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对镜贴花黄总是需yào
一些功夫的,石清妍仔仔细细地擦干净身子,又将纱巾大氅披裹上去。
楚律瞧见石清妍打扮好了,才开了门,原以为石清妍收拾的功夫楚徊已经来了,没想到门外就何必问、西院猛士、祈年、沉水站着。
“这么大会子功夫,老四还没来?”楚律对楚徊的速度表示不屑。
“没多大会子呀,王爷、王妃才进去不到半个时辰。”沉水接着说道,因楚徊要过来,也是一副忧心忡忡模样。
蕴庭猛士咳嗽一声,心说沉水被石清妍惯坏了,竟会这么多嘴多舌,这得叫楚律记恨上了。
沉水这话说下去,石清妍、楚律都尴尬了,这二人干柴烈火的,还当一夜过去了,没想到才这么大会子功夫。
石清妍暗道不是楚律憋急了,就是那去势药当真有用。
楚律瞪〖@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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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了沉水一眼,“走,去大门口等着老四去。”说着,却向后门走去。
“哎,王爷,你不走正门?”何必问疑惑了,心里也跟石清妍一般,心想皇帝若来了,就必定会先叫人来盯着,楚律从哪个门走不是走。
“清妍,记着,我是卖糕的,若是我有个万一,益阳府、贤淑他们就全靠你了。”楚律沉重地叮嘱道,便决然地放qì
自己王爷的身份,以一种近乎猥琐的懦弱背影拱肩缩背地向后门走去。
石清妍一噎,暗道这算是什么事。
“知己,看来你想改嫁也不行了。”何必问摇了摇头,有心开了句玩笑,暗道石清妍当真是情字当头,那么一个粗糙的汉子也亏得她能下得了口,想着,便领着石清妍向廿年春正楼去,待一行人走到正楼里,就见楼下何老太爷、三四位何家老爷以及见过的何必提都等在楼里。
“祖父、伯父、父亲、叔父们。”何必问唤道。
石清妍跟着何必问一一喊众人伯父、叔叔,特特将何必问的父亲打量了一下,结果,压根瞧不出养出一个第一才子的人跟其他兄弟有啥不同。
何老太爷应了,随即笑道:“走,去外头放烟花迎驾去。”
“哎。”石清妍见何家人都过来了,就知dào
何家不甚在意那些规矩礼节,这元宵节也不似旁人家留在家中度过,随着何家人走到廿年春楼前,果然瞧见何家下人准bèi
好了上等烟花燃放,周围的人仿佛知dào
何家人要放烟花,便纷纷在楼前站着等着看。
石清妍一边想着何家人果然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拿了好烟花到这外头来放,一边看向围观的人群,瞧见楚律袖手缩脖子地站在人堆里,暗道楚徊没叫人看着他?
嗖得一声后,就见火树银花绽放在天穹,因惊叹,方才还喧哗热闹的廿年春楼前忽地安静了。
各色烟花不住地燃放,石清妍站在何家人后头,因个子矮小被挡住了,就从人缝里去看楚律,冷不丁地向楚律身边瞥去,心里一咯噔,只瞧见楚徊裹着一身华丽的狐裘面无表情地领着王锵、楼朝日等人站在楚律身边。
心里一紧,待烟花稍稍停歇之时,石清妍瞧见楚徊那张阴冷的脸,不禁暗骂楚律自投罗网来了京城,忽地瞧见又有人在楚徊的耳边说了什么话,然后王锵、楼朝日等人开道,楚徊就领着人穿过人群,瞬也不瞬地经过楚律面前,向大街那头去了。
石清妍一颗心放了下来,却放得不安稳:“皇帝他这是做什么呢?”竟然会不抓楚律?这是在大街上给楚律面子?
