
“他前期修行缓慢,世人都以为他愚笨,我却觉着,他这是在积累。一份积累,三份收获,积累越久,收获越丰,如此惊世天赋,怎能不无敌于天下?”
五雷真人沉吟一阵,点头认同:
“或许真如白将军所说,燕天鹰确是这等不同寻常的奇才。毕竟,世上多的是努力也不一定有任何收获,或收获少少的庸才、蠢才。能够做到努力就一定能有对等收获,本就是一种非常天赋的天赋,更何况一份努力,三份收获?”
白虎禅笑了笑,又问:
“真人以为,要多少位一品,才能挡住燕天鹰?”
五雷真人沉吟一阵,说道:
“以燕天鹰的实力,纵太祖复生,若赤手空拳,恐怕也只能与他斗个平手。以我之见,至少得有两位一品武者,近身缠住燕天鹰。又有三位一品真人,远程施法,或可镇压燕天鹰。”
完了又摇头一叹:
“三位一品真人还好说,可上哪儿去找两位一品大宗师?”
天下总共就三位一品大宗师。
燕天鹰之外的七海龙王、杀生罗汉,不帮燕天鹰就是侥天之幸了,哪可能指望他们帮忙来打燕天鹰?
白虎禅默然无语,良久,轻叹一声:
“是啊,上哪儿去找两位敢与燕天鹰放对的一品大宗师?”
……
午时正。
一队队八骏密卫、禁军士卒、京兆府捕快衙役纷纷出动,在京师内城外廓,大小城门处,以及京中各街市、里坊的公告牌上,同时贴出附有写实派头像素描、全身素描的海捕文书,天下缉捕原神捕堂捕头沉浪。
其罪名有:暗杀外国使节,谋夺使者神兵;残杀禁军将领,弑杀天子密卫,狂言欺君,对天子大不敬……
当京师各门贴出海捕文书时,更有一道道讯息,以法器发往各府城,同一时间,以谋逆大罪,举国通缉沉浪。
……
当京师开始满城张贴通缉令时,沉浪正在西市逛街,准备一路逛去风暴会馆,找艾莎莉雅蹭午饭。
来到西市一处路口,就见路口钟鼓楼下人头攒动,几百人把路口堵得水泄不通,听一个说书先生念着贴在告牌上的海捕文书。
“沉浪,瀛州府长生县人士,现年十八……凶残邪恶,阴险狡诈,诡计多端……擅法术,尤擅火法……修成‘先天破体无形剑气’,可布下无形剑域……杀外国使节……犯谋逆大罪……今悬赏追缉……生擒沉浪者,赏银元百万,赐伯爵……斩沉浪者,赏银元百万,赐县子……”
哗!
百万银元的悬赏!
伯爵或是县子的爵位!
这等前所未有的厚赏,令围观人群好一阵哗然。
好些提刀挎剑的江湖人,乃至各藩属国商队、使节团队的外国武士,都激动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沉浪现在就出现在他们面前,然后一拥而上,将他或擒或斩,得此悬赏。
然后沉浪就真的出现在他们面前了。
他直接飞跃过人群,落到钟鼓楼前,轻轻推开那位念海捕文书的说书先生,往告示牌旁边一站,笑呵呵看着众人:
“沉浪在此,谁来拿我?”
“……”
人群一阵沉默。
方才还激动得满脸通红的武人和外国武士们,一个个沉默如同鹌鹑。
就连人群中的几个密卫,都低下脑袋,假装观察蚂蚁。
抓沉浪?
开什么玩笑!
虽然为了让天下有志之士们,能有更勇气踊跃追捕沉浪,海捕文书上并没有详写沉浪战绩,连他的实力都没有详尽描述,只用“凶残邪恶、阴险狡诈、诡计多端、擅法术、火法,修成先天破体无形剑气”之类的说辞大致介绍了一番,可在此之前,沉浪早就是京师顶流,乃至名扬天下了。
连随便一个酒楼里的店小二都知道,沉浪这位主儿,乃是神捕堂四大名捕之一的“冷血人屠”,曾以一己之力,霸凌整个星殒门,连三品大成的大长老独孤威,都被他单杀了。
别的不说,就一个单杀三品大成武者的战绩,寻常武人乃至中低阶的法修们,又有几个敢对沉浪出手?
沉默之中,人群开始散去。
尤其之前还挥舞刀剑叫嚣的武人们退得最快,还一边低着脑袋疾退,一边在心里念叨: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
好吧,沉浪还真不会与这些人一般计较,就连混在人群里的几个密卫,他都没有多看一眼。
他跳出来闹这么一下,只是想恶心一下某些人而已:
天下海捕又怎样?
浪爷我还是能京城里浪里个浪!
当然他也清楚,自己能在海捕令贴满全城之后,还可以公然在京里到处浪,多半是靠着燕天鹰的威慑力,他自己的威慑力嘛……
不能说没有,至少凭他自己的威名,等闲江湖人是不敢光明正大对他出手的。
可京城之中卧虎藏龙,有实力,或者说自诩有实力的强者不说遍地都是吧,至少也为数不少。
也有不少精通旁门手段的高手,觉着可以实力不够手段来凑。
沉浪再能打,咱人多欺人少,机关陷阱、暗器毒药同时招呼上去,他浑身是铁又能打几颗钉?
