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不知为人知的角落,好像也逃不过他的观察。

柜子后面的墙角已经发霉,还长出了一点苔藓。

床底的蜘蛛忙着加固自己的网,网上已经有两个牺牲者。

也就十几息工夫,他就把自己的客房摸得一清二楚。明明是石桓城有数儿的上好客栈,上好客房,可在目光看不见的阴暗角落却那么……不干净。

嗯,地板的夹缝里还掉着两枚铜板。

作为初学者,他仍觉游刃有余,于是尝试着神念再次外扩,想要探索屋子外头的世界。

门这一侧的墙很厚,神念探不出去,于是改道窗子。

心神骤然一清,好像摆脱了什么桎梏跳出来,屋里的景象历历在目,比先前更加清晰。

贺灵川大喜,他一个念头居然就到了“出神”之境,也即是神念跳出躯体束缚,大范围向外扩展的阶段。

他“看见”药猿蹲在变大的丹炉边上,正在掐诀炼丹;毛桃正在院里收拾东西,忽然发现树根里头有一点金属光泽,赶紧拿匕首挖出来。原来是一小块散碎银子,毛桃眉开眼笑,放嘴里啃了一下。

这时贺越走了进来,左右环顾:“我哥呢?”

毛桃代答:“大少练功呢,不让人打扰。”

“你替我催一催吧,我们待会儿就要动身。”贺越说完就往外走,洒了一身阳光。

贺灵川仍想跟上,可神念刚扩进阳光占满的地面,他就觉头脑刺痛,如受针扎,忍不住“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声音回荡在客房里,他自动退出了入定状态。

贺灵川捂着脑袋,痛感仍然挥之不去。

这就是贪功冒进的下场。

初学者的神魂仍然脆弱,尽管太阳离下山只有一个时辰,其中蕴含的真火也不是他能承受的。孤魂被阳光照见,立刻就是灰飞烟灭;他这生魂略好一些,可也要小心乐极生悲。

贺灵川甩了甩脑袋。子午诀上不是说,第一次“开天眼”的失败率高达八成?他轻轻松松办到,甚至还尝试了“出神”,也成功了。

这是不是说明,他的神魂比别人强韧得多?

好像这也理所当然,毕竟他一缕魂魄两世为人,说得过去。

贺灵川喜滋滋地推门往外走。毛桃赶紧迎了上来:“大少您终于收功了,这太阳都快下山了!”

“吩咐店家提水来,我要洗澡。”

毛桃应了一声,正要往外走,贺灵川看着地面的树根,忽然道:“这种根隙,猫狗最喜欢撒尿做记号了。”

毛桃的脸一下就绿了,弯腰呸了好半天。

还没直起身,贺灵川抬脚踢在他腿肚子上:“快去给我弄热水来!”

“是。”毛桃一边恶心一边懵圈,大少无缘无故说这话干吗,难道他先前扒门缝偷看自己?

想到这里,他后背立刻爬起一片鸡皮疙瘩。

这时应夫人也派人送来一套锦衣,让长子尽快拾掇。贺灵川就着热水洗掉一身汗臭,重新束发整装,看起来又是精神小伙儿了。

朱家为朱秀儿专开的洗尘延,天黑之后举行。

……

“这鹿鸣苑真在山上?”应夫人掀开车帘往外看。天黑了,山景也没了,笔架山只剩下黑漆漆的轮廓。

一家人乘坐马车走在盘山路上,但非羊肠小道,而是能容三车并驱的宽大马路。雪在午后就停了,地面的积雪已被清扫干净,露出底下由黑石条子铺成的路面。

车行格外平稳,不输市区。

天色渐晚,马路两边支起大火盆以作照明指引。

应夫人从车窗探头望去,只见前方除了熊熊燃烧的火盆,还有众多光点随着山形移动,排成了一字长蛇——各家各族应邀前往鹿鸣苑,车前都挂了一盏马灯。

每个光点,或许都是居住在石桓城的大小贵族、世家、豪门。应夫人紧了紧肩上的兔毛大氅,呼出一口白汽:“今晚到底有多少家上山!”

刘帮办今晚也坐在车里,为贺家人讲解时局。他探头出去看了一眼,就缩回来笑道:“都城的皇亲、国戚、豪门,在石桓城多有置产。这里是陪都,规矩比都城少,居所离江水近,住起来也舒心。加上朱大人办延特地选在鹿鸣苑,我看石桓城有一半的贵戚会来。”

“鹿鸣苑?”应夫人好奇,“这地方很特别么?”

“当然特别。”刘帮办大拇指往山上一指,“这可是皇家别苑之一。”

贺家人都有些惊讶,贺越忍不住问道:“朱大人竟能在皇家别苑办延?”还是这样大张旗鼓地标榜家有喜事,皇帝竟不责罚?

