垫子不知是多久之前的了,浅灰色的布料已经被磨得透明,里面的棉花也被多人跪过,逐渐变得稀薄。
说是疼爱,但锦然若是真的跪在这垫子上面,大殿的地面是青石板铺筑的,在冬日里地面冰凉又坚硬,这薄薄的垫子压根不顶用。
“小姐,佛堂清净,您慢慢抄经吧。”看锦然跪在了那殿上,清溪满意的笑了笑,带着身边的几个丫鬟走了,虽然她已经回去复命,但是却留下了身边的老嬷嬷。嘴上说要让这个老嬷嬷照应一二,其实却是为了监视。
“小姐!”看锦然蹙着眉跪在那薄的几乎没有什么重量的垫子上,栗盈眼中已经蓄上了泪:“小姐您累不累?让栗盈来帮您抄吧!”
锦然只是摇头,少女身姿单薄。今日出来的匆忙,她身上只披了件极薄的披风,冷风穿过殿堂狠狠得打在她身上。可是她的脊背却丝毫不弯,手稳稳得执笔趴在地上,一篇又一篇得抄写着。
“郡主可仔细着些,您这字可不能写大了,写大了是不够格给宗庙祖宗上供的。”一旁的老嬷嬷规矩的侍立在锦然身侧,说出的话却不是那么客气。
锦然没有理她,心里的冷意弥漫开来。
这皇后是不敢让自己跪多久的,毕竟皇后虽说是出身世家,但盛家也不是吃素的,锦然身为盛家嫡长女,又是皇上亲封的郡主,此番是不会吃什么苦头的。
锦然虽然心里明白,可是她毕竟是个女子,素日里身子柔弱,跪在这冷硬的青石板上只觉得自己的双腿在不断地打战,一双膝盖更是已经失去了知觉。想来事后必然是要青紫红肿。
她虽然心身上难受,可是却不想那么轻易地就像皇后认输,只是暗自咬紧牙关坚持。
锦然知道皇后心里的如意算盘,无非是等着自己坚持不住,最好直接晕过去、倒过去,到时候皇后再假装刚刚知道的样子:“哎呀,你们这些混账!怎么让盛小姐抄经抄了那么久?”
直接把事情往身边的下人身上一推就是了。到时候再亲自带着人浩浩荡荡得往这小佛堂一来,把跪在这儿已经饥寒不已,身心俱疲的锦然揽在怀里。
若是锦然还是前一世那个单纯的小姑娘,若是跪了那么久,突然,浑身华丽而又端庄的皇后一副后悔又担心的冲出来,将自己安慰一番,一副赌咒发誓自己对锦然跪着的事情不知情的样子。
若她真是个小姑娘,只怕是对那皇后信任得不得了了罢?
皇后好歹是个世家精心调教出来的大家小姐,对于这种磋磨人,又让人对她没有丝毫怨恨的手段是耍的格外娴熟。
她是吃定锦然是真是个不知事的小丫头,打算把人哄得死死的。
可是锦然却是对这种手段了然于心的,她好歹也重生了一回。上一世,她便叫人用这种手段哄得将一颗心都交付了出去,哪怕之后她被暗害了,也稀里糊涂得不知道到底谁是罪魁祸首。
锦然心里明白皇后的打算,便不打算成全她的如意算盘。
而那一头的景阳宫内,皇后还在悠闲得喝着茶:“清溪,那丫头跪了多久了?”
“娘娘,郡主已经在那佛堂跪了半个时辰了。”
“哦,那丫头刚刚怎么样?”皇后仔细端详手上的指甲的花纹,她漫不经心得问着,似乎锦然只是身边一颗小小的尘埃,轻轻一吹便被吹散了。
“据说还在抄呢…….也没倒下,也没说些什么话……”更没有求饶,要求站起来。清溪心里默默得佩服这个小姑娘,毕竟如今寒冬腊月,锦然还穿的那么单薄,一跪就跪个半个时辰,许多身体强健的男人都没办法挺下来。
更何况锦然只是个弱女子,还必须抄经,脖子梗着,双腿跪着,几乎没人能在皇后的这一招下面挺那么久。
“别管她了,她既然能跪这半个时辰,相比也能再跪半个时辰吧?”皇后原本打算半个时辰一到就去看看锦然,再做戏一番,把这丫头哄哄也就罢了,之后饶是方贵妃有再多话说,那盛锦然若是没有什么事情,她也奈何不了自己。
可是如今一听清溪说盛锦然还在那里犟着,她心里也生起一股子怒气来,想着这方贵妃那贱坯子的弟媳妇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若是以后再嫁到方家,岂不是要随着那方贵妃同自己作对?