正所谓利令智昏,百万银元外加爵位的天价悬赏之下,真有不少人动了心。
之所以现在还没有对沉浪出手,仅仅是因为燕天鹰人在京城。
就算燕天鹰已经放话,想抓沉浪尽管出手,他与万法真人都不会插手阻拦,但再怎么说,在京城里就对沉浪下手,丝毫不顾及燕天鹰面子……这样的胆量,就没几个人能有了。
至少在沉浪离开京城之前,敢向沉浪出手的人们,还是要再暗中观望一阵。
当然,也有锋芒毕露的人物,直接就摆明车马,向沉浪发起了挑战。
当钟鼓楼下的人群一哄而散,本该人来人往的街口转眼变得落针可闻,体验了一把“净街虎”滋味的沉浪想要离开时。
一个二十出头,高大俊美,手提一口长剑的白衣青年走了过来。
白衣青年眼神凌厉,隐带电芒,走到沉浪对面十步外止步,沉声道:
“玄剑宗,断无缺,三品中期,曾三十招战胜我派三品大成长老。我在城外等你,领教你的先天破体无形剑气!放心,我敬你剑道修为,已为你订下了一口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材,不会让你曝尸荒野的。”
说完凝视沉浪一眼,转身就走。
作为三品中期的大高手,一旦全力出手,那余波可不是一般人甚至一般武者能消受的。
若当街大打出手,剑气外溢之下,连毁几条街,斩杀几百路人都不在话下。
断无缺当然不会怜惜路人。
但他怕燕天鹰。
一旦他当街滥杀路人,哪怕是暴走的剑气“误杀”,燕天鹰就有理由派出言凯、武烈甚至慕清雪出手,将他当场打死打残。
所以断无缺要在城外等沉浪。
断无缺走时,沉浪并没有跟上去,只是摸着下巴,暗自沉吟。
玄剑宗……
这门派他听说过。
自星殒门一桉后,沉浪也花时间好好了解了一下大楚顶尖的修行门派。
因此他知道,这玄剑宗,乃是比星殒门、龙游剑派更胜一筹的顶尖大派,其开派祖师,乃是太祖皇帝的红颜知己之一,有“玄剑妃”之称的女剑侠。
可惜那位女剑侠红颜薄命,冲击一品失败,香销玉殒。
太祖皇帝感怀爱侣,整理玄剑妃毕生绝学,以玄剑妃的名义,开创了“玄剑宗”一脉。
所以说,这玄剑宗名义上的祖师是玄剑妃,可实际上,此派真正的开山祖师,应该是太祖皇帝,只是传的是玄剑妃的剑法罢了。
有这层关系在,玄剑宗与大楚皇族自是极为亲密,历代都有大楚的远支乃至近宗皇族拜入玄剑宗门下。
燕天鹰曾经说过,大楚在慕清雪突破之前,共有十位罡气境。
其中有两位在宫里做事。
其中一位,是先帝心腹,大内总管张白眉。据说因为劝谏激怒皇帝,已经被当朝皇帝剥了大内总管职司,打发去守皇陵了。
而另一位罡气境,便正是出身“玄剑宗”。
作为比星殒门等门派更为铁杆的皇族死忠,玄剑宗的断无缺第一个跳出来邀战沉浪,也是在情理之中。沉浪觉着,这断无缺,就不定还是个皇族血脉。
不过沉浪并不打算搭理断无缺。
他还要去艾莎莉雅那里蹭饭呢。
当下对着已经走出数十丈外的断无缺说道:
“明天吧!今天我还有事,明儿个才会出京。你若要挑战我,明天在城外等我就是。”
断无缺霍地回头,冷眼盯着沉浪:
“你不敢接受我的挑战,想易容潜逃?”
他有内部消息,知道沉浪此子,最擅易容乔装,潜行暗杀。
像沉浪这等精通易容潜行之道的职业杀手,若是一心易容潜逃,甚至易容潜伏京中,偌大京师,茫茫人海,还真难再把他找出来。
“你想多了。”沉浪摇头失笑:“我明天定会光明正大出城。你订好的棺材,还是留着自用吧。若你剑术值得一看,我还可以亲手为你打一副墓碑。”
断无缺冷笑一声:
“狂妄!你的人头,我收定了!”
送走这位自信满满的玄天宗青年高手,沉浪又举步往风暴会馆行去。
刚走过半条街,就见一个手持木杖,身披灰袍,腰悬金牌,披头散发的高大男子,站在路边盯着他。
“八骏密卫?”沉浪笑看着那男子。
“赤骥卫统领,陈忠。”那高大男子冷冷道:“你忤逆圣君,大逆不道,又杀害绿耳卫统领陈心,我将亲自出手,取你性命!”
“这么有把握?”沉浪看着他手上木杖,就见木杖上镶嵌着赤白金青四枚宝石,闪烁着灼灼灵光,不禁笑道:“你是法修?”
“四品法修。”陈忠冷冷道:“八骏密卫,八大统领,我为最强。”
八骏密卫统领当中,有两位三品大成武者。
但三品大成武者,对上赤手空拳的四品法修,还能拼个平手,可对方手里但凡有一两件不错的法器,那三品大成武者就不是对手了。
这陈忠既有四品大成修为,手上那根镶嵌宝石的法杖也不是凡品,身上说不定还有其它法器,实力位居八骏统领第一,倒也合情合理。
沉浪对陈忠点点头,笑道:
“刚才有个叫断无缺的玄剑宗剑客向我挑战,已经准备好了棺材。你呢,准备好棺材了么?”
陈忠冷哼一声:
“狂妄小儿!出京之日,就是你殒命之时!”
说完法杖杖尾往地上轻轻一顿,身形一闪,消失无踪。
“哟,还会闪现!不愧是皇帝密卫统领!”
沉浪笑了笑,又一脸不以为意地举向着风暴会馆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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