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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安在把林婉接回来的第二天,让林婉吩咐身边信任的人,把还留在张家家里的嫁妆锁好,就悄悄带着家里人,一齐往华安县赶去。

按照林安原本的想法,其实是打算回来华阳县的第一日,先去拜访刘夫子,待得第二日上午,则是去华阳县的县令宋瑜那里拜访并讨教一番,下午回林家村,一方面安抚老宅的人,一方面就是在林家村送上一部分祭田,让林家村的人帮他看着老宅的人。

可是张灿口中说到,林婉嫁到张家才一年,就被逼着吃容易受孕的药的时候,林安就出离愤nù

了。

愤nù

地连原本的计划都赶不上,直接就带着家人一起走了。

林婉先头还有些担心,可是林姝却道:“大姐莫糊涂了。哥哥要为你做主,你若提前拆了哥哥的台,那岂不是让张家看笑话?而且,大姐忘了,大姐从前和张家的事情悄悄定下来和成亲时,哥哥都请了白远小大夫给你瞧过,白大夫不是说了,大姐的身体没问题,只要对方也没问题的话,时候到了,自然就会有孕,根本不用吃那些乱七八糟的药。”

林婉张了张嘴,叹了口气,没说话。

是啊,白大夫的确说了,如果男方没问题,那么她会自然而然有孕。可是,男方真的没问题么?张家几代单传,每代有了一个孩子后,无论纳几个姬妾,都生不出第二个孩子来,可不就是男方真的有问题?

但是这种事情,又让她如何同妹妹说起?婆母逼她吃药时,还细细同她说明,这药并不是婆母胡乱拿了给她吃的,而是婆母的婆母和婆母自己,从前都吃过的。但凡坚持把这药吃上两三年,总能有孕。而那些姬妾之所以始终没能受孕,就是因着不曾吃这些药的缘故。

林婉并非不知dào

是药三分毒的道理。也并非不知dào

哥哥会心疼她,不愿让她吃这个苦。可是林婉从前在老宅时,被老宅里的人欺负惯了,脾气极软,平时还不大看得出来,但是一遇到强势的人,林婉就忍不住地委屈自己。再加上她知dào

哥哥虽然当了官,但是本来的从六品京官,一下子就变成了七品县官,这其中定是有些缘故的。林婉不舍得哥哥在为她的事情奔波,是以这才想要忍耐下来。

不过,正如林姝所说,哥哥都为她出头了,若是她再不争气,那岂非更伤哥哥的心?

林婉想到待她极好的张灿,心下只稍稍犹豫片刻,立kè

又坚定了起来。

张灿虽好,可是她嫁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家族。单单有张灿的喜欢,没有婆母的顾忌,她依旧不会在张家过好。

如此想罢,林婉也不再说什么,只想法子帮哥哥打理华安县的事情,调.教家里新买的奴仆,和林姝一道跟着从京里请来的那位女夫子学画学琴,权当自己还没有出嫁。

林安见了,满yì

一笑。

只要林婉不跟他哭诉,求着他说要回家,他接下来就能毫无顾忌的对张家施展手段了。

当然,张家毕竟是林婉的婆家,还是他好友张灿的家,林安也不想真的把关系闹得太僵,只是该有的警告,他却不能不给张家。

——他的妹子,身体健康的妹子,岂能随随便便就被人逼着吃药?

若是他这次当不知dào

,那张家下次,岂不是更会肆无忌惮?就连张灿,林婉退第一步时,他会觉得心生不忍,退第二步第三步时,他会不会慢慢习惯?等到他需yào

林婉退第四步时,会不会亲自推着林婉去退让?

无论是男是女,是现代还是古代,该守的底线,一步都不能退。

林安看林婉越发沉得住气,心下大好。可是,顾忌着林婉的脾气的确是有些软弱,林安认真想了想,还是写了信,请他在京中的几位同科,帮他物色几个嬷嬷,最好是从宫里出来的。

他当然知dào

这件事比较麻烦,因此开出的条件也比较诱.惑——钱。

哪个新做官的新科进士不缺钱?林安这条件开出去,果真有几个对这件事情上了心。只是找嬷嬷一事毕竟麻烦,要等找到并送到华安县,少说也要几个月的时间,忙忙写信回了林安。

林安原本就打算把林婉留到他找好合适的嬷嬷,再看张家态度把林婉送回去。看了信,就越发放心,一面和华安县的现任知县打交道,处理华安县的事情,一面传信到林家村,请林家村的里正来这里找他。

至于张灿,张灿是准bèi

了厚礼和一大堆的好话来的华安县,可是他根本进不了林家的门,就被人给赶了出来。不管他给门下多少打赏,门下的奴仆,钱照收,门继xù

不给开!

