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嘭~
看报纸的燕双鹰懒得动弹,手掐法诀,小挪移术发动,门扉自然朝内敞开。王敏彤纠结着一张脸挪步进来,站在其身旁老半天没说话。
“啧,”他抬眼瞥了这丫头一眼,说道:“看过家里了?”
“嗯,都,都挺好。”王敏彤心中难过,敢情这世界离了自己也照常运转。她还以为自己这一走,家中众人会牵肠挂肚、痛不欲生呢。牵肠挂肚肯定有,痛不欲生就过分了。
“那不是挺好的吗?你家里那破事要是解决了,干脆就待在家里算了。”
王敏彤有些动摇,说道:“那墨香怎么办?”
“呵,跟着你一起跑出去,你以为墨香还能回来?”燕双鹰嗤笑一声说道:“墨香你就别管了,我安排吧。”
王敏彤咬着嘴唇,想了想,还真就无可辩驳。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即便做错事,顶多家里人会训斥一通,了不起禁足一阵。可小丫鬟墨香就不行了,这年头主家发起狠来,真就不把丫鬟下人当人。
王敏彤思索了半晌,还是摇摇头:“算了,回来也是乱七八糟,还不如在外面逍遥自在。我还是回武当吧……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我不着急,估计怎么也得一两个月吧。”
王敏彤暗自盘算,随即心里发愁,一两个月总不能一直憋在旅馆房间里吧?
仿佛猜中了她心中所想,就听那货随口道:“你要是没事儿就出去转转。”
“也没什么好转的……我可是京城人。”
“别闹,你平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好吃的好玩的见识过几样?你要是闲着没事,下午去天桥转转,保准你大开眼界。”
这年头跑江湖的手艺人总共俩聚集体,一个是津门三不管,再就是京城天桥。天桥的名气比三不管要大一些,实则二者相差不大。
“天桥有什么好看的?”王敏彤微微蹙眉。天桥她也路过过,看着就闹哄哄的,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她很不喜欢。
燕双鹰却不同,他喜欢这份人间的烟火气。于是他干脆将报纸一丢,懒洋洋道:“得,下午我带你去开开眼界。”
熬过了大半个白天,下午光景,燕双鹰领着不情不愿的王敏彤逛了逛天桥。
这丫头真真是头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民间艺术,饶是性子恬静,也看了个眼花缭乱。
这会儿的天桥可谓百家争鸣,各类艺人五、六百号,说书的、唱戏的、说相声的、唱数来宝的、唱竹板书的、西河大鼓、弹单弦儿的、拉洋片的,还有摔跤、杂技之类打把势卖艺的,林林种种近百种曲艺。
燕双鹰找了个铺子破开大洋,换了满把的铜元,分给王敏彤一半,约定好天黑在巷子口集合,便撇下那丫头自顾自的找乐子去了。
旁的也就罢了,燕双鹰既不欣赏京剧,也不乐意听小曲,他便专门找说相声的与讲评书的。
这年头撂地的艺人都讲究平地抠饼、对面拿贼,你要是听了半晌不给打赏,那可真拿话讽刺挖苦你。
燕双鹰逛了一圈儿,听了两段相声,唯一的感觉就是老郭弱爆了,这年头的相声是真敢说啊。
说相声的语不惊人死不休,奉军还没走的,这帮人就敢拿张大帅、张少帅这爷俩开涮。
逛到天黑,燕双鹰意犹未尽,到巷子口跟王敏彤一碰,问了问,那丫头说听京剧去了。燕双鹰琢磨了下,貌似面前的王敏彤还是个文艺女青年。
那就好办了,打从第二天起,早起这货便将王敏彤丢进戏园子里,他自己个儿跑到茶馆里听书,一听就是一天,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他是有滋有味了,可局势的变化,已然让一些人寝食难安。
吱呀一声,张大帅推开房门,大晚上的身上还穿着元帅服,脸上满是倦色。他快走两步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立刻有下人奉上香茗。张大帅呷了一口,看向侍从:“小六子还在津门呢?”
