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大可先假意与之交好,再将此事呈报圣上,看看他如何吩咐。”

慕惜辞的神色凉薄无比,想来云璟帝大约也很乐意在祝升等人身边插一位“细作”。

而经由殿试表过一次忠心、再呈报此等“秘密”的何康盛,显然是担此重任的不二人选。

并且,只要他能挨过这一关,日后在朝堂之上,定然是前途无量。

“原还可以这样……”何康盛喃喃,涣散的瞳眸慢慢聚起,继而爆发出强烈的光芒。

他起身,冲着那帘幕之后瘦削人形庄重无比地行了礼,眼中迷茫困惑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见底清明。

“多谢先生,指点迷津。”何康盛沉声,屏风后的慕惜辞闻此一声浅笑:“福生无量天尊,能为大人解惑便好。”

“解了,不仅解了,今日听先生一言,何某便是连心中积郁多年的那道坎,都一同化了去。”何康盛大笑,先前面上的憔悴青灰亦跟着褪下不少。

“只是不知……何某差先生多少供奉?”

“何大人,钱财乃身外之物,贫道一向不执着于此,您看着交予沈掌柜便好。”慕惜辞道,抬手一掸炉上浮灰,“只要您能记住今时所言,往后做一名清正官员便是。”

“先生大德。”何康盛从善如流,“既如此,何某先去与沈掌柜商量此事,就不打扰先生清修了。”

他知道诸如妄生道人这般有着真才实学的世外高人,多少都有些古怪脾气,便也不曾过多纠结,规规矩矩地冲着屏风后复行一礼,转身悄然退去。

待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顶楼,慕惜辞缓步走出了重帘,桌上的檀香已然燃尽,她拨了拨炉中剩余的香灰,确认半点火星子都没有了,方才将那小炉推至案边一角。

她行至窗边,不紧不慢地舒展了端得发僵的四肢与腰节,顺带清了清喉咙。

耍口技,多少有那么点累嗓子。

慕惜辞杵在窗边托了腮,倚着窗棂,闲闲向下望去,那何康盛的动作称得上利落,与沈岐商议好供奉银两,便迫不及待地回去整理他这些年攒下的罪证了。

也好,早日整理出来,充足一些,有备无患。

慕大国师幽幽叹息,顶楼那阖死的木门却忽的被人自外推开,她下意识将来客当成了沈岐,于是头也不回地挑了眉梢:“怎么,今儿还有别的求问者不成?”

“求问的有没有我不知道,不过求卦的倒是有一个。”悄声踱进屋的墨君漓笑嘻嘻弯了眉眼,“国师大人,你给算吗?”

“居然是你,”慕惜辞听见那不属于沈岐的少年声调,蓦地回了首,“你怎么来了。”

她瞅见那嬉皮笑脸的矜贵少年,禁不住似笑非笑地扯了唇角:“七殿下,未经允许,擅闯私人府邸,小心我去官府告你一状。”

“得了吧,梦生楼可算不上什么私人府邸。”墨君漓轻松耸肩,“这是酒楼,我自然是过来吃饭的。”

“只不过,刚上二楼就看到何康盛急匆匆地从顶楼下来了,我猜是你在这,便趁着旁人不注意,溜上来了。”

“嚯,那你这胆子可真不小。”慕惜辞歪头,拢在头顶的辫子随着她的动作垂落上了肩。

墨君漓看着小姑娘一身小公子的衣装不由失笑,这打扮倒是挺俏皮的,有种别样的灵动娇憨。

“那何康盛是过来求问什么的?”少年好整以暇地跟着她倚上了窗棂,指尖轻点着手肘,“还有,我若求卦,你给算吗?”

“你说他一个礼部侍郎跑过来,能是求问什么的。”慕惜辞嫌弃不已地翻了翻白眼,“要问什么?”

“你还真给他劝得迷途知返、改邪归正了!”墨君漓微讶,他知道何康盛一直有那个向好的心,可惜没那个胆子。

没胆子就很难办,他又不能给他借来个熊心豹子胆。

“那当然,其实好好分析下此番的情势就没了,那仁兄有点当局者迷。”慕惜辞浑不在意,继而嘴一撇沉了脸,“快说,你到底想问什么。”

“那倒是,不过除了你,别人也没那个立场替他点破迷津。”墨君漓笑笑,至少他肯定不能,剩下那些,未必能猜透老头的真实用意。

比如相府的那一帮,他们只看出来春试是老头用以考察几位皇子的,却没发现,那份考察,从他将他们喊入御书房便正式开始了。

愚蠢。

墨君漓敛眸,眉目间的笑意不变,只将头微微压了压:“算算姻缘。”

“啧,没想到你竟也是执着姻缘的痴男怨女。”小姑娘老神在在地摇了头,随即托着下巴,抬眼仔细地在墨君漓面上瞅了又瞅,半晌垂头又是一声“啧”。

少年本是心存了逗她的意思,这会见状却当真来了兴致,他站正了身子,略显紧张地眨了眼:“怎么说?”

慕大国师面无表情:“没姻缘,单着吧。”

“啊?不会吧。”墨君漓傻了,连忙将脸又往小姑娘身边凑了凑,“会不会是你看错了?你再仔细看看。”

虽说他并不在意姻缘,但骤然得知自己这辈子还得孤独终老……这滋味多少有那么点一言难尽。

“我没看错,真没有。”慕惜辞无奈,抬指抵着他的脑门,将少年那张清隽的面容推出一尺,“许是你身上承了此间的大运,我真没看出你的姻缘在哪。”

“唔,也就是说,不是没有,只是国师大人你算不出来。”墨君漓沉吟,他这会突的乐了,“原来世上竟还有你算不出来的东西。”

“理论上是这样。”慕惜辞皮笑肉不笑,张口便往他身上泼了冷水,“但若是连我都算不出来,别人大半也就别想算出来了。”

“大家都算不出来,你那姻缘……”小姑娘的话不曾说完,只留给墨君漓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都算不出来的姻缘,多半也就不存在。

也就是说几十年后,连阿姐他们的崽子那代都成双成对了,墨君漓这老货还得是形单影只……那场景她想想便觉得好笑。

慕惜辞掩了嘴,怕她抑制不住上扬的唇角笑得太过嚣张,墨君漓看她那动作就知道她小脑袋瓜里想了些什么东西,不由得眼皮一跳。

“……国师大人,”墨君漓破罐破摔,“再笑我就去祸害你家独苗了。”

慕大国师瞬间警觉:“呵,你果然是个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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