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起剑篇 第十二章 醉芳楼上

白马醉之所以决定先见颜如玉,再见燕青冥,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因为“醉芳楼”这个名字。

白马醉的名字中,也有醉。

醉芳楼。醉芳楼。醉了光阴,醉忧愁。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是酒馆?妓院?还是戏楼?

醉芳楼三者皆是。

马儿在人来人往的大门口停下。白马醉睁开眼睛便看见了携刻着“醉芳楼”三字的诺大朱红牌匾,笑道了一声:“到了。”翻身跳下马来。

一名迎客一边热情洋溢的走上前,一边打探着白马醉。心中在想面前这位白衣客人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好做出相应的安排。

迎客不确定白马醉的性别,只好胁肩哈腰摆手引路,简短的道了一句:“客官,里面请。”

白马醉冲迎客一笑,大步进楼。迎客伸出手想要去抓马背上的缰绳,却不料比寻常马匹要高大许多的白马倏的将头一甩,直接甩向迎客。

饶是迎客经常牵马,知道有些品种不凡的马儿性子刚烈,提前有所防备,一察觉到不对劲立即缩回手退后了好几步。不然只怕是会被这一甩,甩的几天下不了床。

走到门口的白马醉回头笑道:“我的马儿,就不劳烦你牵了。”冲白马使了两个眼色,示意白马立到旁边一些,不要挡住大门;白马一眨眼睛,竟真的立到一边去了。

惊魂未定的迎客一见这一幕,不禁呆了。这是一匹马,还是一个人?只怕是没有默契的人,都意会不到白马醉的意思。

立在门口的几位姑娘,眉目含笑,衣着甚是暴露。一有男客到来总是会像一条条蛇精一样缠上去的她们,看着女生男相、满身英气的白马醉一个个都有些拿不定主意。

白马醉存心想要戏弄她们一番。见她们没有缠上来,沉着脸故作生气道:“你们,是看不见我吗?”

从不放过任何一位潜在客人,只差不会强行架上自己房间的姑娘们,不料已进了楼的白马醉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这几位姑娘一不偷,二不抢,都是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打造幸福生活的好姑娘。

她们也很想扑上去,使出浑身解数好好的伺候一番。毕竟今天已只剩下她们几个没接过客了,日常任务都没有完成的她们,各自都暗暗着急。

无奈的是,白马醉虽然看上去像个男人,但那和这几个姑娘差不多凹凸有致的体态,却告诉识人无数的她们——这是一个女人。

一位胆子较大的姑娘以纱袖掩唇,低声道:“你…是女人…”

白马醉尚不肯罢休。向说话的姑娘走了两步,抬起姑娘的下巴,笑道:“我是男人!”

半截酥胸露在外面的姑娘被白马醉这一撩,心跳立即加快,一张脸憋的通红。她竟像遇到自己心目中那位最为气度不凡的如意郎君一般,心动了。

不过仅存的理智还是告诉她,这不可能。站在她面前的,和她一样是个女人。

她低着眸子,不敢去看白马醉。微微指了指白马醉的胸脯,发出一个细若蚊足的声音:“你…你有胸…”

白马醉放开了一颗心怦怦直跳的姑娘,失望的抒了口气:“好吧。”

几位姑娘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看着白马醉上了楼。

而那位被白马醉抬起下巴的姑娘,也看向了白马醉的背影。

她有些不舍。也有些难过。

如果这位白衣如雪,身上带着酒气的客人,真的是个男人那又该有多好?

醉芳楼是洛阳城东最高、最大、也是最有名气的一栋楼。一共七层。

据说醉芳楼幕后的老板,是一位在洛阳城颇有名气的墨客。醉芳楼整栋楼的设计、建筑的风格,甚至连每一扇门窗、每一道屏障、桌凳的摆放,都是由这位墨客经过深思熟虑方才构成。

