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李寡妇的神色,小小突然觉得莫名的悲哀。说一千道一万,只怕沈秀才就是想让李寡妇给自家挣个贞节牌坊吧?虽然大周对于寡妇改嫁、鳏夫另娶的事情并没有禁止,甚至算得上是有些优待和鼓励的,可是南唐旧地这边不同,就像小小记忆里那个世界的宋代,对于女子管束颇多,也很严厉。
而且沈秀才又有功名在身,不可用刑。自然就不能用强权来迫使他低头,南唐刚并入大周版图不过几年功夫,想要移风易俗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这大概也是前任县令糊涂为之的重要原因,可是看着李寡妇的模样,小小忽然就非常想要帮她一把。
转过身来,紧贴着她的墨兰和粉桃吓了一跳,齐齐退后一步。小小摆摆手,示意事,两个丫头这才恋恋不舍地又从帘子的缝隙里看了堂上一眼,走到小小背后站了。
小小坐在椅子上,托着腮,想着该怎么才能帮到李寡妇。身后墨兰和粉桃两个则小声嘀咕起来,墨兰说:“真可怜,听说才十七岁呢,就要守寡,真等挣个贞节牌坊,怕是要熬一二十年呢!”
粉桃说:“至少二十年。”
墨兰就感叹:“那沈家人真不是东西,难道他家里穷得就娶不上媳妇么?非拉着大儿媳妇不松手,是怕家里没个使唤人吧?”
粉桃:“也许吧!”
墨兰越说越来气:“好好的男人,又不缺胳膊少腿的。怎么就不想着好好做事,竟整这些为难女人,也好意思!”
粉桃:“……”
倒是小小听了,似乎抓住了什么,叫墨兰取了纸笔来,写了一个便签,又叫松针送上堂去。
天赐正满腹火气,堂上众人实际都已经累了,左手边管着刑名的县丞悄悄打了个呵欠,还以为自己没有看到。这堂上诸人。恐怕都是存折瞧他热闹的想法。所以天赐即使千般火气,也只得强忍了,看那沈秀才咋咋呼呼地闹腾。
松针又凑了过来,他一回头瞧见了。低声问:“又做什么?”
松针低着头。递了个便签给他说:“夫人叫我给您的。”
“是什么?”天赐一边问一边回头盯了看不见的后堂一眼。手里打开纸条一看,忍不住就微微笑了。
他顺手将便签塞回松针手上,一边自己磨墨铺纸。写了几句话,方才搁下笔,一拍惊堂木道:“尔等争执已久,却还没个说法,只是本官这里有个纸条儿,说不定沈秀才看了,就晓得如何处理得好了。”
说着一招手,让衙役把自己刚誊好的纸条给沈秀才送过去。
沈秀才拱手谢了,疑惑地接过纸条打开看了看,顿时如遭雷击,整个人一下子就萎靡了,将那纸条掉落在沈秀才两个儿子也认得字。见父亲失态,身世兄弟俩齐齐住了嘴,只不过瞄了一眼,也跟自家的父亲死的脸色涨红,不再反驳。
隔得近些的好事者见那只上写了一行大字,忍不住就往前凑凑念了出来:“豆蔻年华,夫丧寡,叔大公壮,瓜田李下,嫁是不嫁?”
那人声音不小,pángbiān的人都听见了,指着堂中的沈氏父子三人指指点点起来:“难怪拦着他家小寡妇不让改嫁,原来还存了这份龌龊心思!”
“哎呀呀,平日还没看出来,这道貌岸然的,啧啧……”
李氏家人听了悲鸣一声,李姓少年是一挽袖子就要冲上去,对着沈氏父子红了眼睛吼道:“你们!你们这些坏人!”
公堂上吵嚷起来,赵天赐惊堂木一拍,冲着沈秀才厉声喝道:“沈茂亚,嫁是不嫁?”
沈秀才面色灰白,哆哆嗦嗦地答道:“嫁,嫁!”
堂下围观者中传来一阵欢呼,天赐便道:“沈家已经肯了,判李氏带回女儿,择期改嫁。退堂!”
小小在后头听见“退堂”两字,掩嘴一笑,带着丫头护卫们赶紧走了。
回到天赐的小院儿,先叫墨兰等人将饭菜摆了出来,这食盒下头一层是个特制的炭炉,里头放了几块火炭,保证盒子里的饭菜总是热的,此时端出来,虽然口味没有刚出锅的好,好歹也能让天赐吃上一口热的。
天赐穿着官服一进门,先朝小小拜了一拜:“多谢娘子教我!”