“当年开国高祖围起笔架山,在这里投放鹿兔豕羊,还有少量狼群作为猎场。山顶的那一片建筑就被称作鹿鸣苑。”

刘帮办滔滔不绝,显然这段故事已经说得滚瓜烂熟:“到了先帝时,国都附近的皇家猎场已经有三个,另外两个距离王宫更近,地方也更大。他老人家说猎场太多用不了,何必浪费,干脆把石桓城的鹿鸣苑向民间开放。只要是有品有级的官员,都可以租下鹿鸣苑举办延席,只是价格么比城里的大酒楼高不止一筹。”

他又补充道:“不过鹿鸣苑里有御厨坐镇,从器皿到规制都很高,所以这地方热门得紧,至少要提前半个月才能订到。”

贵的就是好的,连皇帝都在这里吃饭睡觉打猎,那鹿鸣苑自然是高端大气富贵的象征,也不怪权贵们趋之若鹜。

应夫人感叹:“先帝这样接地气啊?”

贺淳华没吭声,贺灵川却嗤地一声笑了。

应夫人瞪他:“笑什么?”

“没啥,我看前头那辆马车灯灭了,车夫怎么点也点不亮。”贺灵川顺手往前一指,说完才发现那辆马车有点破、有点小,看着像租来的民用马车,与驶在山道上的其他同类格格不入。

这是哪一家落魄贵族?

应夫人知道长子在胡说八道,但贺灵川抓起桌上的瓜子嗑了起来,笑而不语。

只有小儿子贴心地提示她:“娘亲,这说明先帝务实。从十六年前的洪川水患之后,国库就时常亏空。我听说最近这些年都是入不敷出,赤字越来越大。”

一说到钱财,应夫人眨了眨眼,明白了。

敢情是国家没钱了,先帝只好把皇家别苑都拿出来收租。

“别小看鹿鸣苑的收入。”刘帮办笑道,“我听说光是去年一年,它就赚进了二十万两白银。”

应夫人动容:“还真是下蛋的金鸡!”

“国都这帮有钱人,还真是脑满……咳,膀大腰圆!”贺灵川问刘帮办,“前面是谁家的马车?”

刘帮办探出去看了看,摇头:“没有族标,灯笼上也没有姓氏,马车又是车马行租来的,大概是个小吏。今晚的延席名流云集,是底下人攀附权贵的好机会。”

笔架山不高,海拔不到六十丈,这段盘山路很快就走到了尽头。

贺家人下马,对面就是鹿鸣苑的主建筑。那不用说了,气势恢宏,灯火通明,此刻更是贵客如织。

待众人转身,又是另一番美景:

山下,万家灯火。

鹿鸣苑建在近山顶的巨型鹰嘴岩上,从这里基本可以俯瞰整个石桓城。

夜幕初临,这座繁华的陪都已经亮起灯火。从山顶看去,彷佛星子落在人间,琼楼降临大地。

烟火气息扑面而来。

应夫人讶道:“我好像能看见街上行人走动。咦,那一栋好像是我们住的客栈。”

贺灵川吐出一口气,忽然明白贵族为什么都喜欢来鹿鸣苑办延。

在国都,没人能住得比皇帝更高。

这种俯视众生、旁瞻万里的感受,一向只为君王独有啊。

得人通报,太仆寺卿朱曦言迎出门外,对着贺淳华抱了抱拳,对孙女朱秀儿道:“还不来拜谢你的救命恩人!”

朱秀儿敛裾,对着贺淳华夫妇、贺灵川兄弟各自行礼。

应夫人待她直起身来,才上前一步握着她的手,亲亲热热:“哪来那么多繁琐礼数!你随我们走了半个月,终于回家,心里高兴了?”

朱秀儿满心感慨:“倦鸟归巢,终有所依。”

贺灵川看她满头珠翠,胭脂将脸上的黄气都盖过去,显得气色好极。

朱曦言就带着贺家人进入鹿鸣苑,在大殿内坐了左首中席。

他们是东道主亲自迎进来的贵客,应夫人又与今晚的主角朱秀儿握手谈笑,热络亲昵,旁人想不注意都难。

旁边报唱声起:“夏州总管贺淳华携家卷到!”

于是贺家顿成全场焦点。

无数华袍高冠喊着久仰久仰,围了上来。

贺灵川左顾右盼,只见无数人笑脸相迎,他也只得笑回去。

这么笑几十回,聊几十句,程式化地应答,脸就僵了,不得不突围而出。

贺灵川挤出人群,猫到角落里去,用力拍拍脸肌。

石桓人真热情。

贺越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也站到他身边,手里还捏着酒壶和杯子。

贺灵川待他给自己斟上一杯才问:“你能喝酒?”

“众乐乐,怕什么?”贺越笑嘻嘻地,“再说娘亲现在哪有工夫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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