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钰的枢密院副使的职位还在,上一次伐日一战,枢密院只是初次尝试,尚未形成规矩。

这一次,已然有了固定的流程和规矩。

回家休息了几日后,刘钰便前往枢密院,将随行参谋制定的大致计划拿出,由枢密院的高阶参谋们进行修改、完善,最终定型后,再由枢密使和他这个枢密副使,以及一批高阶参谋,面陈陛下。

由皇帝最终拍板,确定计划,然后再将计划分派给六政府、陆军海军的文官、天佑殿,再由正规程序调集粮草等。

虽说皇帝也来过几次枢密院,但这还是第一次在确定了规矩之后,正式参加枢密院的面陈会议。

巨大的南洋地图挂在了墙上,由枢密院第二处,也就是负责战略战术处的主事,来做详细讲解。

第一处是战略情报处,包括从兵政府职方司抢到手的地图绘制,以及各国的情报、周边的情报。

按说他们是没资格作为第一处的,但大顺的情况实在不一样,加强对外部世界的了解才是最重要的,这负责战略战术制定的,只能轮到了第二处。

第二处的主事这还是第一次在皇帝面前做讲解,内心激动,手臂微微有些颤抖,压了好久才将气息压匀。

等到目光投向地图,回想着枢密院各处同仁们殚精竭虑制定的作战计划,内心渐渐平静,气息也逐渐自信沉稳起来。

“陛下,拟定计划如下。”

“在巴达维亚的归义军,于冬月行动,围攻井里汶。”

他将指挥鞭指到了狭长的爪哇岛,井里汶正处在西爪哇和中爪哇的交界处。

“因为归义军一直在万隆附近活动,所以处在要冲处的井里汶,对荷兰人相当重要。若其有失,则路上连接爪哇的通道就被截断,荷兰人要担心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如马打蓝苏丹国趁机反荷等等。”

“所以,一旦归义军攻取井里汶,荷兰人必要派出舰队,必须夺回井里汶,打通爪哇的陆上联系。”

“我方海军的优势极大,不论是重量、炮数、技术,应该都胜于荷兰。但荷兰人胜在对南洋地形熟悉。”

“这就类似于与草原蛮族打仗,难的不是打胜,难的是这么抓住他们的主力。所以,归义军的任务,就是引诱巴达维亚的舰队集结在井里汶外海。”

“我军第一分舰队,则与巴达维亚的舰队主力,在井里汶决战。”

“歼灭其海军,切断其各地各城之间的联系,陆战队配合归义军,攻取巴达维亚。”

皇帝看了看这招标准的围城打援战术,赞许地点了点头道:“切中要害。既然归义军在井里汶以南活动,爪哇又狭长,若攻下井里汶,荷兰人必要相救。只是,不知归义军可否攻下井里汶?”

这是归第一处管的,属于情报。

第一处的主事忙起身道:“回陛下,井里汶只有荷兰兵200,爪哇土兵和雇佣兵400余,合计不足700兵。只有一座棱堡,几座炮台。”

“归义军这几年从英国人那买了一些炮,而且当地奴工不少,若以掘进战术对抗荷兰棱堡,攻下不成问题。”

“此外,巴达维亚能集结起来的军舰,算上各式的武装商船,最多只有八艘。因为冬月围攻,十二月风向一起,商船就必要返回荷兰:无论如何,他们是不可能中断贸易的。”

“而且,去岁年初,荷兰调走了一些军船。我们原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待鲸侯返回,方推测出了原因。”

“罗刹国政变,很可能亲法,是故荷兰本土要面临战争。荷兰东印度公司需要在战时为海军提供支援舰,所以调回了一些船。”

“荷兰人能集结的八艘战舰,没有一艘是战列舰,最多也只有35门炮。只要抓住他们,歼灭他们不成问题。”

这些情报做的很详实,枢密院的第一处专门就是搞这个的,这些年培养了不少的间谍探子,而爪哇本来华人就多,去当义军领袖可能麻烦一些,但要想搜集情报,还是易如反掌。

皇帝听完第一处主事的话,心里莫名地产生了一种壮怀感,觉得世界……真的不大。

遥远的罗刹国,刘钰搞了一场政变。数万里之外的爪哇,就要调走一些军舰。这种直观的感受,仿佛在告诉皇帝:看,世界并不是你想得那么大,那么遥远。

除此之外,更让皇帝感到舒坦的,便是枢密院各种计划的效率。

这归义军,皇帝一共给了三五万两银子。这要是用在内部,连个水花都打不起来。

真要是全靠大顺本土练兵、本土后勤,来强攻巴达维亚,三五万两银子,当真是啥也干不成。

可枢密院按照刘钰的操作,三五万两银子,利用当地的矛盾,至少做成了三五十万两银子的事。

巴达维亚,对大顺不是太重要,属于鸡肋。但对荷兰,却是东印度公司的“首都”,只要攻下了巴达维亚,歼灭了荷兰的舰队,等同于爪哇往东的一切荷兰殖民地,都处在了孤军作战当中。