“没看见王爷吧。”何必问接口道,心道假设楚徊并不是为楚律来的,那这会子楚律裹着厚重的棉袄,棉袄上又有馊味,楚徊一身昂贵狐裘,眼睛又有毛病,他怎么会认出楚律来?至于王锵、楼朝日等人,这几个小心翼翼护着皇帝,谁知dào
身边站着的那位是抓住了就能让他们升官发财的锦王爷。
“那皇帝干嘛去的?冷着一张脸,大过节的也不在宫里过?”石清妍心说今年宫里没设宴,但皇帝也该陪着姜氏、闻氏才对。
“我瞧着,去的方向是接头拐角处的酒楼。”何必提向人堆里扫了一眼,见楚律还沉稳地装作平民百姓在那站着看烟花,暗道这位锦王爷当真不同凡响。
“那酒楼可是你们何家的?”石清妍问。
何必问点了点头,随后说道:“我偷偷去瞧瞧去。”
何必提伸手拦住何必问:“你去了叫皇帝看见不好解释,待我绕近路先过去看看。”说完,见何老太爷、何老爷们不拦着,就从廿年春后门走,盘算着穿过其他自家铺子后门绕进那拐角处酒楼里。
何老太爷、何老爷见不是冲着这边来的,乐得省事,何老太爷对石清妍笑道:“王妃,走上楼看看我们家不惊去。”
石清妍心说不惊这名字喊出来果然好听,又瞅了眼楚律,忙问何必问:“那王爷怎么办?大过节的也没个东西果腹。”
“王爷有一扁担的软糕,饿不着他。”何必问说道,就劝着石清妍去看那谁去。
石清妍点了点头,一时爱子心切,恋恋不舍地扭头看了楚律一眼,便迈出脚步,随后对何必问说道:“知己,不如发些汤圆给外头的人,也能叫他元宵节吃一碗元宵。”
何必问噗嗤一声笑了,说道:“知己当真将你家王爷当做卖糕的了?”说完,又想楚律兴许为怕露出破绽,身上当真只有卖糕的几钱银子。想着,又是一笑,随后便吩咐人去煮了汤圆分出去。
石清妍安了心,便随着何必问去楼上了,待到楼上,又见过了何家夫人们,便去了一间安静的厢房,瞧见厢房里何堂嫂身边摆着两个篮子,一个篮子装着一个小儿,此时这两个小子任凭外头炮仗声此起彼伏,依旧睡得十分香甜。
石清妍抱了那谁在怀中,笑道:“果然配得上堂嫂给的名字,这外头地动山摇的,他也巍然不惊。”
何堂嫂笑了笑,说道:“祖父、父亲抱着的时候,还说要是哪年必问从外头抱回来一儿子就好了。”
听何堂嫂提起这话,石清妍笑道:“我一直想劝知己成家来着,若是有好人家,叫何家长辈们给定下来,他不敢不娶。”
“可是他不点头,怎么定得下来?”何堂嫂笑道。
石清妍怕又引出何必问跟他堂嫂的事叫彼此尴尬,于是就将那谁交给沉水,凑到窗子边去看,瞧见楚律跟一群人端着碗吃着汤圆看何家下人放烟花,便又笑了。
“哪个是锦王爷?”何堂嫂笑道。
石清妍指了一下,何堂嫂仔细看了看,因太远,且下头的人模样都差不多,看不清楚,就笑道:“锦王爷当真与众不同。”说着,却又示意石清妍看东边,指向那匆匆跑来的那个,“那个是耿才子吧?来这边的时候听到有人喊耿才子,我在轿子里好奇就瞅了一眼。没瞧见耿才子,倒是瞧见他那衣裳上的卍字纹了。”
石清妍从楚律身上移开眼,看过去,见果然就是耿业慌慌张张地过来了,暗道耿业跑过来,跟皇帝走过去有什么关系?瞧见耿业仓皇失措地跑进了这廿年春,便于何堂嫂离开了这窗口,又去抱了那谁在怀中,暗道这京城就没个叫人安心的时候,才想着,就听房外一阵喧嚷声。
何堂嫂习惯了万事由着男人们出头,此时依旧神态安然。石清妍却因楚律就在这街上,情不自禁地就要去细听,细细听去,却是耿业哆哆嗦嗦地跟何必问说什么东街酒楼里皇帝去了,又提到酸儒、举子什么的。
沉水、祈年也是许久不见那谁,都围着那谁看,听到这话,沉水说道:“这小篾片一天到晚地惹祸,什么时候又跟酸儒扯上干系了?”
祈年却说道:“自出了锦衣卫的事后,书生举子们都莫名地信服耿篾片。耿篾片只怕跟他们早混熟了。再者说,出了锦衣卫的事后,皇帝就将后宫妃嫔们的胭脂银子、衣裳银子统统裁去大半,眼下皇帝正想息事宁人叫人别将锦衣卫干的事牵扯到他身上,这会子冷着脸过去,这么个阵仗,倒像是又出了什么大乱子了。”
石清妍莫名地想到一句“秀才造反,十年不成”的话来,暗道楚徊莫不是又沉不住气了,跟几个酸儒意气用事?
