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舰缓缓停泊,舷梯放下,下方迎接的人群中,军官抽出军刀,一声令下,军乐队开始鸣奏。

先是几名参谋,跟着陆军中将畑英太郎缓缓从舷梯上走了下来。他1925年晋升中将,此前担任陆军省次长,关东军闯出这么大的乱子,他这次来自然是临危受命。

去岁田中内阁组阁之后,军部势力抬头,日本对外政策开始趋向于扩张。

畑英太郎此人虽然不算巴登巴登集团的,可也是个鹰派人物。此人主张亚洲门罗主义,去岁更是几次三番主张派重兵到齐鲁,以阻击北伐军继续北上。

此等言论,自然受到田中首相的赏识,所以此番出了事,田中立刻便将他派了过来。

关东军参谋长斋藤恒少将主动迎上去,略略躬身:“中将阁下,欢迎您的到来。”

“唔,仪式简化,尽快去关东军司令部,我此行带来了首相阁下的命令。”

“哈衣——”

斋藤恒招手,立刻有一辆汽车开上了码头。二人坐进汽车里,气氛凝重,好半天没说话。

斋藤恒试探着问道:“阁下——”

“私下里还是叫我畑英吧。”

“畑英桑,田中首相打算怎么处理河本与村冈?”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反正一会儿也要宣布。畑英太郎说道:“免职,调入后备役。”

斋藤恒皱起了眉头:“后备役?这样的处罚是不是太过分了?毕竟他们二人也是为了帝国。”

“蠢货!如果事情做成了,也会这样处理,不过谁都知道他们的贡献,所以是明降暗升;现在事情没做成,帝国面临严峻的压力,仅仅是调入后备役已经便宜他们啦!”

顿了顿,畑英太郎继续说道:“局势对帝国很不利,帝国处于国际舆论压力之下,更有张大帅的几十万大军……唔,对了,现在前线到底有多少奉军?”

斋藤恒苦笑道:“十倍于关东军……阁下,不能从本土调集军队吗?”

畑英太郎摇了摇头:“田中首相刚刚组阁一年,帝国还未完成扩张准备,一旦与奉军的战事陷入胶着状态,很难讲会不会再被欧米来一次黑船事件。”

“既然如此……我明白了。”

畑英太郎道:“你能明白最好,刺杀张大帅没错,错在你们失败了,还暴露了出来。田中首相很同意你们的分析,张大帅一死,关外一定会乱,那时候就是我们的机会。很可惜,你们搞砸了。所以不要抱怨,老老实实接受苦果吧。”

“哈衣——”

历史上,皇姑屯事件之后,河本大作与村冈长太郎硬扛了一年,日本终于承受不住国际舆论压力,这才将这俩家伙免职,转入后备役。

现在不同了,老张没死,所以日本不但面临国际舆论压力,还要面对几十万奉军的压力,所以不到一周之内就将这俩货处置了。

跟着日本领事几次往返奉天与老张磋商,又给了一笔军援,此事总算是暂且揭过了。

事情是过了,可老张与日本人心中的芥蒂却就此种下,从此以后,老张出行愈发神出鬼没,那些奉军中的日本顾问更是被撵走了大半。

京城。

阵雨如瓢泼,转眼又雨过天晴。庭院里散发着泥土的芬芳,连日来的暑热为之一清。

果洛麻麻起身将一旗人女子送出,那女子以手绢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发话道:“福晋且宽心,富察家什么情形,我还能哄你不成?就算改了傅姓,在四九城里也是出了名的高门大户。他家那二小子,人品真是顶顶的好。说起话来,便是对下人,也不曾呵斥过。童记嫁过去,就等着享福吧。”

“哎,真要是这样那可就好了。芍药,替我送送马家太太。”

“福晋好好考虑,那我就先走啦。”

那女子走了,果洛麻麻回到厅堂里,落座之后冲着屏风招招手,王敏彤便平静的走了出来。

“如何?真是天大的喜事。本以为要等上几年,过了风头才能给你选人家。不想,这傅家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早年倒是见过他家二小子一面,很是俊秀,就算长大了也不能长劣了。”

