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兰都督的脸色,变得相当的难看。

因为传信的大顺军官在说完之后,又杀人诛心般的拿出来一副绘制的非常清楚的科伦坡堡的地图,显然大顺已经盯了许久了,可绝对不是什么临时起意。

接过这仗城堡图,锡兰都督忽然问道:“贵国开战,真正的原因,是因为当年舟山群岛和澎湖台湾的事吗?”

军官不答,心道废话,当然不是,你好说也是个驻军总督,不要这么天真烂漫好不好?论起来天朝还禁天主教呢,不还是和天主教长女法兰西打的火热?

见军官不回答,锡兰都督又道:“公司已经竭尽所能地为华人着想了。那些人在巴达维亚没有工作,公司也没有将他们遣返回福建,而是安排他们到这里来居住。并且给予他们足够的土地谋生。贵国难道就是这样回馈我们的吗?”

那军官忍不住笑道:“都督大人,您不会以为靠您的几句话,就能停下战争吧?已经开打了,停不下来了。您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答复我,”

“是打?还是投?”

…………

与此同时,四百名陆战队士兵,乘坐小艇,从科伦坡堡南部的科特附近登陆。

他们要占领科特。

科特是市、科伦坡是城。二者并不相同,要直到英国人从荷兰手里抢走锡兰之后,鉴于英国举世无双七海无敌的海军,才把科伦坡堡拆了,以此为基础兴建了城市。

科特才逐渐沦为了科伦坡的一个类似于郊区般的存在,但直到万历十九年葡萄牙灭亡科特王国之前,这里一直是科特王国的都城。

大部分的华人移民,也被安置在这附近。前期作为契约奴,顶替泰米尔奴隶的工作,等到时间到了,要分配的土地当然都是一些荒地。当年葡萄牙人造的孽,强制改信和屠杀,使得大量的高种姓和中种姓人口跑路到北方,空出了很多土地。

几十年来,这里依旧没有被人口填满,沿海地带的土地,至少还能容纳个几十万户的标准60亩地自耕农。

此时陆上的一些华人已经注意到了海边登陆的大顺军队,最起码举着的旗帜上的字,虽然大部分华人奴工都是文盲,但还是可以分辨出这应该是他们自己人的字。方方正正的,又不是那种在巴达维亚常见的字母文。

科特作为城市,并没有多少士兵,在大顺的军舰出现之后,城中的布尔格人就纷纷往科伦坡堡的方向跑路了。

在锡兰,城市的手工业和商业,是被混血的布尔格人垄断的,也就是和布尔乔亚同源的一个词,专指的就是手工业者和小买卖人。

而移民锡兰的华人,都是些穷的连人头税都交不起的,这就导致了在锡兰的华人组织,与在巴达维亚的华人组织完全不同的局面。

在巴达维亚,你相当华人的雷珍兰、甲必丹,没有个几十万两白银的身家,根本就没有资格。

而在锡兰,真要是有几十万两白银的身家,至于连人头税都交不起跑到这里来当契约奴吗?

况且,就算主动愿意来,荷兰人也不允许。

巴达维亚的教训,让荷兰人印象深刻,华人渗透到城市的方方面面。

从吃的鱼虾蟹、大米油脂,到高级一点的香料收购中间商,再到更高阶的糖厂承包者、包税人,十个有八个都是华人在干。

而在锡兰,荷兰人就要尽可能避免这样的情况出现。一方面城市有混血的布尔格人,作为小资产阶级和小买卖人,不需要华人;另一方面,华人不能既有组织又有钱,否则容易出事。

于是,这就导致在锡兰,荷兰人依旧采取甲必丹制度,但是雷珍兰和甲必丹们,都是从奴工中挑选的。

而能在奴工中脱颖而出的,无一不是在奴工中颇有威望的一群人。在奴工中想要有威望,这就不看有没有钱,而是要看能不能打、讲不讲义气、够不够朋友。

屁股决定脑袋,这些人成为雷珍兰后,很可能也变坏了。

但是,荷兰人的“仁政”终究还没有实施,他们还没有借荷兰人的势压迫下层人多种咖啡以便自己分红的机会,所以暂时他们心里并不向着荷兰。

如果真要是让他们当上了雷珍兰,多年之后,基本也就一个个成了帮着荷兰人压迫旧兄弟的人:逼着多种咖啡,荷兰人低价收购,自己帮着荷兰人多收,在土地实物税之外的地方,荷兰人按斤数给分红。这样的话,又有几个能坚守初心呢?

