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二十三年正月初一。

慕惜辞晨起推开了屋中的窗,微凉的冷风穿过窗框,夹杂着些许灰烟与硝石气味,她缓慢地眨了眨眼。

昨夜除夕,她与慕惜音等人在松鹤苑中用的年夜饭,跑去了鸿鹄馆跟着慕文敬一同守岁,待过了子时吃完饺子,又被慕修宁拖着在府门外放了好一通炮仗,足足闹腾到丑正方才歇下。

这好像是她两世以来过过最热闹的一个除夕。

热闹到甚至有些喧闹,但她并不讨厌这种感觉,只觉得有些新奇。

没有大漠含着血腥味道的风沙,也没有北疆那几乎能割裂人面庞的雪;无需时刻提防着酒菜里是否被人下了什么夺命之毒,更无需听那些充斥耳廓的阿谀奉承。

松鹤苑的圆桌上摆满了每个人爱吃的菜,鸿鹄馆的饺子内亦包着洗净的福钱。

子时一到,京郊皇家寺庙的钟声便传遍了整个京城,待皇城里第一朵烟花绽放在天际,慕惜辞仰头注视着那片四散的星河,眼底无端发了热。

慕修宁兴奋无比的带着她在府门外东颠西跑,点燃一串又一串小鞭,放飞一片又一片绮丽的花。

慕惜音的身子不好,他亦平素看不惯慕诗嫣,二房庶女在府中存在感极低,慕文敬常年军务繁忙,一到过年便不爱动弹,是以往年都是慕修宁一人独自放|炮。

今年多了个慕惜辞,于是他激动万分地搬出留存许多时日、轻易不愿取出来的宝贝烟花,密密麻麻的堆了半个官道。

等到那些烟花窜上了虚空,轰鸣着在她头顶炸裂成了一片绮艳的海,慕惜辞才恍惚中明白了什么叫“年”。

后来那艳色的光海铺满了天际,迸出的火与烟熏黑了国公府鎏金的门匾。

慕修宁被得知此事的自家老爹,拿长枪追着在府中跑了半夜。

回忆完一圈的慕惜辞垂眸一声轻笑,笑声引来了守在门口的灵琴。

“小姐,您醒了,可要用膳?”灵琴敲了敲门,待慕惜辞应声后轻轻推了门,“大小姐早上差人送来了一道南瓜百合粥来,这会正在灶上温着,婢子看过了,南瓜与糯米都炖得烂烂的,取来做早膳是再好不过的了。”

“阿姐今早还送了粥来?”慕惜辞闻言眸中一亮,灵琴笑着点了头:“不光是大小姐,老爷和老夫人也派人送了不少吃食过来,只是有些菜品油盐重些,不适合当早膳,被婢子暂且收起来了。”

“那你看着取两样粥菜过来便是,你挑的东西,我信得过。”慕惜辞弯眼,“对了,凝露呢?那边忙的怎么样了。”

“姑娘跟公子一早就去梦生楼找沈掌柜了,看样子一切都蛮顺利,她这两日都是笑着回来的。”灵琴说着取过架子上的衣衫,服侍着小姑娘更衣,“虽然累一些,但婢子见她仿佛是乐在其中。”

“嗯,挺好。”慕惜辞笑笑,目光不经意瞥见妆奁上放着的那只青铜小刀,以及刀下压着的黄符,眼神微晃,“灵琴,待今日明轩回来后,你让他来书房寻我。”

“好的小姐,婢子记住了。”灵琴颔首。

慕惜辞梳洗后直接钻进了书房,连早饭也是在书房中胡乱吃的一口。

青铜刃上的斑驳锈迹已被她拿细砂与油石打磨了个干净,露出锋锐而泛着寒光的刃口。

锈色一褪,刀中藏着凶煞之气即刻暴露出来,即便离着那刀足有一尺余远,慕惜辞也感受得到刀身上散发着的阵阵寒意。

之后有空,还是得给它做个刀鞘。

不过今天就算了,临时凑合一下。

慕大国师抬手按了按眉心,取来狼毫饱蘸了朱砂,不紧不慢又一丝不苟地在刀身上勾勒出繁复的符文。

她的动作舒缓流畅,甚至称得上是赏心悦目。

每画出一道,青铜刀上泛着的黑煞便弱下一分,待那血一样的朱砂爬满了整个匕首,先前那骇人的阴煞已全然不见踪迹。

果然是好东西,先前那帮人简单粗暴的用法,当真是暴殄天物。

慕惜辞挑眉,慢悠悠吹干了刀身之上的墨迹,继而拈起那张被叠成小块的黄纸朱符,绘符人的笔画稍显粗糙生疏,她耐心垂了眼,指尖轻点。

没有趁手的罗盘果真麻烦了些,但找对面这样的半吊子,光凭掐指心算便足矣。

*

湛明轩回府之时,慕惜辞刚放下手中那道隐藏着点点术士气机的黄符,宣纸上写满了旁人看不大懂的字。

“小姐,您找我。”少年叩响了书房的门扉,言语是惯来的简洁利落。慕惜辞起身拉开了屋门,笑吟吟的唤他入了内:“明轩,沈掌柜那头可都准备好了?”

“厨子、杂役,跑堂这些都招好了,不少就是醉仙楼中原本的老人。”湛明轩下颌轻点,“沈掌柜开店多年的名声极好,老伙计们也都感念着他的恩情,一听说过了年酒楼要重新开张,忙不迭的赶回来了。”

“另外,明轩按照小姐所述,仔细考察过每个人的家世背景,大多是普通百姓,个别一两个不清白的,都打发走了。”湛明轩语调微顿,目光瞟过桌上满是字的纸又淡淡移开,他知道自家小姐的本事不浅,是以对那些看不懂的东西索性视如不见,“小姐您还有什么吩咐?”

“做得不错。”慕惜辞勾唇,低头看了眼纸上被她特意圈出来的三个大字,笑中隐隐透出两分恶劣与狡黠,“明轩,今夜子时过后,陪我去一趟宝宴楼吧。”

“宝宴楼?”湛明轩微讶,眉梢轻挑,他没想到慕惜辞会突然提起这个地方。

“对,宝宴楼,我们去夜探一下。”顺便拆了那楼中设着的转财阵法。

慕惜辞笑眯眯的弯了眼,老醉仙楼内的财阵已破,但宝宴楼内八方转财之阵所取可不止一家“醉仙楼”,且不说沈掌柜已成了自己人,光是凭那宝宴楼幕后的真正主子是墨书远,便值得她花点时间跑这一趟。

湛明轩回来前她已顺着那黄符寻得了设阵者,那人虽算不上相熟老友,却也能担得起一句“老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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