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如此,牛二也并没有将全部的兵力都从万隆地区拉出来。

因为,功劳有大有小。

守住井里汶,只是最基本的要求。

在这个基本要求之外,还能达成什么样的功效、能否领悟枢密院的意图、能否立下更大的功劳,这就要看他的本事了。

能否让上级眼前一亮,决定自己的前途。而所谓的眼前一亮,需要技巧。上面想要个苹果,你千辛万苦弄了个大柚子,说这玩意儿比苹果还好,可问题是上级并不想要柚子,那就不是眼前一亮了,而是眼前一黑,觉得此人没有什么大局观,至少不能领悟上面的意图,日后怕是难有独当一面的机会了。

牛二既然被选到这边来,枢密院自是对他另眼相看,觉得此人“能”。若最终的结果也能得到一个“能”的评价,不说平步青云,至少也能比别人爬的更快、更高。

在收到枢密院的密信之后,牛二便做出了自己的构想。

显然,南洋太大,古人说狡兔三窟,可荷兰人在南洋的窝太多,朝廷不怕海战,怕的是没机会海战,让荷兰舰队跑了。

攻取井里汶,并且守住井里汶,是为了吸引荷兰的舰队集结,为朝廷的海军全灭荷兰舰队做引诱。

但牛二想的很清楚,朝廷的目的是南洋,那么巴达维亚是必然要攻取的。

枢密院给自己的任务,是吸引荷兰舰队。在这个任务之外,只要能把握住枢密院的战略意图,就可以做到功劳更上一层。

于是,他亲自带领八百人,守卫井里汶。

其余的部队,在巴达维亚和井里汶之间的山区集结。

因为牛二算了一下,若是朝廷的舰队忽然出现,抓住了荷兰舰队,那么,围城的荷兰部队就不可能选择继续围城。

而必然是朝着巴达维亚撤退,以守卫巴达维亚。

哪怕荷兰人的指挥官是个傻子,见到大顺舰队的出现和开战,也该明白大顺的目标不可能是井里汶,而是要攻取巴达维亚。

巴达维亚是不能丢的,那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首都”。

所以,到时候,荷兰军队必然要回援。而回援巴达维亚的路,有且只有一条。

况且,考虑到要急速回援,荷兰人绝对会快速撤退,不可能做过多的侦查,也不可能在陆上拖延时间。

这就可以在其必经之路上,打一场伏击战。

若能在朝廷的陆战队主力登陆之前,就将巴达维亚的守军野战消灭,这功劳可就大了,足以为自己混到一个“能”的评价。

如果不考虑朝廷的大战略,只考虑爪哇地区,按照牛二当初想要自己单干、攻下巴达维亚的壮志,这仗就不该这么打。

而是应该袭击井里汶,留下少量部队守城。自己带着部队,等待待援,各个击破,从而彻底消灭荷兰的有生力量。

存地失人,巴达维亚终究是守不住的,因为公司的政策不欢迎非员工的荷兰人,这里的军队数量是有限的。他觉得自己真的有能力靠自己、靠集中优势兵力攻敌所必救而各个击破的战术,靠归义军自身的力量攻下巴达维亚。

但是,这会严重破坏朝廷的大略。

因为朝廷的目光,不是一个小小的西爪哇,而是整个南洋。

整个南洋的关键,不是巴达维亚,而是荷兰的舰队。那是荷兰各个据点之间的关联,斩断这条线,整个南洋就是零散的、不能互相支援的城堡。

他要这么搞,荷兰的舰队根本不可能集结起来。到时候,就算自己攻下了巴达维亚,那是功劳吗?

牛二心想,若是那样,怕不是自己这辈子都没可能升迁了,鲸侯怕不是要臭骂自己一顿,然后把自己扔去苦兀等地当一辈子驻军军官?

但反过来,自己先守井里汶,任荷兰舰队集结,运兵,等待朝廷舰队出现后,再让那部分部队半途袭击后撤的荷兰人,自己这就是实打实的功劳了。

虽然看起来都是为了攻打巴达维亚,但内核全然不同。

现在看来,一切都很顺利。

飘扬着VOC旗帜的军舰,已经开始在井里汶外的海面上集结。

冬季的天气也非常的好,没有台风,正适合海军活动。

荷兰人从各处运来的军队,也已经在井里汶附近登陆、扎营、集结。

荷兰人也采用了法国人的攻城方式,开始在城堡周围,修筑封锁圈,挖掘壕沟,防备城内的守军突围。

舰队的火炮,也开始试探性地朝着城堡射击。

不过,想要攻下井里汶,可并不容易。

会攻城,才会守城。归义军既然能把城堡攻下,自然也知道防御体系的弱点。

军改后的大顺,既然知道怎么攻城,当然也研究过怎么针对性的守城。

这些技术性军官,是周边的酋长国不可能拥有的,也绝对不是一群草莽义军能有的。

战争手段发展到现在,要塞工程学既然已经成为一门学科,自然是要讲科学的。

井里汶要面对的问题,除了归义军自己的攻城法之外,还有舰炮的威胁。

荷兰人在井里汶是有炮台的,而且井里汶和锡兰不一样。当初荷兰人在井里汶修筑要塞的时候,要防备海上的其余力量,那时候与西班牙、葡萄牙、甚至翻脸后的英国,以及海上的布吉斯人海盗,华人海盗团,都是敌对关系,当然要修昂贵的对海炮台