其中最广为人知的,是这位墨客提出的“人生三阶说”。

“人生三阶说”,说的是人的一生在三种不同的阶段,所产生的三种追求。这位墨客将三种追求融进了醉芳楼的整体设计风格当中。

醉芳楼最下面的两层,是供人吃喝的裹腹之处。象征的是人的一生中最初始的一种阶段,也是无论贫穷还是富有,都铁定会有生存阶段。

中间两层,是供人作乐的寻欢之地。象征的是人在解决了一日三餐的温饱问题之后,想要更上一层楼,所产生的各种追求与欲望。譬如说:色、权、名。

上面两层,是供人闻雅的静心之所。象征的是人在追求更好生活的路上,或是欲望得到满足后,所产生的情操。

陶冶情操可升华人性,让人步入更高的境界。更如一汪可以明志、明己的清泉,能洗尽一身俗世尘埃。

若无情操,那追求将变成贪婪。欲望亦将变成毁灭自身的毒药。只因这两样东西,如同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没有尽头可言。

醉芳楼的三楼四楼,无疑是最为热闹的。

在这两楼里,有让人醉生梦死的温柔乡,有让人痴狂成魔的名利场。可以听到,各式各样在外面听不到的声音;可以看到,各式各样在外面看不到的模样。

人在许多许多时候发出的声音、做出的模样,本就不能暴露人前。正如许多许多只有天知、地知、自己知的欲望,本就见不得光。

听不尽的故乡事,唱不尽的别离歌!

喝不尽的杯中酒,登不尽的醉芳楼!

白马醉一口气连上六楼。在上一楼,便将见到颜如玉。

白马醉不禁在想,这位在冷艳宫中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在江湖上年少成名,脱离了“人生三阶说”坐在醉芳楼第七楼的颜如玉,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是否也有一腔家国情怀?还是说,只是一个无心庙堂的江湖浪子?

可能是那位墨客早已料到没有几个人愿意登上第七楼,所以第七楼明显没有下面六楼大。比下面六楼要长出许多的楼梯,也没有与下面六楼连在一起。而是设在了正楼中的位置。

两侧的栏杆雕龙刻凤,犹如天梯。

在楼梯口的左右两侧,各立着一名女子。

左侧的女子着一身大红衣,外披一身大红袍,就连腰间挂着的两柄精金短刀亦呈血红之色。一张比冰霜还要冰冷的脸上,无需拔刀动怒已然杀气吹发。

右侧那名一身紫衣的女子,面静如水,看上去要好相处许多。但是凡有一点江湖经验的人都会知晓,这紫衣女子既然能和红衣女子并肩而立,那就肯定不会是真的好相处。

这一红一紫的两名女子,都出自在江湖上足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冷艳宫。并且名列天下皆知的“护宫十姬”,修为极其高深,地位尚在宫中护法之上。

然而就是这样的两名女子,如今却如两名小兵一般立在楼梯口。给在楼上听曲的颜如玉站岗,以防有人上楼打扰到颜如玉的雅兴。

有这两名女子在立,别说是没人敢上第七楼,就连来第六楼的人都尽数退下楼去。

整个六楼,都是空的。只因那红衣女子的一身杀气,已笼罩着整层楼。

白马醉一上楼就察觉到了,但没有放在心上。她身为将军子女,什么样的杀气没有见过?

白马醉看了看一头长发无风自动的红衣女子,又看了看与之并立的紫衣女子,不禁笑道:“能让红袍魔姬与俏面紫衣护立于此,也确实配得上那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了。”

两姬不答话。只面色如初的看了白马醉一眼。

白马醉双耳一动,一阵琴音传入耳中。侧耳一听,竟是一曲《广陵散》自楼上传下。

什么样的人会听《广陵散》?

白马醉心中已有数。缓步上前,向两姬作了一揖,笑道:“烦请两位通报一下颜公子,并州白马醉欲上楼听曲,不知可否?”

红袍魔姬动亦不动的答了两字:“不可!”

“这——”

白马醉没料到红袍魔姬会拒绝的这么干脆。好像她足可代表颜如玉一样。

俏面紫衣为人不似红袍魔姬这般冷漠,行事也没有红袍魔姬这般果断,道出一句:“公子已可听见你说话,若是同意,自会让你上去。”

白马醉从这句话中听出了多重弦外之音。

一是这两人完全不顾及她的身份。按照常理来说就算是颜如玉不愿意见她,红袍魔姬与俏面紫衣至少也得装模作样的通报一声才好看。

二是这冷艳宫的人,行事真如传闻中一般我行我素。许多人都将冷艳宫划分到魔道,今日看来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三是这一趟兴致勃勃的江湖之旅,第一次拜访就吃了一个闭门羹,后面的路只怕会更难走。

从那一首《广陵散》对颜如玉所产生的好印象,就这样随着红魔鬼姬一句干净利落的“不可”,而消失殆尽。

白马醉有些失望,有些尴尬。也有些不想上去了。

一个这样的人就算有背景、有来历,年少成名,但没有一丝家国之心,仁义之心,甚至连最基本的尊重人都不会,见到了又有什么用呢?