“姑爷莫要为难咱们,咱们是林家的奴才,主子发了话,咱们能怎么招?要真一个心软,把您给放进去了,都不等隔天,今个儿晚上,主子就能把咱们舌头拔了,送到人牙子那里,直接就给卖了。拔了舌头的奴才,还能卖到哪里去?姑爷还是快走,别为难咱们了。”

然后“砰”的就把大门给关上。

张灿连着在华安县吃了半个月的闭门羹。他原先是想把这件事情瞒着家里的,只说是林安请媳妇儿去帮忙处理华安县的事情,等处理好了就回去。这样家里也不好说媳妇儿的不好。可是小夫妻在华安县一住住了半个月,饶是张家人心再宽,也发xiàn

了不对,忙忙令人来把张灿带回去,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灿不肯说,张灿身边的奴才却有肯说的。

张家人这才知dào

,林安为何会一回来,连自己家的家门都不进,就跑过来把妹子给从张家带走。

张老太爷气得直摔杯子。

他不好说媳妇儿的不是,只能说儿子:“荒唐!荒唐!你们难道还以为,当初咱们给安哥儿花了银子,打点狱中的事情,安哥儿就活该欠咱们一辈子?他的妹子就随便咱们家欺负了?难道你们忘了阿灿的童生和秀才是怎么考的?要不是安哥儿把阿灿带在身边,教阿灿怎么准bèi

考试,帮阿灿猜题,阿灿这个年纪,上哪里去考出来个秀才来?”

张老爷忙道:“爹莫要生气,是儿子错了。”

张老太爷道:“错?哪里错了?你倒是说说,你哪里错了?”

“……”张老爷自然是说不出来的。

让儿媳妇儿喝那种药的事情,张太太是跟张老爷提过的。

张老爷那时也只犹豫了一下,想到阿灿的大舅兄虽然去京城考进士了,还很有可能考中,这件事让林安知dào

了不好。但是再细想一番,那林安乡试都考了头名,想来考进士也必然是能够考中。

而新科进士向来又需yào

在翰林院待上三年,才有可能外放。并且外放的地点还不确定。

而三年的时间,足够林婉怀孕,为他们张家生下大孙子。

即便林安回乡来探望,不小心知dào

了这件事,林安也说不出什么。于是便同意了。

——虽然那种药喝上几年,的确对寿数有影响。譬如他的曾祖母、祖母和母亲,都因喝了几年那种苦药渣子,每一个都活不到五十岁,早早就去世了。祖母甚至是四十岁时就没了。可是,如果不喝这种药,他们张家又如何绵延后代?

而张家的主母,又哪里肯让姬妾之流生下孩子?而自己一无所出?

林婉既嫁到了张家,这就是必然的事情。只不过是时间早一些还是晚一些而已。

张老爷一直以为,这是张家有了孩子的男人都默认的事情。

“这……爹您知dào

,阿灿年纪不小了。他这个年纪,放在外面,早该当爹了。”张老爷声音渐渐放低,道,“原也没想到,那安哥儿竟会这么早就外放,还是外放到隔壁的华安县,这么近的地方。”

近到了林安虽然不能随便离开自己管理的华安县,但却能着人一日之内从华安县到华阳县内往返一趟。

张老太爷见张老爷还是不明白他的意思,又见张灿正瞪大眼睛,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再想到张灿对孙媳妇儿的上心,立时赶人:“阿灿出去,收拾些贵重的东西,我老头子亲自和你一起去华安县,去接孙媳妇!”

张老爷、张太太和张灿齐齐跪地道:“您年纪大了,何苦劳烦?”

张灿虽然惦记媳妇儿,但也并非不孝,忙道:“不必劳动祖父。想来是孙儿哪里做的不够好,这才让大舅兄把媳妇儿带走了。等孙儿再往华安县去,日日都去府上拜访。想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大舅兄一定会让孙儿把孙儿媳妇儿接回来的。”

张灿的确是这么想的。他性子里本就有些痴心,就算不知dào

事实如何,可他总觉得,只要他对林婉好了,林婉总会惦记着他,林安也总会顾忌着妹妹,让他们夫妻二人相见的。更何况,他和林安是多年的兄弟,林安并非不讲道理的人,现下生气,也只是生气林婉年纪轻轻就吃那种药。等他说服了母亲,让林婉将来不必吃那种苦药渣子,林安自然就不会生气了。

张老爷和张太太也道:“您只管在家等着就好。大不了、大不了我们夫妻两个,豁出脸面去华安县把儿媳妇儿给请回来。您放心就是!”