门上扣扣地响了两声,祈年忙去开门,门外何必问领着耿业站着。
石清妍怕打搅到屋子里两个小儿睡觉,忙领着沉水、祈年出来,待出来后,瞧见耿业脸色煞白,便问道:“出了什么事了?皇帝过去可是冲着你们?”
耿业吓得不住打嗝,忙掩着嘴,将冲上来的酒气咽下去,说道:“不是冲着我们,是聂老头他们,也不单是聂老头,是水公子……”
“你从头开始说,你怎么知dào
我跟知己在这边?”石清妍不耐烦道,心说聂老头怎么又跟水几因扯上关系了。
耿业忙道:“方才大街上侄子瞧见姑姑跟何公子来着,看着你们进来的。我跟几个举子去东街酒楼吃酒,一时醉了,侄子就开始胡言乱语。”
“你胡言乱语什么了?”石清妍追问道。
耿业原本醉得一塌糊涂,此时已经清醒了大半,怯懦地不敢说话,半天才嗫嚅道:“侄子一时醉了,听人吹捧了两句,就开始大放厥词,说废了锦衣卫不算什么,明儿就去废了皇帝一宫的妃嫔。恰那屋子里坐着一个蔺妃家的表弟,一言不合,我们就跟他家打起来了,后头、后头……”
“后头呢?”祈年叫人弄了醒酒茶给耿业。
耿业哭丧着脸,心说自己惹了大祸了,如今想想,那晚上众人拿着话挤兑楚徊,事后不也没再提了嘛,当着文武官员的面不也十分给楚徊颜面嘛,就他缺心眼这会子想起来大庭广众就说出来了,忙道:“后头我们打不过,就开始胡嗪,将在宫里听来的话胡乱说了出来。”
“那又跟聂老先生有什么系?聂老先生应当是在家过节的吧?水公子也不像是跟你们一起喝酒的人。”石清妍说道。
耿业忙道:“水公子不是跟我们一起喝酒,他是自斟自饮,我看他形只影单,要拉了他一起,他不肯,我就由着他。聂老头领着几个老头子也来了,侄子客气地端着酒进去给聂老头他们敬酒,跟着聂老头的一个老头子塞了张纸到侄子怀里,叫侄子回去给他改一改,侄子也没留心,就又出去喝酒去了。等打完了架,正吵得厉害,忽地瞧见皇帝露脸了,侄子就警醒地……”
“就你这样还警醒?”沉水不屑道。
“叫他说。”石清妍催促道。
耿业咽了口唾沫,接过祈年递过来的醒酒茶,就猛灌了一口,“侄子就警醒地躲在桌子下装醉,听到蔺妃表弟凑过去跟皇帝告状,侄子也没出声。皇帝也没管蔺妃表弟,领着楼朝日、王锵进了一间厢房,侄子躺在地上偷偷瞄了眼,见皇帝进去没多大会子就拉着脸出来了,还是领着王锵、楼朝日他们走,只是身后多了一个水公子。蔺妃表弟瞧见地上有一张纸,就说从侄子怀里掉下来了,捧给皇帝看了。皇帝问是谁写的,侄子不敢说话,吃酒吃得醉醺醺的水公子开口就说这还是他写的。皇帝说叫侄子来告sù
姑姑一声,叫姑姑好自为之,仔细祸从口出,就领着水公子走了。”
沉水失笑道:“原当你说你警醒,是你自己个设计逃出来的,原来还是皇帝放你出来的。”
“……跟老头一起说话的都有谁?那纸上又写的什么?”石清妍问道。
耿业摇了摇头,惭愧道:“侄子只顾着喝酒,没瞧一眼,谁知dào
打架的时候掉出来了。”
何必问叹道:“都怪聂老头他们太高看你,才将那纸拿给你看,莫非纸上写的是什么反诗?”摇头苦笑道:“看来知己跟陛下是注定不能握手言和了,虽不知dào
这会子是什么事,但皇帝八成又赖到你身上了。”
“出头的椽子先烂。”石清妍自嘲道,随即抱着手臂反反复复地看了耿业几回,就嘟嚷道:“如今还不知dào
是什么事,慌什么慌,皇帝又不是派了官兵去抓人,总会给人一个交代。”
耿业心虚地不住擦着额头,最叫他闹不明白的,就是水几因什么时候进了聂老头他们的厢房,聂老头他们怎么没从厢房里出来……
“必提兄回来了。”一位西院猛士提醒道。
果然,没一会子,就见何必提脸色沉重地过来了,“我过去时就听到酒楼里耿才子什么话都往外说,”且神情慷慨激昂,“只当皇帝要来抓他,又见人多,就没理会。谁知dào
一个腿脚有些不灵便的公子先出门,大抵是在门外看见了皇帝,到了门外又折回来进了一间厢房,厢房里随后就有几个老爷子出来,要向后门去。我瞧着是聂老先生他们,怕后门里有人盯着,就将他们用暗门送走了。怕皇帝搜酒楼后院,就没回去,等皇帝的人走了,就听说那腿脚不灵便的公子被皇帝带走了。”
何必问蹙眉道:“这般说来,水公子是去给聂老头他们捎信,聂老头他们今晚上不知dào
在酒楼里做什么,但肯定有人给皇帝通风报信了。”
石清妍点了点头,“爱抄的锦衣卫才被废了,皇帝怕兴师动众又惹人诟病,于是才亲自领着人去抓。那聂老头到底在酒楼里做什么了?”
