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不折腾的玩法,是相似的;折腾的玩法,各有各的不同。

只说折腾,有正着折腾、反着折腾、假装折腾实则没折腾的折腾、正着勐折腾一顿吓得赶紧反着折腾两顿,等等、等等。

但如果不是瞎折腾,而是真的是最有本事的封建统治者站出来折腾的话,实际上能选的路,也真不多。

简单来说,圣西门主义的银行构想,是符合大顺的现实情况的,也是被刘玉实践过的,只是外形略微有些不同而已。

一方面,大顺急需快速的工业发展。

既是为了让一些东西飞入寻常百姓家,理论上巩固小农经济。

也是因为,大顺这人口在这摆着,华北地区的人地矛盾、人均土地,已经到了崩溃边缘。

英国一共600万人口,润了200多万,每年看着润个三万两万的不多,但相对于总人口那可就多了。

山东现在快3000的人口,挖完河拼了命把微山湖什么的都垦了,估计也就1亿亩土地。在保持两年三熟的高强度农业、粮食产量不变的大前提下,工商业、迁民等,至少得容纳1000万人口。

人口增长率在这摆着,快3000的人口基数,赈灾水平不断上升、牛痘接种开始普及,一年光出生的人口就多少?

速度慢了,或者说,工商业加移民每年所能容纳的人口,都赶不上人口自然增长的速度,那有个卵用?

所以,大顺要折腾,就必须急。

包括说,实学派中的一部分激进派、和儒学派中的复古派,都要搞均田之后大移民,那也是因为一个“急”字。

大顺现在正常就有移民啊,正常的移民速度在那移着。每年闯关东、走西口、跑西域、下南洋、过扶桑的人,百十万是有的。

这放在欧洲,得吓死人。法国在北美折腾了快二百年了,才折腾了几十万。

可放在大顺,一年百十万……这哪够看的?

所以,实学激进派和儒家复古派,都要搞均田,均田之后搞大移民。

在这里,尤其是在儒家古儒派和实学激进派这里,均田的短期目的是十一税,是朝廷掌握上亿两的岁入,大搞移民。实学激进派和古儒派的区别在于最终是均田为止、而是均田移民减缓矛盾之后继续发展工商业。

而同样的,在不考虑均田这个大顺压根办不成的事的情况下,“正常的”——至少不琢磨均田这个不现实的正常——工商业发展折腾,也肯定是急,要尽快干出成果。

对“工商业急速发展”的需求,是一个原因。

另一个原因,就是大顺的财政问题。

理论上,大顺可以学旧时候,搞官营经济。

但现实里,大顺没这么多的钱,也没这么多资源。

说句难听的,就刘玉改革之前,大顺最多也就能做到靠漕米,稳一稳京畿地区的粮价。

稍微再高一点的经济管控手段,都干不成。

朝廷掌握的资源,在那摆着。没钱、没资源,能干成啥?

唐能搞均田,因为早期,唐手里还有一大堆的国有土地。

大顺有几个国有土地啊?

没改革之前、关税和出口等没搞起来之前,一年加上盐税收个2000多万两,出去养兵,能剩几个子儿?

大顺甚至不配玩平籴法,因为大顺最多只能保证京畿地区的粮价稳定,在全国范围内朝廷对经济的管控就是个屁。

官营投资?

大顺哪里配?

政府手里压根没有多少资源、没有多少资产,是玩不转官营经济的。

大顺这个国家,有没有钱?或者说,有没有货币化的资本?

有,非常有。

一年大几百万两甚至上千万两的贸易顺差。

平均下来50%的耕地地租积累。

从明开始积累了数百年的盐商。

官员手里的各种贪腐、贿赂,前朝末年也不知真假不是随便就拷出了几千万两吗?

从西班牙挖金山、日本挖银山开始,几乎饕餮式的白银黑洞数百年的积累,至今除了北美毛皮人参东珠这些原东虏三件套外基本没啥能吸走白银的商品。

怎么会没钱呢。

问题在于,土地的避险性、回报率、相应的土地绑定下的放高利贷等,回报率太高了。

钱,就是不往实业上跑。

那怎么办?

均田收税,不敢,也做不到。

拷掠官员,如今的大顺又不是造反的,怎么可能。

没办法,那不就只能玩法国这一套了吗?