小小微微侧身,算是受了他一个半礼,也盈盈蹲身为礼道:“夫君辛苦了,还请些用饭吧!”
pángbiān墨兰两个抿了嘴直笑,赶紧溜了出去,只留他两口儿在里头说话。
天赐端了饭,叹一声:“饿死我了!”便开始狼吞虎咽,小小看他这模样儿好笑,捻了另一双筷子替他布菜。
吃了个八分饱,天赐放下碗,拍拍肚子道:“适可而止。小小,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原来天赐写给沈秀才的那几句顺口溜是小小写了叫松针递上去的。天赐不肯让外人瞧了她的字迹,又字迹誊抄了一份丢给沈秀才。
小小侧头道:“此案合以让前后两位大人为难?”
她的样子颇为俏皮,天赐解决了一桩难事,心情也好,想了想答道:“沈氏不让李氏改嫁,合乎道理;李氏想要改嫁,合乎人情。而两者俱都合法。非一方占了理字,一方占了情字,论判哪方为胜,都要伤了另一方,所以才叫人为难。”
小小便笑了起来:“既然论哪方为胜,或是冷了人情,或是失了道理,只能从其中找出加合情,或是加合理的一方。我瞧那沈家,上头没了婆婆,底下两个小叔子,就只有李氏一个女人家,全是男人,想必平日生活多有不便。不过这种不便之处,大概是你们男人体会不到的,尤其乡间流言可畏,倒不如顺水推舟,让那李氏改嫁,岂不是好?”
天赐连连点头夸她:“娘子睿智!”
小小哑然失笑:“倒不是我睿智,只是这女子的苦楚,你们男人不知道罢了。”说着神色间就带了几分怅然。
天赐赶紧握住了她的手表白:“小小放心,我一定护你一辈子,不叫你吃那些没来由的苦楚。”
可惜这个温情脉脉的时刻到来得不是地方,外头墨兰禀告要进来,小小就像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赶紧抽回了自己的手,红着脸转过了身去。弄得天赐心里直痒痒的,只盼些散衙回去,好跟娘子温存一番。
十月二十之前,黄家自扬州陆陆续续打发了十来个门客过来,天赐抽出时间一一接待了,最后定下来两个人,一个名为温皙,三十多岁的年纪,尚未成家,本是北周人士,少年时流落到南唐来,被黄家家主带回去收养的,一直没有成家,逢人便是一脸笑,是个长袖善舞的。另一个名叫张孝武,却不是黄家门客,而是另一个门客推荐过来的,识文断字不提,还打得一手好算盘,也是三十出头,勤恳大方不提,最重要的是此人家里原本就是衙门小吏出身,对衙门里头的方方面面最是了解。
有了这两人相助,天赐一下子就觉得轻松起来。
小小则又是一阵子忙碌。温皙孤身一人,需要安排小厮丫头过去服侍,而张孝武则有妻儿家眷,要安排院子等等杂事一堆。
刚忙出个头绪来,天赐又说,十一月初黄二的老娘和妹妹就要回扬州去了,这次黄二给自家帮了个忙,少不得要请人家过来坐一坐。可若是只请黄二一家,似乎又有些不够热闹。小小想了想,将帖子下给了赵氏三个房头。
村言常道:“宁落一村儿,不落一户。”说得文雅点嘛,就是独乐了不如众乐乐。
何处歇脚,何处饮宴,安排些什么娱乐项目……小小又忙活了起来,好在往常在家的时候跟着林氏也学了一些,不算太难。唯一的问题就是不晓得这余杭风俗会不会与京都不同,倒叫小小有些棘手。
好在这宅子里头的下人,不少都是原来就在宅子里头伺候,跟着宅子一起买进来的。几个有能力的,也在各处当着管事婆子,小小将他们叫进来问了问,又花了三、四天时间,方才算是准备妥当。
十月二十九一大早,小小就起身了。今日她是主人家,自然要好生装扮一番,既要显出郡主的威仪和大气,又不能压制了客人。想到今日的主客是黄家母女,而且自家天赐又同黄二交好,算是小辈儿身份,不如往娇俏里头打扮。
这样一想,便挑了粉huángsè绣粉红小朵单瓣梅的袄子,下头配了如今京都正时兴的二十四幅朱红色罗裙,头上首饰一向不多,今日也只用了金丝镂空点翠钗,鬓边一只梅花步摇轻轻摇动。两只赤金圆珠耳塞好不显眼,手上却戴了一对儿各色碧玺石穿成的多层链子,尾巴上用彩绳系做蝙蝠的模样,两粒小小的赤金珠子坠在尾后,显得精致灵动。
这次跟着黄夫人过来祝寿的,还有黄二的两个嫡亲妹子,这一对儿链子便是小小特意为她们准备的见面礼。至于赵家的其他各房姑娘们,则是用荷包儿装好的玉佩各一枚,手绢儿各一条。
按着黄二跟天赐说的,赵家三个房头,姑娘不少,就是到了适合走动的年纪的,拢共也有近十个。为了照顾这帮小姐们,小小请了说唱词的女先儿,又安排了各式姑娘家玩的投壶、覆射、词牌等物,确实下了一番功夫。
吃罢早饭没一会儿,赵家的人便到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