“水公子说还是他写的,那想来,在厢房里也有什么字纸叫水公子认下了吧?”祈年说道。
说起来,水几因跟石清妍他们也没什么牵扯,不过是在水上同路了一程,又见过几次面。见的那几次里,多数也是水几因屡屡求石清妍他们莫将水的病宣扬出来。
此时听水几因被带走了,石清妍等人先是不明就里,随后终归因远近亲疏不同,也不甚慌张。
何必提忧心忡忡道:“若是聂老先生那堆人里有个跟皇帝通风报信的,只怕没几日,咱们家这一条街上的铺子就得被皇帝查封了,毕竟,皇帝可是要知dào
咱们家铺子间还有暗门了。”
何必问笑道:“堂兄怕这个做什么?查封了,咱们家自有好去处。先将铺子里的银子挪出来吧。”这条街乃是京城繁华之地,若查封了,京城也会萧条一些,唇亡齿寒,其他商户不明就里,一个个也心惊胆战的,必会跟着关掉一些铺面,到时候但看京城里冷冷清清,楚徊这皇帝怎么当。
瞧着天色晚了,何家人先要回家,于是石清妍又抱了抱那谁。
瞧见那谁被何必提抱着上了轿子去了,何必问便叫了轿子送石清妍回锦王府去。
石清妍一路透过帘子也没瞧见楚律,心里也不知dào
他离开京城了没有,于是忐忐忑忑地,就进了京城锦王府大门,还没进去,就见门厅里,管家领出一个眼熟的少年来。
石清妍在轿子里听何必问跟那少年寒暄,听那少年说了两句,便叫人送了少年走,待石清妍下了轿子,何必问与石清妍进了正气堂,就将一张纸递给石清妍,“这是聂老头新写的文章,他今晚上就想送给知己的,谁知知己跟着必问出门了,害得聂家少爷在门厅等了许久。”
石清妍接过来,看了看,就笑道:“这聂老头看着迂腐冥顽不灵,这脑筋还挺灵活的嘛,‘不求天理,但求正视人欲’这话挺好的。”
何必问笑道:“你瞧着自然觉得好,但这话可不是打皇帝脸嘛。通篇下来,这皇帝都被聂老头贬到泥地里了。只怕聂老头寻的一干儒生里头有个不服聂老头这话的跟皇帝通风报信了。”
石清妍心说聂老头委实心急了一些,元宵节他也不跟家人团聚,就去忙活这个,“水公子他,若是定下罪名,该是什么事?”