侍从低头道:“少帅近来跟赵四小姐闹了别扭,正想法子哄呢。”
张大帅骂道:“马勒个巴子,老子开会开得脑袋疼,他个熊玩意就知道找女人。回头把他那京津卫戍司令给撤了,让他滚回奉天去。”
侍从点头应承下来。
明眼人都知道,今儿虽然没吵吵出个结果,可张大帅去意已决*实在是扛不住了。
一窝子老兄弟,比太平天国那帮人腐化的还要快,眼见张宗昌败了,愣是没人敢出头去阻挡民军。眼睁睁看着民军杀到了眼皮子地下,竟然还在吵吵是战是走。
能吵吵起来,就说明奉军内部思绪混乱,根本就没做好硬碰硬的准备。
张大帅是聪明人,怎能看不出来这一点?
所以打发张少帅去奉天,名义上看似不满其玩女人,实则是变相的保护。
侍从心里通透,随即又问道:“大帅,小姐怎么办?”
“昂?”
“怀英小姐还在北辰读大学。”
老张骂道:“那也是个不省心的,竟然挑唆小六子把婉容给拐跑了。日本人气疯了,三天两头拿这跟我说事儿。”
婉容只是个不重要的因素,更重要的是日本人已经对老张的敷衍越来越不满了。
自田中上台之后,日本军方势力逐渐占优。于是对老张的态度也越来越蛮横。即便这一时空没了老张求日本人出兵这事儿,日本人还是逼着老张同意他们提出的过分要求。
什么要求?自然是所谓的满蒙权益,内含筑路、开矿、设厂、租地、移民,这要是答应了,都不用成立满洲国,奉系整个就得变成伪军。
老张又不傻,怎么可能答应日本人的条件?
与历史上不同的是,这回日本人虽然提出了条件,可态度还算良好,且承诺,但凡同意这些,日本人就会出面调停,必要时甚至可以出兵阻止北伐军继续北上。
老张在脑子里转了下,日本人的意思就是,直隶丢给老张,然后日本人占了东北……凭什么啊?关外那才是老张的基本盘,直隶虽然好,可这地方四战之地,西北不消停,南面也不消停,老张要是留下来那就等着坐蜡吧。
他反复权衡,回想起当初费景庭所说,到底下定了决心。干脆吧,退回关外,这一招以退为进,将直隶这烫手的山芋丢出去,他就可以虎踞关外,从此坐山观虎斗。
至于日本人,老张根本就没当回事。他手中划拉划拉几十万军队,就日本人在关外那么点驻军,根本就没放在他眼里。
老张叹了口气,摸了摸刮青的脑瓜皮,骂道:“马勒个巴子,这一趟出关亏了。”
老张没把日本人当回事,可日本人却很把老张当回事。
旅顺的驻军大营里,正召开着有关老张的会议。
下方的河本大作大佐听着一个个军官的老成之言,实在受不了啦,他径直拍案而起。
“诸君,张大帅的确是个关键人物,现在已经成了帝国的眼中钉。你们一直在考虑怎么施压,为什么不考虑一下将他干掉?”
一言既出,关东军司令部里一片安静,众人都被河本大作疯狂的想法吓坏了。
“河本君,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奉军退回关外,一下子多了三十万人马。杀了张大帅,关东军这么点兵力,拿什么跟几十万奉军抗衡?”
“混蛋,你是想拉着整个关东军跟张大帅陪葬吗?”
“河本君还是太年轻了,这种念头实在幼稚。”
河本大作傲然的看了下四周,突然笑道:“诸君,你们实在太高看奉军了。”
“喂,河本,不要卖关子,有话快说!”
河本大作绕着长条桌缓缓走动:“奉军兵力占优,张大帅很狡猾。我跟他打过交代,这个人一身匪气,用到我们的时候,会跪下来丢掉尊严;用不到我们,立刻就把我们丢开。
诸位都知道,我是搞情报出身。以我对奉军的分析,奉军之所以对我们大日本帝国的要求无动于衷,完全是因为这个狡猾的张大帅。只要他死了,就没人可以阻止帝国吞并满蒙。”
有人喊道:“河本,你这家伙一直在说废话,大家都知道张大帅很狡猾。问题是干掉他之后怎么办?总不能真跟奉军打仗吧?”
