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环抱,翠湖如镜。

淅沥两天的雨停了,仙灵村正要从晨雾中醒来。

朱氏天不亮就起床,身边的男人还鼾声如雷。

四下里安安静静,她拎着木桶去湖边去打水。仙灵湖今天也是波澜不兴,岸边的野草丛中,山桃草羞答答地开着粉白的小花。水天之间白雾缭绕,将这湖景衬得仿佛仙境。

朱氏发了会儿呆,直到近处的湖面冒出一连串气泡,她才抓起水桶,步履蹒跚往回走。

如果其他村妇在这里,八成又要笑她力气太小,木桶只满八分。

路过仙灵祠,她偶尔往里头望了一眼,脚步就停了。

仙灵祠是整个仙灵村最精美的建筑,白墙青瓦,砖墙砌得整整齐齐,瓦片还是从外头特地运进来的,雨水一浇洗就锃亮锃亮。

无论什么时候,仙灵祠里只供两个牌位。但她现在看到,其中一个牌位断了。

断成上下两截,上半截掉在供桌上。

兴许是哪个孩子恶作剧。朱氏没有靠近细看,拎着水桶走了。

回到家中,她赶紧起灶烧水、揉面烙饼,又到屋后的圈里去喂鸡、喂猪。

然后,两个孩子醒了。

娃娃还小,一个两岁,一个四岁,穿衣、穿鞋、洗脸,都得由她包办。

孩子一哭,公婆也醒了,揉着眼睛走出来,喊她快点弄饭。

她把咸鱼酱菜、烙饼和杂粮粥端上桌,再打一盆温水进里屋,把男人唤醒:“天亮了,爹说今天要收最后一茬麦子。”

男人咕哝两声,很不高兴,又磨蹭了一刻多钟才起床。

等把爷俩送走,朱氏才透了口气,倚着门边坐了下来。

婆婆走过来,丢给她两件衣服:“别偷懒,补好。”

孩子在边上玩耍,她缝补第二件衣服时,村子里突然喧哗。

朱氏也没理会,然而过不多时,四五人找上门来,不由分说将她拖走。

婆婆吓坏,追过去一看,几名村民将儿媳扔在仙灵祠前,村长脸色铁青,指着祠堂里的牌位问她:“是不是你干的?”

“干什么?”朱氏茫然,“我什么也没干。”

“是不是你折的?牌位昨晚还是好的。”

“跟我没关系。”朱氏抗声,“说不定是村里小孩干的。”

“老七。”

村长一喊,边上就有个瘦小男子站了出来:“今天早晨,我只看到朱氏从祠前走过。”

朱氏冷冷道:“你也在这里,说不定是你折的。”

老七扇了她一记耳光。

村长道:“等你当家的回来,我们要一个公道。”

说罢,两个村民把她关进祠堂里。

婆婆在外头骂她惹事,很快也走了。

这天傍晚,外出耕作的农人归来,居然还有一支商队与他们同行。

这支商队约莫三四十人,赶着十辆大车。村里的孩子上去讨糖吃,对方两手一摊,没有。

村长迎上前去,对方首领一抬手就是好几锭十两大银:“我们今晚想在这里借宿,明天一大早就启程。”

这男子人高马大,声音粗洪。朱氏透过祠堂的空格砖看着他,总觉得他跟身上的绸衣很不搭。

村长心里原本也犯嘀咕,一看大银就踏实了。对方有钱,还能贪图他们什么?

于是商队安顿下来,分散到各家去借宿。

有外人在,村长也不方便处置祠堂灵位的事儿,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

商队队长问他:“我以为高祖起兵之地会很繁华呢。”

“出去的就不回来了。”村长叹气,“都是白眼儿狼!”

“这地方好,太平;人还这么多,出乎我意料的多。”别的村子有个二百人顶天了,这个仙灵村却有三百多口人,地方也大。队长笑眯眯地,“一路过来,我看到麦田都收好了,你们今天真是辛苦。人都回来了?”

“是啊,过两天可以种稻了。”村长慢半拍才回过神来,这些外来人怎么知道他们今天格外辛苦?“你们怎么……”

商队队长忽然吹了记口哨,一长两短。

安静的小村里,这记唿哨尤其响亮。

村长觉出不对,大喊“来人”,不过刚迸出一字,商队队长就把他打晕过去。

紧接着村中到处响起尖叫声、哀号声。

村中的青壮汉子们抄起家伙抵抗,哪知周围的树丛中突然钻出二百人,将他们团团围住。对方再以老弱为质要挟一下,汉子们放下了农具。

前后一刻钟,骚乱就停止了。

满村男女老少赤手空拳,都被赶去村祠前的空地上,周围二三百人虎视眈眈,个个拿着武器,眼冒厉光。

仙灵村民终于明白,自己错把悍匪当财神爷迎进了村。

商队队长正要说话,天上忽然飞下一只红尾游隼落在他肩上,口吐人言:“有官兵从西南往这里来,三四百人,十五里外。”

众匪徒一惊,村民却是大喜。

官兵来了,有救了?

有匪徒就道:“将军,是追兵来了!”

“如是追兵,怎么会从西南来?”队长皱眉,问红尾游隼,“你确定那是官兵?”

“是官兵,但与我们在卧陵关交战的官兵服制不同,肩上是青甲。”红尾游隼还补充一句,“对了,那支队伍里有女眷!”

队长神色大定,甚至呵呵一笑:“追兵怎么会带着女眷?”

手下依旧担忧:“他们往这里来了,怎办?”

队长冷笑:“他们有人,我们也有人,怕什么?不能让他们坏事,先找个人去镇子上通报。”

有心腹凑上来耳语两句,他点了点头:“这办法不错。”

而后他对村人下令:

“家里没有十一岁以下孩童的,出列。”

众人犹豫,不敢上前。

队长笑道:“不出来的才要倒霉。”

于是村人出列一大片。

队长要这些人走去水边,然后手起刀落,砍掉了最近一个人的脑袋。

“杀干净!”

村民尖叫出声,有人奋力反抗。

但队伍里有妇孺老弱,哪里是如狼似虎的悍匪对手?

这是一面倒的屠杀。

等到最后一人的呼救声也断绝时,湖水都被鲜血染红。

尸首横七竖八,足足有百余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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