“意图谋反的罪名总是少不了的,妖言惑众,蛊惑人心,有伤风化,有违教化,欺君灭祖,诽谤皇族,这些都能够添上,凭这纸上的字,只怕要株连九族了。”
石清妍到底对这些罪名不大了解,于是目瞪口呆道:“这些都是罪?”说完,心想可不是么,厉害一些,女人赶趁庙会都能定罪。
“嗯,也就你自持王妃身份,又素来胆大包天,才能轻易地将那些话说出口,只怕水公子这次得不了好了。原本皇帝亲自过去,大抵是想悄悄地处置聂老头他们,免得京城里才乱过,又因聂老头这些大儒出事闹得沸沸扬扬,如今抓住了水公子,只怕皇帝会拿了水公子杀鸡儆猴。”何必问叹息道,虽水几因原就是不知还能有多少活头的人,但他那病情,又身陷囹圄,周遭阴冷的很,只怕会死得更快。
“水公子怎会知dào
聂老头他们说什么?他又是否知dào
他认下的是什么罪名?”石清妍疑惑了。
“水公子素来聪慧,大抵是从聂老头的言行上察觉到了吧。况且,小篾片还不够格叫皇帝亲自过去,够格的,细想想,一个酒楼里也就聂老头他们够了。也罢,这事明日弄清楚了再说,知己先歇息吧。”何必问说道,谨慎地将那纸烧掉,便告辞了。
石清妍怔了怔,在正气堂里坐了会,又听人说耿业回来了,因耿业素来嘴大舌头长的,也就不管他什么事,回了正房里沐浴后,便躺床上歇息去了,心里想着楚律该出城上船了吧,既然是冲着聂老头去的,就当不是来抓楚律的。
石清妍这般想,楚律却没走。
大抵是艺高人胆大,瞧见对面皇帝也没认出他来,楚律信心倍增,就不急着离开,在廿年春楼下吃了汤圆,便挑着担子想再绕进廿年春后头再会一会石清妍将没说完的话说了,谁知dào
,绕到廿年春后头那一排商铺前,就瞧见有几个老头匆匆忙忙地向人群里钻,仔细看,老头后头还跟着几个人。因最熟悉的人便是聂老头,于是楚律便挑着担子不露声色地跟着聂老头,待进了一条巷子,眼看着聂老头要被人堵在死巷子里,便拿了扁担将追着聂老头的人从背后打晕。
聂老头因瞧见一个形容邋遢之人出手,一时不知这人是敌是友,依旧哆哆嗦嗦。
“聂老,外头街上还有人,您进了我这筐子里来。”楚律拍了拍自己装软糕的筐子。
聂老头听这声音有些耳熟,只是一时受惊想不起来是谁,“你是哪个?”
“你快进来!”楚律嗔道,若是被人抓住,聂老头就成了小鱼小虾,自己就成大鱼大肉,当了楚徊的刀俎下的意wài
之喜了。
聂老头终于辨认出这声音是楚律的,疑惑地反复打量他,心想自己莫不是听错了?锦王爷怎么会这样?又看地上的人哼了一声后,就被楚律一扁担拍下去又晕了,忙听了楚律的话藏到楚律那筐子里。
楚律将筐子上保暖的小被子盖好,就担着扁担向巷子外走,走到大街上,瞧见廿年春外头还有许多人在向廿年春楼上张望,便担着扁担向城门赶去,顺道拿了何必问给的一角银子买了些点心、肉胙鱼胙,就赶紧出了城,到了城外,进了自己昨日借住的那位老妪家里,将买的东西交给那老妪收拾,便将聂老头从筐子里扶出来。
聂老头不比那谁在筐子里也能舒舒服服,此时他憋得久了,就觉头脑眩晕,被楚律扶着坐下后,哆哆嗦嗦的,因觉口渴,就想喝口水,于是舔着嘴角,眼巴巴地看向楚律。
楚律动手给聂老头倒了一杯水。
“阿徽?”那老妪将楚律买来的东西拾掇出两盘子,便赶着送来,瞧见冒出来一个人,一时愣住,疑心是自己去拾掇东西的时候这人进来的。
“梨婆,这是我表叔,他说我后娘死了,叫我赶紧回去认祖归宗分家产。”楚律坦然地胡说八道,因老妪耳聋,就有意将声音放大。
老妪瞅见聂老头衣裳好得很,就笑道:“该认,该认。”
楚律又将两盘子菜推给老妪:“梨婆,你老人家自己去吃,我在城里吃过了,今晚上何家送汤圆呢。”
老妪推让了两次,就堆笑收下了,因许久不曾沾过油腥,先端了菜去自己房里,又去拿了自己酿的酒出来,给楚律、聂老头送了两碗,又送了一壶热茶,便去里间自己屋子里吃去了。
聂老头喃喃道:“阿徽?北徽?”
“嗯。”
聂老头见果然是楚律,不禁深吸了一口气,细细打量,只见这屋舍寒酸的很,眼下他们坐着的堂屋里,除了一面方桌,两条条凳,一盏油灯,就再没旁的了,平生听说家徒四壁的多了去了,今晚上头会子亲眼见到过,“……这地方,可安全?”
“这家里只有梨婆一个。”又是耳聋目昏年过七十的老妇人,这老妇人又住在偏远之处,自然是安全的。
聂老头长出了一口气,忙道:“王、北徽,你来这做什么?”不知dào
贺兰辞、王钰他们占了亘州府后,皇帝恨不得立时抓了楚律吗?