攻占锡兰的时候,荷兰正处在黄金时代。在东南亚全面驱逐了英国的势力、压的西班牙人缩在吕宋不敢露头、完全没必要修昂贵的对海炮台。

但是,荷兰守军投降之前,按照操典,做了一件非常标准的事。

拿钉子把大炮的炮门都楔死了。

且不说抠出来不易,就算是抠出来,这大炮也不能用了。楔子会把大炮的炮身挤出来裂痕,很可能炸膛。

有炮台、无大炮,这就让在井里汶防守的归义军很伤脑筋。

炮击对射是不可能的了,若不然凭井里汶的炮台,倒是还真可以与荷兰人打一场舰炮对岸防炮的炮战。

为此,归义军这边的枢密院派来的靖海宫毕业的要塞工程师,强征了当地百姓,将那些炮台的石头都用松软的泥土覆盖上,使得军舰大炮造成的威胁降到最低,不容易产生弹跳。

同时,在炮台的后方挖掘了新的公式,将原本对海面射击的炮台,变成几处造成炮击死角的斜面土坡。

只要防备荷兰人乘坐小船偷袭登陆即可。

而在正面,考虑到荷兰人当年在法国人的坑道攻城法前吃过大亏,自己可能也会这种攻城法。

并且,荷兰人在这里有人力优势,这多年的统治,征召当地百姓干活,也很容易。

所以,在城堡的面向平原地区的那一侧,要塞工程师给出的战术指导,是以之字壕对之字壕。

在城堡前,利用围城时候挖好的之字壕,将防御范围向外拓展。

拓展到荷兰的炮兵无法直接攻击棱堡区,而想要向前推进,就必须要经过最为血腥、作为残酷的堑壕肉搏战。

舰炮那边无法掩护正面,而岸上的火炮,又不可嫩在二里地之外射击,那根本反不掉防守方的大炮。

所以,荷兰人唯一的选择,就是和归义军这边互相挖坑推进。

到两边接近的时候,发动冲锋,为炮兵接近争取距离、占据位置。

而归义军既然选择了这样的防守战术,也就意味着他们必然要发动反冲锋。

这种仗,是最残酷的。

比拼的,就是双方的战斗意志。

这不是平原野战对射,死不死的,几波就完事了。很多时候,甚至也就是十分钟二十分钟之内,决定一条线的胜负。

但这种冲锋与反冲锋,根本不可能一次性展开太多的兵力。

双方只能在射击范围之内互相顶牛,时不时就要发动一次白刃冲锋,规模不会太大,但极为凄惨,而且频次可能极高。

甚至可能一天之内,就要经历三五次互相冲锋,看哪一边士兵的心理承受不住,最终拒绝压线拉锯。

荷兰营地内,总督瓦尔克尼尔和军中的一些心腹人,看着这些“叛乱者”修缮后的防御体系,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整个棱堡前都静悄悄的,但却可以看到仿佛蜘蛛网一样密布的壕沟。每隔一段距离就会产生一个弯折,使得大炮的实心弹不可能杀伤到壕沟里面的士兵,因为炮弹的惯性不可能让炮弹拐弯。

荷兰又没有有效的开花弹,掷弹兵这种精锐兵种,殖民地驻军也根本没有。

现在大炮根本不可能向前推进,因为好些地方看起来都是叛乱者的炮兵阵地,但具体哪个是,根本无从知晓。

炮舰攻击的范围,对守军影响不大。瓦尔克尼尔和本地小国的军队打过仗,当年他也在锡兰当过都督。

诸如僧伽罗人,虽然有枪有炮,但他们守卫城堡的时候,都是据城而守。而这种据城而守的方式,使得荷兰这边的炮兵可以完美地发挥优势,很容易就能攻下。

可眼前这些叛乱者,居然完全没有龟缩在城中死守,这就使得舰炮的炮击效果并不是很好。

舰炮的炮击效果不好,只能指望陆上的部队把大炮压到前面进行炮击。但是守军前出太多,要先把对面的炮兵阵地一个个击毁,然后才能让步兵推进。

或者,就是如法国人那样,在更远的距离开始挖壕沟,一点点的接近。但荷兰这边没有专业的工兵部队,本土是有的,可殖民地并没有这种优秀的技术兵种,这就使得只能强征百姓去挖。

可是,百姓去挖,又要面临守军炮击的风险。百姓可绝对没有专业工兵的技巧、五人配合,从小坑开始逐渐把壕沟连在一起。

他们只能暴露在炮击范围之内,当活靶子一样挖。可百姓的组织力,只要遭受了两次炮击,就会一哄而散。

这只是技术问题,虽然足以让这些荷兰人头疼,但却不足以让他们神情如此凝重。

让他们神情真正如此凝重的原因,是这些标准的反击战术和工事水准,绝对绝对绝对不可能是一群糖厂的逃亡奴工能搞出来的。

英国人,看来真的是下了血本了,至少派了个校官,和数量足够的教官团。就算这次能攻下井里汶,日后还要应对英国层出不穷的捣乱,应付的过来吗?

“看来,欧洲的战争还要继续很久,我们的英国盟友要趁着这场战争,把手悄悄伸进东南亚。先生们,我认为攻击恐怕很难。我看,还是围困吧。军舰封锁海面,我们围住城堡。”

“优秀的指挥官,可以指定优秀的战术。但却变不出来粮食、水果、蔬菜。而且指挥官也无法对抗疟疾、坏血病和热带病。对面的英国教官很优秀,但相对于上帝造就的人身体和健康的脆弱,他又能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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