利用货币改革的契机。

办大银行。

靠利率和股息,吸引货币。

货币投资工商。

依靠快速贴水,保证股息回报。

在潜力耗尽之前,争取一个每年工业产值飞升的状态。

简单来说,修铁路、办矿场、开冶金、搞运河这些大基建,要靠这个操作弄钱,把民间的钱集中起来。

建工厂、搞造船、弄纺织等等,缺钱,也可以投资,免得缺钱干不起来。

后期玩不转的时候,直接学英国1797的操作,兑换金银?做梦去吧,就是不兑,不服去砸英格兰银行,见识下什么叫龙虾兵的铁拳。

玩好了,世界帝国。

玩不好,金圆券。

玩的惊世骇俗,高超至极,说不定也能达成老马说的那种讽刺的、理论上的可能——【把所有的工业公司的股票都换成它自己的债券,那么,它的确会成为整个工业的最高指挥者和所有者,而许多过去的所有者则像拿年金似的得到同债券利息相等的固定收入】

这种“高超至极”的玩法,就是【不考虑这一目的的道路上,由于上述经济条件而随之发生的破产】的空想。

也即,空想状态下的,不流血的、不进行剧烈斗争的、不考虑经济条件改变这等不现实的、建立在虚空之上的,解决“靠不流血的变革,改变资本主义的无政府生产,从而不要资本主义的恶、而只留工业发展的好”的空想社实业大发展。

而问题也就在这。

名义上,这个东西,是为了工业的快速发展,理论上,或者说外皮,伟大意义,是为了扩大工业规模而为初衷的。

但现实里,这个东西从一开始存在,就是一个“投机”公司。

靠啥吸引金银流入?

靠高回报率。

那么,建铁路也好、搞基建也罢、亦或者发展大型工业,回报率高吗?

显然,周期长不说,回报率也不可能高到买地囤地兼并的地步。

只靠生产,不搞投机,是不可能有这么高的回报率的。

废话,如果只靠生产,就能有这么高的回报率,那这么搞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资本自发地往实业上流动,为啥还要脱了裤子再放屁,搞出来这么一个玩意儿?

所以,怎么维系这个回报率?

就又绕回老马说的那个问题,这玩意儿,本质上就是靠债券投机、贴水等,换取快速收入的。

披着的皮,是美好的圣西门实业主义。

本质上,却是个金融投机公司,搞得是债券投机。

理论上,初衷是为了发展实业。

实质上,却只会奔着操控股价、波动股价、债券投机的方向上使劲儿。

这种南辕北辙的套路,最后肯定是要玩崩了的。

而玩崩的结果,就算到时候大顺的封建统治者,是最狡猾的、最有能力、最有手腕的,那结果也不过就是工业封建主义,在大顺暂时得以存在,并且不断积蓄着底层的反抗力量。

这种理想的、假设封建统治者可以控得住场子、以手腕解决的局面是什么样的?

即:皇帝、皇权、贵族、实学派新贵,掌握着工业的实质控制权,形成一个以皇家为核心的寡头集团。

通过联姻、以及皇权威压等方式,这个寡头集团作为大顺的实质掌控者,亦即皇权加财阀,与国同休。

这基本类似于大顺之前的皇族、贵族、良家子等为核心的统治集团。

这个寡头集团、皇权加财阀的集团之下,有一个由从事实际工作的公司管理人员和代理人组成的官僚集团,负责实际管理。

这个,只需要把实学改一下科举制。类似于过去大顺朝堂内的六政府,以及下属官员体系。

旧股东,则像拿年金似的得到同债券利息相等的固定收入。

这个,类似于过去大顺治下的生员,即通过这种方式,把资产阶级、中产阶级,用旧时代的安抚生员的套路,进行统治。

生员靠的是土地,是优免,实质上也是给钱,只不过不是收上来再给,而是直接不收。

而旧股东,被收编的新兴阶层、中产等,也就类似于过去的生员,靠着股票而不是土地,赚取利息,固定收入,等同于“生员的优免”。

最下层,就是日益扩大的实业工人、产业工人。

其地位,则类似于过去大顺治下的佃农。

这,就是傅里叶说的“工业封建主义”的基本模型。

而恰恰,这实质上,是大顺的封建统治者,唯一能够接受、并且认为可以掌控的、大顺急需发展工商业的一种模型。

一方面,构建很熟悉,他们不会惊慌失措不知道该咋办。

另一方面,这个模型基本上又是对东亚的儒家封建社会而言,是稳定的。

最顶层的皇帝加财阀、贵族;中间的实学派官僚、科举改制后的读书人;收编的是类似生员的几十万的新兴阶层。

鉴于大顺实质上打赢了一战,并且基本上摧毁了欧洲在好望角以东的势力,大顺已经具备了帝国主义的体量了。

故而,这套东西,也就是“三山合一”。

帝、资、封,三山合一。

这,就是刘玉说的,极小的可能之下,最狡猾、最有能力的封建统治者,所能走通的唯一一条继续折腾、继续发展工商业、但又保持皇权稳固和封建统治的理论上能走通的、最操蛋的一条路。

也即是封建王朝在“改革”、“变法”这种限制下,唯一可能走到蒸汽机和铁路时代的、蒸汽压路机之路。

而一旦真有这么高手腕的封建统治者,哪怕说再来王莽改制加刘秀,真把这条急需要手腕、手段、统治术、皇权、能力的路走成了。

那么,大顺也就离彻底死透不远了,封建残余那真是连点渣都不会剩下了,但是会留下庞大的工业遗产——要是不这么玩,说不定还能混个退位诏书什么的,还能留下一堆的封建渣,不擦个几十年这些渣滓都擦不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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