“来瞧瞧孩儿他娘。”楚律坦然道,抿了一口梨婆送的浊酒,嘶了一声,暗道这酒梨婆藏了多久了,端着冷掉的茶水站起身,兀自进了梨婆屋子里,瞧见她盘腿坐在床上,没舍得点灯只就这外头的光吃,就大声说道:“这酒劲太大,你掺了水吃。”
老妪见自己一时只想着吃肉忘了掺水,心疼的了不得,暗道自己得倒出多少酒来,忙讪笑着看楚律给她掺水。
楚律将水给梨婆兑上,就又出去了,兀自给自己和聂老头的酒兑上水。
“王、北徽——”聂老头大抵是心酸了,不禁抹眼泪,心想自己也有被人追得落荒而逃的时候。
“行了,别哭了,今晚上出了什么事?谁敢抓你老人家?”楚律低声问,见聂老头哭得越发伤心,劝也劝不住,就兀自呡着自己的酒,不理会他。
“想老夫一辈子光明磊落,行事坦荡,竟然也有被人当成过街老鼠的一日……”聂老头不住地拿了袖子抹眼泪,闻到袖子上软糕的香味,哭得越发悲切,“这天怎么就变得这么快?”
“行了,一把年纪跟谁学的哭哭啼啼的。”楚律沉声道,终于不耐烦了,将手上的碗重重地放下,“老四今晚上是去逮你的?”
聂老头吓了一跳,终于不哭了,又拿了袖子抹眼泪,深深地点了点头,虽心里自觉自己没错,但被皇帝亲自去抓,总是丢人的事。
楚律听说过聂老头跟着石清妍去午门外闹着废锦衣卫的事,但虽听说过,在他印象里,聂老头素来是楚徊教化文武百官以及百姓的栋梁,他再怎么着,都不会落到被楚律抓的地步,“聂老,你做了什么?”
“北徽,这是老夫写的。”聂老头胆战心惊地从怀中掏出自己废寝忘食写出来的心血,心想楚律可是石清妍夫君,他当是跟石清妍想法相同的。
楚律疑惑地接过来,皱着眉头就着昏黄的油灯看了一遍,重又扫了眼聂老头,“聂老,您可是儒家大师,您没觉得您这东西有些欺师灭祖?”
聂老头闻言,直着脖子慷慨道:“老夫为国为民不为君!”
楚律一怔,又继xù
看,“聂老啊,您没觉得您这东西有负皇恩?诽谤皇族?”
“老夫为国为民不为君!”聂老头依旧是这句话,心悬着,生怕楚律这皇家人会跟石清妍离了心,看不上他的心血,毕竟身为皇家人,楚律头一样要护着的,就得是皇家的体面利益。不,看不上就罢了,若是楚律气恼了,自己必会被他丢出去送给楚徊,可怜他老骥伏枥壮志未酬,便要拖累一家老小……不,也不会,楚律如今可是乔装打扮了,只敢叫人称呼他的字北徽呢,他自身都难保,怎会将他丢给楚徊。
“……聂老怎地顿悟出这道理来的?”楚律问道。
聂老头哼唧道:“老夫听了锦王妃一席话,便觉大半辈子的书白读了,是以、是以老夫决心为国为民不为君了。”
楚律听聂老头这话里话外都满是骄傲,拧着眉头,沉声道:“果然没有我管着,那女人就肆意胡为了,看来我不得留下来约束她。”
聂老头忙道:“北徽约束得了王妃?”那王妃虽是女子,虽已为人母,但看起来跟个活猴一样,不能有片刻安生。
“聂老,你什么意思?”楚律沉声道,一双眼睛危险地眯着瞥向聂老头。
聂老头也眯着眼睛看过去。
对视了半日,聂老头终于果duàn
地向楚律伸出手,从楚律胡须上捏下一头活物,扪死在方桌上。
楚律怔愣住,头一件事,想的就是这活物千万别爬到石清妍身上;第二件事,就是石清妍一点都没嫌弃他,这样的贤妻,当真是天上有地下无。感慨万千,又详详细细地叫聂老头将他跟石清妍的话、以及石清妍进宫后的话、还有聂老头写的“造反文章”通通跟他说了一通,越听越心惊,暗道侠以武犯禁,文以文乱法,石清妍先叫京中子弟们打了一架,闹得沸沸扬扬,后头又诱使聂老头弄出这“反话”,只怕楚徊心里恨不得将石清妍千刀万剐了。
越发笃定了留下来的心思,于是乎,楚律叫聂老头先去歇着,就出门给手下留了个信号,然后便也去睡了。
一大早,聂老头被楚律做软糕的声音聒噪醒,醒来,去锅屋瞧见楚律在灶台边蒸软糕,一时不敢置信,就站在门边,见那梨婆昨晚上大吃大喝,如今还没起来,就说道:“北徽,老夫先走了……老夫绝不出卖你。”
“谁出卖谁呀。”楚律嗤笑道,心想昨晚上没逮到聂老头,聂家门外定然有人看着呢,楚徊不好明着捉拿聂老头,暗中将他弄死还是能够的。这般想,便将心里的念头说给聂老头听了。
聂老头听了,心知自己此次定然连累家中老妻幼孙,又老泪纵横地说道:“总有人要不怕死,若是你也怕,我也怕,谁还敢将心里话说出来?”说完,又凑过去,小心翼翼地低声问道:“王爷,昨晚上老夫写的文章,你以为如何?”