况且,那俏面紫衣说的不无道理。颜如玉确实已可听见白马醉说话,若是愿意见白马醉,自然会让她上去。如今不出声,那就是不愿意了。

不愿意,白马醉也不能硬闯。她出来是为了结友,不是为了结仇。

只是就在有些笑不出来的白马醉转过身,正要离去时,楼上却传来一声:“有请——”

白马醉不由停住脚步。一动不动的在原地立了好一阵。

白马醉突然觉得,“并州白马”的名头虽然人尽皆知,但在江湖上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使。庙堂与江湖,犹如井水与河水,完全是两条不同的路,又有多少人会买账呢?

俏面紫衣看着白马醉的背影,淡淡道:“公子已允你上楼,你还在等什么?”

已想要离开的白马醉,改变了主意。还是决定上去见一见那听着《广陵散》的颜如玉。

轻道一声:“多谢。”上楼而去。

七楼是个登高望远的好地方,可以看到整个洛阳东城。只是绝大部分人,都停在了寻欢作乐的三四楼,不愿踏上这甚显无趣的七楼。

楼上的颜如玉,静雅,裹素。席地而坐。

身前摆着一张朴实无华的茶案。案上腾腾热气,茶香四溢。

对面的戏台上,一名额点朱砂的红纱女子,同样遥相而坐。

眉目如画,纤指轻拨。

激昂慷慨的《广陵散》便是出自那女子的指尖。

就在白马醉踏上最后一层阶梯的时候,颜如玉斟着茶,吟了一句:“少年知音绝,还归发如雪。”

白马醉收起心头刚才被激起的各种情绪,朗声答道:“白马笑君狂,却怡广陵乐!”

颜如玉微微侧首,笑问:“我很狂?”

白马醉道:“也可能是这匹白马识人有误。”

颜如玉伸出右手,引白马醉坐下,笑道:“我确实心怡广陵散,每年都会来此听一听这不屈之音。”

“天地之大,何处不闻广陵散?为何偏偏要来此呢?”白马醉一甩裙摆,在颜如玉右侧坐下。

颜如玉含笑看向对面戏台上的红纱女子:“因为,她没有知音。”

白马醉上楼不过片刻,已听见颜如玉说了两次知音。心头莫名一颤,暗自念出了这两个字:“知…音…”

颜如玉看着那抚琴的红纱女子,笑道:“她从小就在这儿操琴,听者无数。”

“哦?”白马醉也看向对面的红纱女子。这才发现满曲浩然之气,纷披灿烂、戈矛纵横的《广陵散》,竟是由一名不知亡国恨的商女所弹。

“有人垂其姿,有人思其色,却无一人知其音。”

白马醉有些诧异,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不知。”

“芳龄几岁?”

“不知。”

“哪里人士?”

“不知。”

一连三个不知,让白马醉不由回头看向颜如玉:“你什么都不知,却知无人能会其音?”

颜如玉依然看着那红纱女子,笑道:“我来此听过十次琴,她已通过琴音告诉了我。”

白马醉看着颜如玉的脸,沉吟着。她想问问颜如玉,是不是一年一次,却不由感慨道:“你…不应该这么看着她,更不应该对她笑。”

“你的意思是…”颜如玉收起目光,将一杯刚刚斟好的茶送到白马醉面前。

“我听说,你出门都会戴面具,为何今天没戴?”白马醉笑了笑,将话锋一转。手头端起茶,似是端起一杯酒。

“现在还没有出门。”看出白马醉是想把茶当酒喝的颜如玉,手头顿了顿。亦把茶端了起来。

白马醉愣了愣。严格来讲,现在的颜如玉是坐在这醉芳楼楼上,确实没有出门。

当下哈哈一笑,仰起头将茶一饮而尽。又问道:“你为何不饮酒?”

“因为没有饮过。”言罢,亦将茶一饮而尽。

白马醉看着颜如玉略显无奈的样子,笑道:“看来和我喝茶,是为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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