好在现在还没有“经受考验”的机会。

这些被推选出来的雷珍兰,平日都和大顺在这边的监督人员有来往,大顺这边的监督者要负责监视荷兰人不要做得太过分、也充当华人与荷兰殖民政府之间的连接。

在巴达维亚,体系是总督、甲必丹、雷珍兰、登记在册的华人。是一条线。

而在锡兰,体系是都督、大顺监督人员和雷珍兰双线、登基在册的华人。

锡兰的雷珍兰自然是和大顺的监督人员关系更近一些,因为总要与荷兰人发生一些冲突,这时候大顺的监督者就会向着他们。

科特的布尔格人往科伦坡堡跑的时候,在科特的监督官员,很自然地接管了城中的华人组织,将各处的雷珍兰们召集到了一起。

某个意义上,还要“感谢”荷兰人的政策,依靠雷珍兰、甲必丹这种中尉、上尉的类似于军事化军屯的组织,加上契约奴集体劳动还未分开的现实,很轻易就将周边的华人组织到了一起。

等着大顺这边的四百名陆战队员一登陆,觉得像是在这里服刑一般的观察监督团人员便大步流星地奔向了大顺的军队。

指挥登陆作战,以及如果科伦坡堡不投降指挥攻城的,是分舰队的副司令杜锋。

一些观察监督团的人,本就是威海那边出来的,即便不是一届的,但肯定也是认得杜锋的。

见面之后,不论齿序,来的人先说自己是哪年去的威海,顷刻间便拉近了关系。

“杜大人,这可是开战了?”

望着远处海面上正在往这边靠近的船队,以及刺刀都已经插上的陆战队士兵,即便之前并未得到消息,此时也知道定是打起来了。

杜锋问道:“你们能组织多少人?把人召集起来,就按荷兰人编排的模式,让各个雷珍兰出面把人组织起来。先帮着把物资搬运上来,然后由你们带着人去其余的华人聚落,宣读一下朝廷的政策。”

仗是好打的,难的是怎么样快速收拢人心。

基本上荷兰人的政策暂时保持不变,但对华人群体,一些政策肯定是要改变的。

荷兰人的那些政策,看上去像是“仁政”。

大顺的政策,就要比这个更“仁”,这是遥远的希望。

而更近一点,则是直接取消所有契约奴的时间,既给更仁更向往的未来的希望、也给更贴近的现实。

荷兰人指定的土地分配计划,保持不变。按照荷兰的政策,每个壮年劳力合计每人水旱田共计60亩。

税率降为十而税一。不再强迫种植咖啡、靛草等,作为实物税上缴。而是允许农户自由种植,由商人按照市价收购。

如果选择从军,当兵发媳妇。每月二银子饷银,仍旧有土地,服役期间,可以雇佣别人来干活,自己选择当个小地主。媳妇由朝廷批量从灾区购买,海运过来,均价30两。或者愿意娶泰米尔人、僧伽罗人的,朝廷发15两银子的安家费。

或者入驻屯军军籍,以血税替代正税,分均田和永业田,子孙世代从军服役。

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出发点,是利润。所以要用既成事实的垄断能力来赚钱,强迫种植五分之二的经济作物,作为土地税上缴,多余的也会用极低的价格来收购。

这是为了卖钱。

一切以利润为出发点。

大顺下南洋的出发点,也是赚钱。

但,大顺不是东印度公司,而是一个国家,不可能只是单纯地考虑利润,还要考虑政治和军事价值。

锡兰作为经略印度的前线,身份应该是“安西四镇”的身份,是要提供兵员和稳固的人口、后勤的。

想种咖啡,南洋有的是地方。而且只要把锡兰的肉桂、槟榔、宝石这三件东西控制住,一年二三百万两白银还是有的。

荷兰东印度公司与大顺,对锡兰的定位不同,政策也就出现了偏差。

在十一税这个基础上,平均一亩地要缴纳一钱银子的税。而这里作为水稻产区,出口有限,旁边就是产水稻的印度,如果征收货币税而不是实物税的情况下,百姓肯定会更愿意种植经济作物。

长久看,经济价值其实更高。

锡兰对于大顺,其实有双重属性。

作为军镇,要搞均田永业田,保证足够的自耕农人口,自耕农是这个时代最优秀的兵员,没有之一。大顺不缺兵员人口,只要有钱。但大顺精锐的京营和北方兵,来印度作战的话,战死十个,就得病死八十到一百。这些经过残酷的选择的奴工,无疑是最好的兵员。容易病死的,早就死了。

而另一个属性,作为经济区,要搞大种植园。

不管是咖啡、靛草还是甘蔗之类的东西,种植园的效率肯定比小农要高,这是毋庸置疑的。

由前期的移民,维系其军镇的属性。

由民间的资本,维系其种植园经济区的属性。

不过现在针对这些移民,就不需要告诉他们另一个属性的政策了,他们也不会关心。当然也和他们毫无关系,没有资本,怎么干种植园?

只需要让他们知道,天朝来了,仁政就来了。让锡兰成为大顺对印作战的最重要的军镇,提供兵员人口即可,大顺不需要土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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