“嗯,不愧是我家清妍指点你写出来的,好得很。”楚律经了一晚上的深思熟虑,只觉得昨日自己身上那般脏,石清妍还不嫌弃地给他挠痒痒,可见,他们夫妻之间当是无话不说的,既然石清妍那般不看重皇家所谓的体面虚名,他若看重,岂不是显得他小家子气?且石清妍越是不看重,岂不是说,石清妍越是对自己情根深种?这般想,便自顾自地嗤嗤笑了起来。
聂老头闻言,暗道楚律这话到底是觉得那文章可行还是不可行呀?“王爷,这可是打皇家脸的话……这话大家要是都信了,就没人怕皇家了……大家伙都敢去做买卖了。”
“做,都去益阳府做。”楚律拿了刀子将软糕一块块地切好后,就麻利地将软糕一块块摆在铺好了纱布的竹匾上,又将竹匾放进了筐子里,最后指着空着那个筐,说道:“聂老,您进去,咱们进城瞧瞧去。”
聂老头此时壮志未酬,也不说什么不做鬼祟小人之举的场面话,忙依着楚律的话缩进筐里,又忙接过楚律递给他的水壶还有一块热腾腾的软糕,心知若是他不能从筐里出去,这就是他一日的口粮了,“王爷,我的文章,你以为……”
“聂老,我不是说了都去益阳府才好嘛。”楚律又拿了一个匾盖在这筐上,将被子等物盖好,就拿了扁担担着两个筐子向外走。
聂老头心里有些慌,毕竟这筐子里有些暗,只有些许小孔能够叫他往外看,左右思量一番,忽地一拍脑袋,心想自己当真老糊涂了,楚律又不是皇帝,皇家人多得是,益阳府只有一个,楚律是只要益阳府好,就不管皇家朝廷如何……暗自点头,心想难怪楚律这般轻易地理解了他的文章。
聂老头虽干瘦,却还有些分量,且这么着,前后两个筐分量不一般重,昨晚上楚律心里着急,一鼓作气就担了起来,今日却有些吃力,思量一番,楚律干脆又在半道问聂老头要了几两银子跟农户买了些红薯在筐子里装着,虽分量还是不一样,但勉强好担一些。
走几步歇几步,总算在晌午进了城,楚律有意去聂家那条街上转悠,瞧见这街上多了许多探子,大抵是锦衣卫被废了,这些新上来的人不大习惯,仔细看去,一个个轻易就能被人分辨出来。
聂老头人在筐子里,瞧见自家儿孙出门时脸色十分不好,便也苦着脸,又见楚律担着自己离开家门,抹了几下老泪,心想幸好楚徊没立时抄了聂家。
楚律又担着聂老头像廿年春那条街去,才走到半路,就见这条京城最繁华的大街上人头熙熙攘攘,昨日皇帝来过的东街酒楼里,更是客如云来。
楚律在东街酒楼外放下担子,开始叫卖软糕,眼睛瞅着进出酒楼的人,心里诧异不已,暗道经过廿年春,廿年春里也没这么些人,这东街酒楼里人怎这么多?
才想着,就见几个富家公子模样的人骑马过来,只听几人低声絮叨昨晚上之事。
“昨晚上耿篾片当真说他要废了后宫妃嫔?”