此番让那盛锦然多跪一会,正好杀杀她的锐气,自己这番作为,也算是替那方贵妃好好管教弟媳妇罢了。
皇后冷笑一声,也歇了前去佛堂的心思,仍是坐在榻上淡淡得喝茶。
“皇后娘娘您可不地道吧?”正当皇后懒懒得起来,打算叫人伺候自己穿衣的时候,殿外传来愤怒的女声:“您把我弟媳请到宫里,何不正大光明的请进来?反而偷偷摸摸的,也不和我说一声?”
方贵妃大步踏入景阳宫,她连通报都不让人通报一声,疾步走到皇后榻前,怒喝一声,凤眸凌冽,嘴角似笑非笑的扬起,吐露出讽刺的语句,显然是已经气急,也不顾得对皇后的礼仪了。
素日里方贵妃虽然心里对皇后恨之入骨,但是面上却对皇后还是恭恭敬敬,做足了贤妃的里子,也给了皇后面子,同时让皇后揪不出她的一丝错处。
可是皇后如今却是涉及到了方贵妃的底线,她一向是最珍爱家人的,之前她心中认定的家人只有方天戟和自己儿子,如今方天戟就要成婚,她的底线里便也加了锦然。
之前皇后的百般手段她都不在乎,也不怕,可是如今皇后却将手脚动到了锦然身上,方贵妃可不打算简单地就放过她!
“你…….你…….你竟然敢擅自闯进皇后寝宫!”皇后面色铁青,她不顾仪态的吼着。
“皇后若是不做这种事情,本宫也不愿意擅自闯进您的寝宫。本宫若是再不来,本宫的弟媳的腿怕是都要废了吧?”
方贵妃说完这句话,便不顾面色忽青忽白的皇后,转身走出了景阳宫,去找锦然了。
“然儿!”方贵妃看着跪在地上几乎起不来的锦然,眼中一酸,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她连忙一把扶起还跪趴在地上的锦然,喃喃自语道:“都是我害了你,若不是因为我,你哪里会遭这样的罪?”
锦然双唇没有一丝血色,她在方贵妃和栗盈的搀扶下缓缓站起来:“娘娘不用担心我,我没事。”
她虽然这么说,但是她的脸色却暴露了她。
“恐怕…….”太医抚着自己的胡子摇头叹气道:“寒天腊月的,风又这样的大,郡主本身身子又弱,跪了将近一个时辰,这以后怕是会有一定妨碍啊……”
太医给锦然开了副膏药,又细细的叮嘱道:“郡主您以后每日都需贴这膏药三个时辰,晚间的时候,老臣会来跟您按摩您的膝盖,配合这宫内秘药青华玉露霜,还是会有几分几率恢复无碍的。但…….”
太医顿了顿:“但若是料理不好,以后怕是对行动都有障碍,以后下雨寒天,膝盖便会如针扎一般疼痛。”
方贵妃忙不迭得开口:“好,就按照您说的办,只要锦然的腿没有妨碍,一切珍品药品都随意用。”
等送走了太医,锦然躺在榻上,向方贵妃问出了自己的疑虑:“贵妃您是怎么知道我进宫了?皇后此番动作不是都是瞒着您的吗?”
她实在奇怪,她本想派人去找方贵妃求救,可是那老嬷嬷看得紧,宫殿周围也都是皇后的人,栗盈实在是出不去。
方贵妃想到这里也是感慨万千,她擦擦眼角的泪痕:“这就要谢谢清晏了。若不是他凑巧看到你的轿辇在宫门口,来向我报信,我也是不知道的。可恨我竟然叫她瞒了去!”说到后面,方贵妃的语气中充满了恨意。
“然儿你放心,此次皇后暗算与你,我定然不会放过她。”方贵妃冷笑道。
锦然乍一听清晏的名字,也是一愣,仔细回想了一会,才想起来他是那个在宴席上提醒自己的人,心里也不禁对那萧清晏好感大增:“娘娘不必如此。但是那萧公子,我日后定然要好好谢谢他。”
锦然的话音未落,屋外便传来通报声:“娘娘,萧侍读来探望锦然小姐。”
“快把萧侍读请进来!”萧清晏是方贵妃皇子的侍读,一向颇得方贵妃的青眼。此时他更是救了锦然,方贵妃更是对他充满感激之情,赶忙叫人将萧清晏请进来。
萧清晏穿着一件宝蓝色的袍子,头发梳再头上,拿着顶浅蓝的翡翠发冠梳成一个髻。端的是君子端方。
可是这君子却是焦急得不得了,他刚到点钟后,急匆匆得向方贵妃行了个礼,焦急的问道:“贵妃,郡主她如何了?腿还有什么问题?碍不碍事?”
他没有注意到埋在床铺深处的锦然,还以为锦然不在呢。
方贵妃微微一笑:“瞧着一连串问题。我可回答不上来。这样吧,你去问问正主吧。”
而锦然也坐起了身,她感激得对呆愣住的萧清晏说道:“多谢公子相救之恩,若没有公子提前报信,我这腿说不定就要毁了。”
临了她苦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