张老太爷额头的皱纹越陷越深,先不答儿子儿媳,只赶张灿:“阿灿快去!”

张灿见祖父一连催了他两次,不好再躲,只能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张老太爷这才动怒道:“你二人却是糊涂!当初林安明明在准bèi

乡试,却还是费尽心思把阿灿带在身边,帮阿灿考中秀才。那时我便同你二人说了,那林安不但是个真有出息的,也是个真疼妹子的,那种药……你们就莫要给孙媳妇儿吃了。就算是要吃,要么等过几年,让孙媳妇儿自己去找药性温和的药去喝,要么等阿灿上了三十几岁,去租一个妾,让她喝了那苦药,生下孩子。咱们家给她赎身,给她娘家些银子,让她好恢复自由身回家。生下来的孩子就给孙媳妇儿带,这不也一样是咱们张家的孩子?哪里还需yào

你们再去造孽!”

可不就是造孽?

张家传下来的那种药,能让女子喝上几年,大部分就会怀孕,而且怀孕后生下来的孩子还都是男孩。这种药,又岂能对女子身体没有妨碍?对生下来的孩子又岂会没有妨碍?

张家家风,张家男丁在有孩子之前,是不能知dào

这件事的。因此每代男丁媳妇儿,都是婆母亲自督促媳妇儿吃药,而媳妇儿也是在婆母去世时,才有可能知dào

这种药对自己身体的妨碍。

张老太爷当初娶得是和自己青梅竹马的表妹,当真是既举案齐眉,又有画眉之乐。只可惜纵使是如此,表妹也被母亲催着喝下那种苦药渣子。

张老太爷还记得,母亲是在表妹二十五岁时逼着表妹喝药的。表妹开始时只以为那药是普通的温和的药,再加上又是自己亲姑姑给的,便喝就喝了。两年后,生下一个大胖儿子。

虽然那之后,表妹身体便有些不如从前。但是表妹也好,他也好,都只当是生儿子伤了身子,养上几年就好。可是事有不测,他的母亲因病病危,把他们二人叫到跟前,将那种能使女子受孕的药方交到二人手中,还说张家向来数代单传,不易生子,让他们二人切记要给每个嫁到张家的媳妇儿都吃这种药,如此才能延续张家血脉。

张老太爷那时并没多想,可是他的表妹却多了个心眼,花钱找了数位大夫,把药方都看了一遍,才知dào

自己的亲姑妈,当初给自己喂下了什么样的虎狼药。当下就再不肯对张老太爷用心用情,直到死前,都深恨张家。

而现在的张太太从前吃的药,还是张老太爷的父亲每日一碗的送过去的。直到张太太生了儿子,认了命,才把药方传给了张太太。

只是即便如此,张太太也只知dào

那种药对身体有一些妨碍,并不知dào

有多大的妨碍。

此刻听公公说“造孽”二字,张太太诧异地抬头看了公公一眼,又看向自己丈夫,见丈夫只低头不语,张太太心里登时“咯噔”了一下。

造孽——只是容易受孕的方子而已,哪里来的造孽二字?

且不提张太太如何作想,张老爷却是道:“爹错了。若是阿灿的孩儿,不是阿灿媳妇儿所出,不是林家的亲外甥,将来阿灿的舅兄,又怎会花费心思提携他?而且依您所说,阿灿的舅兄极其护短,那么他又岂会真的愿意让阿灿生有庶子?再说了,那种药的事情……也没甚么人知晓。只要咱们什么都不说,阿灿媳妇儿如何知dào?阿灿舅兄又如何知dào?爹,不是儿子错了,是您错了。”

张老太爷怒骂:“荒唐!荒唐!你当那林安是傻得?他可是当朝第一个三元?他岂会不知dào

是药三分毒的道理?他岂会眼看着自己妹子吃了几个月的没有药方子的药,不去到处找大夫给自己妹子看病?你且小心,那林安当真找了人,知dào

了这件事,干脆就让他妹子和阿灿和离!”

张老爷这才心中害pà

了片刻。

等二人出了张老太爷的院子,张太太亦转头看他:“老爷,那药方子究竟有何‘造孽’之处?为何我竟不知?”