到时候,各个击破即可。

皇帝都想到了这一步,枢密院集众人之力的计划,当然也想到了这一步。

第二处的主事接着说道:“届时,攻下巴达维亚、井里汶,则爪哇土邦苏丹,必愿朝贡,多半也会对荷兰反戈一击。”

“我军占据巴达维亚之后,暂不东进。”

“第一分舰队,搭载兵力,在巴达维亚完成补给修整后,直扑马六甲。”

“待马六甲被攻下,则马六甲以东之事,则可定矣。”

“荷兰人纵然知道了,消息传回荷兰,再派兵前来,至少也得两年之后。”

“两年时间,如三宝垄、苏拉威西、安汶等地,则尽归我手。”

皇帝信服的点点头,确实如此,荷兰兵力分散,靠着海军将各处城市连在一起,使得看似分散,实则掌握制海权,随时可以调动,故而那些土邦无力反击。

而只要将荷兰的舰队歼灭,荷兰人原本的整体,就完全被打碎了。

剩下的城市,各有三五百兵,无法集结一处,各自为战。这对大顺而言,尤其是军改后攻城术学的就是当年法国人打荷兰棱堡战术的工兵队而言,简直易如反掌。

第二处的主事又将指挥鞭指向了锡兰,说道:“鲸侯已和法国印度都督商议过,届时将会以友好互访的名义,不日将派出第二分舰队前往印度的本地治里。”

“此声东击西、假道伐虢之计也。”

“鲸侯昔日往欧罗巴之前,曾于伶仃洋训诫英人舰队司令,又说支持英逊王复位等。于欧罗巴,又与法国交往甚密。”

“兼之,前者,归义军军火武备,皆取自英国东印度公司。英荷之间,于广东、松江等地,便多有矛盾,勾心斗角,互相抬价,各行贿赂。于南洋,二者矛盾更甚。”

“如此一来,则假道伐虢、声东击西之计,皆可成矣。第二份舰队,不但可以正大光明地通过马六甲,还可以提前告诉荷兰一声。荷兰人不但不会拒绝,反而会大为欢迎。”

皇帝闻言,赞道:“妙极!妙极啊!”

说罢,望向一旁的刘钰,笑道:“爱卿这一计,果然极妙。昔者,晋献公要向虞国借路去攻打虢国,同时给虞国送去宝马和贵重礼物。虞国国君贪财,终究亡国。”

“荷兰人也是一样。因着南洋的大利,利令智昏,巴不得我朝与英人相争。如今英人又占了吕宋,又‘扶植’爪哇义军,荷兰人眼里,可不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荷兰人想来也是如热锅上的蚂蚁。”

“此时,我军却大张旗鼓,名曲告诉荷兰人要前往印度,甚至还可以故意知会,以便遇到风暴时请求在荷兰港口补给,以彰我朝并无伐荷之意。”

“荷兰人只当我朝是与法国达成了密约,要在印度对抗英国,自是乐意至极。却不知取印是假,伐荷是真。”

刘钰微笑,接受了皇帝的夸赞,心里却想,这里面的坑,大了去了。

我大张旗鼓地把舰队派去了印度,又和路易十五没有公开条约,之前又表现出对英国的极端厌恶,这英国人定然以为大顺是要联合法国袭击英国的印度,甚至脑洞再大点,估计想到的是中法平分印度之类。

到时候,周边舰队都抽调过来,保卫东印度公司的财产。而老子转身去打荷兰,接着告诉英国,大顺在英法战争中保持绝对中立,这还不把法国坑死?

有大顺的舰队,中法联合舰队和英国舰队,或可平衡,或可吓得英国人不敢轻举妄动。

可大顺的舰队一走,英国吕宋那边的舰队、印度舰队一看,来都来了,那还不赶紧打一波法国?借着舰队优势,攻占法国的几座殖民地城市?

法国在欧洲肯定会有优势,但刘钰不想让法国的优势太大,一旦优势太大,法王很可能就把自己告诫的那些事忘干净了。

在欧洲有优势,在亚洲、美洲都处在劣势。到时候,只能是拿到手的汉诺威、奥属尼德兰,来做交易了。

但法国在印度的势力本来就弱,若是能再被坑这么一波,将来欧洲换殖民地,还给法国,那也是空虚的不行,根本不可能对英国形成优势。也会让法国清醒地认识到,法国无力守住印度。

这一套策略,真正恶毒的地方也就在这了。

若说声东击西、假道伐虢,那都是对敌人荷兰的,尔虞我诈,也属正常。

但之于法国,这可就是一套相当标准、三十六计中几乎算是最为无耻的“偷梁换柱”了。

频更其阵,抽其劲旅,待其自败,而后乘之,曳其轮也……这里的其,指代的是友军。

偷梁换柱,是坑友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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