“果洛麻麻,我还想多陪你们一些时日呢。”王敏彤低声说道。

“哟,怎么还害羞了?”果洛麻麻只当王敏彤是在害羞,笑着宽慰道:“知道你年岁小,这不只是定亲吗?待你十六了再嫁过去。这样,我让人打听打听二小子品行,总得妥当才是。”

说话间,王敏彤的母亲急匆匆走了进来,见过礼之后急忙问起马太太造访的缘故。听闻是来说亲,对象还是傅家二公子,母亲顿时喜上眉梢。

果洛麻麻与母亲这俩母女,你一言我一嘴,热络起来便说起了婚后如何如何。便是王敏彤外出游历了大半年,不似以往那般害羞,却也听不下去了,告罪一声便匆匆抽身离去。

待到了傍晚,果洛麻麻派出去打听的下人回来了。下人不但见了那二公子一面,还打听到了此人不少密辛。

果洛麻麻与母亲急忙催问。

那下人便开口道:“福晋,那二公子人品的确出众。既不吃大烟,也不逛窑子,便是遛鸟逗狗这种事儿也是没有的。而且相貌出众,长得好似女子一般,真真是出众。”

二人顿时宽心不少,果洛麻麻笑道:“那敢情好啊。听你这么一说,二小子既然如此出众,怎么拖到现在还没订婚?”

“这……”下人说道:“人无完人,这二公子就一点不好——喜好男风。”

果洛麻麻与王敏彤的母亲略略错愕,母亲随即说道:“这……按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这四九城里,养相公的也不知有多少,权贵子弟跟自家小厮不清不楚的也是有的。算不得什么缺点吧?总比那好女色的要强一些,这要是从外头勾搭了个不省心的狐媚子回来,童记如何自处?只怕会生出宠妾灭妻的祸事来。”

果洛麻麻却不这么想,老太太正色问道:“这男风……究竟是怎么个情形?”

下人尴尬道:“传闻二公子偏好昂藏大汉。”

这下就连母亲都听出来不对了,果洛麻麻更是一阵眩晕。众人七手八脚忙活一阵,才将老太太稳住。

老太太缓过来张嘴便骂道:“马家的没安好心,竟敢给我外孙女找个兔儿爷!”

众人连忙劝慰,可老太太今儿的确是被气坏了,这气始终没消,后来更是招来管家道:“你去,将那马家的找来,我倒要问问她到底安的什么心!”

管家领命而去,傍晚方回来,支支吾吾好半晌,到底说了原话:“马家太太说,小姐……小姐这等名声,配个兔儿爷已经算是高抬了。”

稀里哗啦,老太太掀了桌子,气得头疼不已。

正在用餐的王敏彤一言不发,看似暗自哀伤,实则全然不在意。这几日来,她深居简出,一直侍奉在母亲与果洛麻麻身旁。

她是修行中人,自然触类旁通,懂得一些医术,便用真气外放,给最亲的两个亲人暗暗调理了身体。不然以果洛麻麻的年岁,只怕会气得一病不起。

她暗暗猜想,只怕今日过后,四九城里又会多上不少有关自己的风言风语。但那又有什么呢?王敏彤早就打定主意追随费景庭了。

晚间,母亲扣响房门,眉宇间全是忧愁,似乎是打算劝说王敏彤。

可没张口,便被王敏彤堵了回去:“额娘,我没什么想法,您也不用劝。之前我便说过来,我此生立志修道飞升。”

母亲只当女儿存了削发入空门的心思,叹息一声道:“莫要多想,过两年总会有转机。”

“母亲当我在说笑话?”

“我是当你在说气话。”

王敏彤忽地展颜一笑,手掐法诀道:“事到如今,多说无益,母亲且看。”

真气流转,法诀变换,而后食指一点,点在了马灯旁的屏风上。马灯内的火焰陡然拔高,受逸散的真气牵引,释放出愈发明亮的光芒。那屏风上的仕女陡然鲜活起来,顾盼之间摇曳着从屏风上走将下来,便立在桌面翩翩起舞。

此等点化之术更似幻术,法力耗空便会消散,没有半分威能,可对于普通人来讲,却足够神奇。

王敏彤的母亲先是以手遮眼,待马灯恢复,这才移开手掌,随即立刻惊愕不已的看着那巴掌大的仕女翩翩而舞。

“这,这这……”