张老爷看着嫁给他二十多年,一直为他操持家事的老妻,登时满嘴苦涩,甚么都说不出来。

华安县。

林安的确说要找人给林婉瞧瞧,看是不是吃那种药吃坏了身子。

林婉只抿嘴笑:“哥哥放心,婆母令人把药送来时,只送了熬好的汤药,并不曾送药方子过来。我那时心下觉得奇怪,就只开头几天,当着婆母的婆子的面吃完一整碗药。到了后来,都是吃几口药,就让人把婆子引开,把剩下的药都给倒掉。”

她到底还年轻,不肯相信自己不能生,又觉得婆母的行为着实怪异。如果真是那么神奇的可以让人容易怀孕的药,为何不把药方子给她?让她自己去买了药材来在自己的小院子里熬药,还非要在婆母的院子里熬好了药,再让婆子给她送过来?

林安听了,稍稍放心,可还是道:“虽然这样,但你每日还是沾了那种没有药方的药。你且等等,我着人把咱们村的里正和白远都接过来。白远最爱研究那些有毒性的药草蛇蝎,让他来给你瞧瞧,我才放心。”

林婉只笑:“哥哥又说笑了。婆母怎么会送□□给我?”

林安一摆手,才不管林婉怎么想,就让人去林家村接人。

白远没接到,因村子里人说白远进深山,说是要采甚么好药,要过几日才回来。

里正倒是来了,和林家的族长一道来的。

这时华安县的事情,前任县令已经和林安交代完毕,林安也搬进了县衙后面住着。

里正和族长一到,见到林安,就立时激动了起来。

“好!好!好!”里正一脸地高兴,“我就说,咱们安哥儿打小就聪明,读书好,会认字,现在当了县太爷,可比原来更威风了!就是咱们村子里的人,走出去都比别的村的人说话声音大!”

族长也道:“安哥儿果然是好样的!没给咱们林家村丢人!”

林安只笑,请里正和族长坐了上座后,便和二人寒暄起来。

“村子里都好。今年老天爷也开眼了,雨水下的足足的!保管旱不起来!咱们宗族又有安哥儿给的祭田,族里的孤儿,也都能吃上顿饱饭。村子里的孩子也大都送去顾夫子和顾太太那里读书了,咱们村的男娃子女娃子,别的不说,单单往那一站,都比别的村子里的娃娃精神!”

林安听里正说的夸张,和二人又寒暄几句,便说了正事。

“我这次原本应当回村子里祭拜的。只是回来路过华阳县时,只住了一天,就听说华安县里有急事,这才匆匆忙忙赶来,也没能来得及在村子里祭拜祖宗,见过各位乡亲。说来也是林安的不是。”

林安一叹气,一拍手,让家仆送上来一个小匣子,又道:“林安虽做了官,却不便归家探望,着实心下不安,这些……还请族长和堂爷爷拿回去,给咱们族里再添上三十亩地的祭田,剩下的钱,就给咱们村子里修修路,让咱们村子里人往外走的时候,也能方便一些。”

现在的山路极其难走,不少年纪大的村民,还有一辈子没出过村子的。如果修了山路,将来村子里往外走方便,村子外面的人往村子里去也方便,到时村民也能拿些自己做的酱菜酱肉,采摘的蘑菇,送到县城里去卖,多少也能赚些钱。

里正和族长活了好几十年,当然能听得懂,林安这是在真心实意的为林家村打算,当下就叫好,拿着小匣子,就不肯松手。

族长年岁更大,见林安虽看着他们笑,笑容里却有些忧愁,忙忙又道:“安哥儿尽管放心,你家里也好的紧。你祖父祖母和几个叔叔原本是想来这里寻你的,只是村子里大家都热情,每日都有人往你家里跑,愣是没让他们挤出时间来看你。哎,安哥儿你只能再等几年,回家再去看他们了。”

整个林家村都知dào

林安知恩图报,肯为村子打算。当然也知dào

林安也不是无缘无故做的这样多——林安愿意花钱买个清静,那他们得了好处,别的做不了,帮林安把老宅的人稳住,让他们不能去打扰林安,这样的事情,他们还是做得来的。

林安听了,果然笑着起身,深揖一礼:“如此,林安多谢族长和堂爷爷了。”

族长和里正亦笑得满脸褶皱的告辞,心中只想,等他们回村子了,一定要令人把林安祖父祖母他们看得更严一些,可不能让他们随随便便跑出来。

只是二人再看到林安和猎户一道出门来送他们时,心里还是有些难受。

如果他们当初能出门帮一把安哥儿,那安哥儿他娘又怎会把安哥儿给许嫁出去?如果林安没有被许嫁出去,那么安哥儿堂堂一个三元,又怎么会只做了一个七品县官?那说书的不是说,状元公都能做六品官,安哥儿可是三元啊,可不是该比六品官还要大?

当下悔不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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