“那可不,蔺家表少爷都跟他打起来了。”
“了不得了,了不得了,这小篾片牛皮越吹越大了。听说杨妃的弟弟一大早去锦王府门外下帖子,请了小篾片今日来酒楼里跟他说话呢。”
“今日什么时候?”
“自然是中午了,你以为京城是益阳府、中洲府,能不顾宵禁由着你大半夜的在外头游荡?”
……
楚律心道小篾片竟然这么有出息了,这口气大得很呀。
“嘿,你不知dào
,帖子送去了,小篾片不敢接。我哥接了,说中午就将小篾片押到酒楼里来。”
“你哥接的,我还当是锦王妃接的呢。”
“说什么梦话呢,杨少爷一大早过去的,王妃能起床那就怪了。”
“哎,这来迟了,只怕没座了。”
“别急,我听到消息就叫人给咱们占座了。”
楚律仔细去看那白脸的少年,想不出来这送到锦王府的帖子,怎么就是他哥接的?看这少年一身锦绣,他哥也差不到哪去……只觉得头上幽绿幽绿的,就悻悻地蹲在筐子边。
“卖糕的,你瞧着给。”一位公子的小厮丢了一角碎银子过来。
楚律忙拿了称去称了银子,见才八分,心说这小厮拿了八分的银子充什么大头?心里腹诽,面上忙感激地将软糕包好两大块殷勤地递上去。
“小气样,还称?”那小厮嘟嚷道,拿了软糕就走了。
“卖糕的,楼里有个公子说昨晚上吃了你的糕,味道不错,叫你再上去两块。”酒楼里一堂倌出来说道。
楚律闻言,眯着眼向上看,瞧见是何必问坐在窗口,暗道果然这等热闹的地方,何必问不会不在,因怕自己走了,聂老头的筐子翻出来,就笑道:“小的这筐子放在这,不好走。”
“怎地,你这破筐子还怕人拿了不成?”那堂倌说着,不耐烦道:“你先拿了糕出来,回头我给你送银子来。”
“哎。”楚律很是憨厚地答yīng
道,这堂倌去了之后果然有送了银子过来,捏着那一星半点银子,在心里腹诽了一回何必问小气,因见今日这边热闹,糕卖得快,就顾不得再去腹诽何必问,甚至有些后悔不该领了聂老头过来,叫聂老头占了他一个筐,耽误他做买卖。
筐子里,聂老头见楚律卖糕卖得不亦乐乎,不禁替先帝道一声家门不幸,轻轻摇了摇头,见楚律又从上头悄悄地给他递了一块油饼,就忙感激地边向外看边吃。
酒楼上,一直看着楚律的何必问自是看见了楚律这动作,心里纳闷楚律昨日将那谁送给他家,今日这筐子里又装的谁?贤淑、贤惠那两个奶娃娃可不会吃油饼。
才想着,就见耿业白着脸,被蕴庭猛士、泠月猛士、溯文猛士、舒隽猛士押着过来了。
大抵是为了耿业的卖相好,今日耿业没穿那有些俗气的卍字纹衣裳,换了一身月白刻阳文竹叶的长衫,脸上略施薄粉,仅以一根玉簪绾发,乍看过去,当真是十分的玉树临风。
酒楼下,楚律看见早先那说他哥接了帖子的少年十分得yì
地领着同窗簇拥在蕴庭猛士猛士身边,欢快地对耿业说道:“大才子,楼里杨家的、蔺家的……出了妃嫔的各家人都过来了。”
“小篾片,全靠你了。”四个西院猛士十分不厚道地一人重重拍了耿业的肩头一下。
“来了来了,耿大才子来舌战群雄了!下注的趁早,买耿大才子赢的一赔十啦!”
一声张扬的呼喊声后,东街酒楼里走出一群在昨晚上的耿业口中靠着女子裙带鸡犬升天的阔少们,也不知阔少们是否商议过了,大冬日里,个个手中握着一柄扇子,看过去,有那所谓谈笑间令人樯橹灰飞烟灭的羽扇,有题着此花开尽更无花的菊花折扇,更有一柄一看价值千金转教小玉报成双的金镶玉扇……
这么一群有备而来的人,令才刚还在床上赖着不肯起的耿业大腿哆嗦起来,大大地咽了一口口水,一时惊惶无措,扭头看向路边,虚张声势地叫道:“卖糕的,来块糕漱漱口。”
作者有话要说:这字数能当做双更不……惭愧地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