王敏彤抿嘴而笑,不解释什么,静等那仕女法力耗空。不过一支烟的光景,仕女盈盈一拜,随即退回屏风,重新恢复成屏风上的图案。

母亲眨眨眼,起身便摸向屏风,却发现毫无异常之处。她顿时惊愕的看向自家女儿。

王敏彤平静道:“额娘,女儿早先所说句句属实。幼时得异人收为弟子,传授修行本事,如今已八年之久。若非顾念额娘与果洛麻麻的恩养,女儿早就遁入空山,从此餐风饮露,一心修行,只盼着早日得道飞升。

如今出走半年,归来之后女儿便愈发明了此生心志……”她郑重的拜倒在地:“还请额娘宽宥女儿不能侍奉左右,准许女儿离家修行。”

母亲惊愕之后,赶忙上去扶起王敏彤,眼泪止不住的流淌:“好,也好……既然小童记有仙缘,我也不好阻拦。只盼着你不要走远,我与你果洛麻麻思念起来,偶尔也能见上一面。”

王敏彤咬了咬嘴唇:“母亲赎罪……那异人早已得道,女儿此行只怕轻易不得回返。”

“呜呜呜……”王敏彤的母亲哭泣不止。

虽说因着丈夫的缘故,她不得已将女儿丢在贝子府,可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想到从此再无相见之日,悲伤便化作眼泪止不住的流淌。

这一夜,母女彻夜长谈,好似说了一辈子未曾说的许多话。转过天来,母亲恳求王敏彤再留几日。至于果洛麻麻那里,母亲说还是暂且瞒着吧。老太太年纪大了,又最为喜欢王敏彤,受不住离别之苦。

又过了几日,母亲跟果洛麻麻说,要带着王敏彤去津门住上一阵,也避开京城的是是非非。

果洛麻麻嘱咐一阵,也没阻拦。待出了贝子府,母亲拉着王敏彤的手一直不曾撒开。想说的早已说过,剩下的便只是浓浓的不舍。

母亲带着她在这四九城里转了转,下了血本,购置了很多东西。临到傍晚,才呜咽着松开了王敏彤。

等王敏彤在此出现在燕双鹰面前,已然是华灯初上。

少女俏生生站在其床头,低声道:“我准备好了,你送我去寻费先生吧。”

燕双鹰放下平板,从床上起身,而后王敏彤赫然在床单上看出个人形来。她不禁疑惑,莫非这几天燕双鹰一直没动弹?

燕双鹰活动了下筋骨,玩味的看着王敏彤:“想好了?这回可不能变了。”

“想好了。”

燕双鹰心中暗乐,极其期待这丫头过去之后,本体那便直接变成修罗场。他也不废话,左手略略触碰,王敏彤便消散无形,被收入了小世界之中。

王敏彤只觉得眼前一黑,而后腾起光亮,跟着便到了一处怪异所在。到处都是耸立的楼宇,那楼宇直插天际,甚至遮蔽得只能看见小块的天空。

四周都是灰蒙蒙的,唯有自己左右百尺,才会出现鲜明的色彩。

莫非这便是天界?

正纳闷间,黑白之色陡然褪去老远,一道人声从身后传来:“完颜童记?”

王敏彤转身,便瞧见一女子立在那里,却是一直跟着费景庭一家的胡七姑。

“是我……敢问费先生何在?”

胡七姑上前拉住王敏彤,顿时一阵天旋地转,待再睁开眼,王敏彤愕然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一处仙山。

主峰高耸入云,四周郁郁葱葱,层峦叠嶂,有祥云在天空游弋,一条瀑布飞流直下,砸进潭中,继而溢出成涓涓细流。

深吸一口气,顿时感知到浓郁的元炁。错不了,此地一定是仙山了!

正思忖间,又一女子自山巅降下,却是打过交道的符芸昭。

符芸昭扬着下巴道:“我夫君在闭关修行,你修习的也是胎息法,从此以后跟着我修行吧。”

“是。”

符芸昭转过身便黑了脸,暗自吐槽:“果然模样出众,景庭哥哥果然又犯了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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