河本大作停下脚步,不屑一笑,说道:“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最奇妙的是,整个奉军的灵魂人物就是张大帅。剩下的不论是他的儿子,还是那些所谓的兄弟,全都是懦夫。所以我判断,只要张大帅死了,那群家伙就算再愤怒,也会因为畏惧,而根本不敢开战。”
河本大作这家伙的确是搞情报的,早年跑去巴蜀待了好一阵,简直就是华夏通。他掰开了、揉碎了,将奉系各个山头讲了个明白。
所谓的军阀,上面是个大军头,下面是一个个小军头,这些军头别看都服老张,可不一定都服小张。就算张少帅脑子抽了,一门心思要报仇,那也得先收服各个山头才行。
而关东军可以趁着这个窗口期,尽全力鼓动日本国内出兵满蒙,抢占早就谋划好的利益。
听着河本大作讲完,所有人都没言语,目光径直盯着住持会议的关东军司令,村冈长太郎。
村冈长太郎沉吟不语。河本大作是巴登巴登集团的,就是东条英机、土肥原贤二那个巴登巴登,属于典型的激进分子。
村冈长太郎虽然不是那一挂的,可这货本身也很激进。他脑子里里反复权衡了一遍,发现河本大作说的有道理,挑不出逻辑上的错误,没准儿……还真能实现。
于是村冈长太郎发话道:“河本君,如果要干掉张大帅,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河本大作道:“阁下,必须要赶在奉军返回关外之前。”
“唔……既然这样,你去做个计划出来,务必万无一失。”
“哈衣!”
会议散了,众人三三两两往外走,低声讨论着河本大作的疯狂计划。
河本大作刚要走到门口,便有宪兵追上来:“大佐,司令官阁下请您留一下。”
“我知道啦。”
河本大作返回会议室,就瞧见村冈长太郎面对着满蒙地图发怔。
“阁下。”他呼唤了一声,只引来村冈长太郎摆了摆手,于是他便静静的站在其身后,默默等候。
良久,村冈长太郎发出一声叹息:“满蒙之地,真美啊。”
“阁下?”
村冈长太郎转过身来:“河本,如果真的干掉张大帅,不管出于何种考虑,只要帝国不想立刻发动战争,你我都会被帝国处理掉,你有心理准备吗?”
“哈衣!鄙人为了帝国生存空间,早已将个人荣辱置之度外。”
“哟西,难怪土肥原君会对河本君如此盛赞,果然是个优秀的人啊。”
“阁下——”
村冈长太郎摆手,邀请河本落座,他手指敲击着桌面,好半晌才道:“如果让河本君独自完成刺杀任务……有把握吗?”
河本大作皱眉思索了下,随即道:“我需要情报方面的支持。”
“没问题。”
“我还要一支能执行特殊任务的小队。”
“关东军任你挑。”
眉头舒展,河本大作略略躬身:“那我就没问题了。”
村冈长太郎点点头,说道:“那么,河本君就去准备吧,务必确保任务成功。”
“哈衣!”
河本大作踌躇满志的走啦,村冈长太郎根本就没想着关东军内部达成统一,更没奢望内阁会同意这么疯狂的计划。
关东军在关外才一万多人,而奉军撤回关外的就有三十万之多,老张破罐子破摔,要是拼命的话,能拉起来五十万大军。这么些人,堆也能堆死关东军。
所以在村冈长太郎看来,这次行动绝对是一场豪赌。赌赢了,局面打开,从此海阔天空;赌输了,恐怕关东军就得缩回朝鲜,旅大不保。
村冈长太郎当了一辈子的军人,亲身经历过日俄战争。日俄战争本身就是一场豪赌,若非那一场豪赌,只怕日本还是欧米鬼畜的半殖民地。
不就是赌吗?为了帝国的辉煌,一切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