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妙童绷紧了唇角,眸中涌起阵墨色的骇浪惊涛。

打十岁那年在京中贵女圈子里崭露出头角以来,她就一直是高门贵女的不二典范,不管是琴棋书画还是诗词歌赋,她样样皆是头筹,便连慕诗嫣的好声名,都是在她的运作帮衬下一举打出来的。

可今日,这个不足十岁的黄毛丫头,竟将她最引以为傲的琴技击败了?

简直……简直是岂有此理!

长期加诸在身上的荣耀一朝被人夺去,萧妙童苍白的脸扭曲了一瞬,但她始终记得要维持自己的贵女气度,没教那丑态持续太久便再度含了笑,跟着众人抚了掌。

好在,她们此番做了可不止一手准备,即便那慕惜辞未因弹琴一事下不来台,等下也未必落得到好。

少女垂眸,余光不着痕迹地扫了眼暖阁另一侧,萧弘泽在那里屈膝而坐,尚且称得上清俊的面庞上透着满满的兴味。

她惯看不起这个风流浪荡、不求上进的纨绔亲哥,但这并不影响她偶尔要利用上他。

纵然她慕惜辞是天赋绝伦又如何?没了女儿家的清誉,照样是个废|物。

萧弘泽平素未达目的不择手段,只要被他盯上,她决计没什么好下场。

萧妙童面上的笑意微冷,她身旁坐着的慕诗嫣则险些掐断自己两根指甲。

她从未想过慕惜辞的琴艺能习到此般地步,她不过上了那么两堂课,怎就能弹下整首的《关山月》,还能将曲中意境完整表达乃至再拔高一个层次!

难道……真是那小贱|人的天资出众?

不,不会,她一个从小被养在京外别庄的野丫头哪里来的天资!

慕诗嫣将下唇隐隐咬出了血色,萧妙童瞥见到她的样子禁不住微蹙了细眉,随即以袖掩唇,一声轻咳。

前者听到这咳嗽,猛然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忙不迭耷拉了眼皮,重新端正了身子。

也罢,看萧表哥的样子,多半已对那小贱|人生出了兴趣,后面的事,便毋需她们插手了。

“殿下,您怎么知道阿辞会弹琴的?”掌声之内,慕惜音压低了嗓音,轻轻拍了拍墨绾烟,后者闻言浅笑着摇摇头:“慕姐姐,我其实并不知道。”

“您不知道?”慕惜音微讶,她那会看慕惜辞与乐绾的动作神态,还以为她俩是在私下里交换了什么意见,结果……竟是不知道?

“嗯,阿辞没说过她会琴艺。”墨绾烟颔首,唇角弯出的弧度却愈发大,“但我相信阿辞,她一定有法子破了萧妙童她们精心设下的局。”

她也不清楚这股子信念究竟从何而来,但她就是无端觉得慕惜辞一定不会输。

她不会输,不管对面想出什么样阴险狡诈又不要脸的招子,她都不会输。

这种信任近乎于盲目,信任下还隐藏了一两分她先前从未觉察过的虔诚崇拜,这崇拜从某种程度来说,甚至超过了她对云璟帝的崇拜,但她感觉还不错。

“而且,就算阿辞真不慎被她们坑住了,我也有办法给她找回场子。”墨绾烟说着呲了呲牙,慕惜音听罢微微点头:“好吧。”

她倒不似墨绾烟那般无故崇拜,也不似其他贵女那般满腹惊诧,她听着慕惜辞的琴曲,只觉心口发紧,一阵阵的疼。

《关山月》曲意沉郁悲壮,阿辞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怎么就弹得出这样苍茫怅惘的曲子?

在京外生活的那七年,她到底经历过什么!

慕惜音的眼眶泛了红,她不敢顺着那思路往下细究,她怕稍想得深一些便要遏制不住眼泪,今日终究是乐绾设席赏雪,她得顾忌着墨绾烟的颜面,也不好坏了赏雪的气氛。

病弱的少女拢紧了怀中手炉,暗暗下定了决心,她以后要对小妹更好一些。

“惜辞班门弄斧,贻笑大方,还请诸位多多见谅。”掌声停歇后,慕惜辞起身行了礼,她的言辞明明更为低调恭谦,听起来却比萧妙童先前所说都要张扬肆意。

只她未将弹琴助兴的皮球二度踢飞出去,世家贵女便也乐得顺坡而下,提议找点别的的乐子。

慕惜辞趁势离了琴桌,正当她以为自己能功成身退,安安静静的回座位偷闲之时,暖阁男子坐席处蓦地传来道半醺不醉的懒散男声,众人循声而望,便见那位京中出了名的放荡纨绔,慢悠悠地放了屈着的腿。

“光是一首《关山月》怎么能够?慕三小姐既有这般精妙的琴艺,自然是要多弹上两曲的。”萧弘泽向椅中一仰,高高抬了下颌,那神情动作,活似在花楼里喝酒听曲。

“加上今日有云蔽日,雪色朦胧,虽在白昼亦有月夜之意……便再来首《良宵引》如何?”萧弘泽抬臂,将手肘撑在身旁少年的肩膀上,“就当贺一贺此番镜台赏雪的欣喜。”

“公子说笑,惜辞习琴时日尚短,弹得了一曲《关山月》已是极限,如何能会《良宵引》?”慕惜辞假笑,她认得萧弘泽,也知道他的癖好,前生他调戏幼童时恰犯到了她的手上,被她责罚了整整五十军棍。

据说那五十棍“不慎”打废了他三条腿,他伤好之后再不能人道,便直接成了断袖,再过没多久就被萧府放逐出京了。

当年萧家之人也曾上宫中告过她的御状,奈何那时老太傅身死多时,乾平边境又战乱频起,墨书远不会为了一个半死不活的萧府得罪于她,此事便不了了之。

看来,这位萧公子,这辈子也没长记性呢。

慕惜辞微挑眉梢,不动声色地看着萧弘泽,后者大笑着撑身站起:“这倒不是大事,《良宵引》又不是什么极难的曲子,依三小姐的聪慧,待萧某细细教导一番……”

“萧公子,男女授受不亲,由您亲自教习小妹,只怕不妥吧?”慕惜音冷声打断了萧弘泽的话,不料后者竟对她话中的冷意置若罔闻,顾自向慕惜辞行去:“慕大小姐言重了,我姑母乃是贵府二夫人,论理,萧某也算是三小姐的表哥,表哥教表妹习个曲子,有什么可防的?您只管安心便是。”

还好意思说有什么可防的?

知晓萧弘泽秉性的慕惜音与墨绾烟同时拧了眉,作势便欲上前阻拦,慕惜辞亦悄然后退半步,藏在袖中手默默掐出一道印诀,只要那萧弘泽敢再上前一步,她就……

“本殿倒不知,萧公子何时习得了琴艺?”

少年干净清冽的嗓音乍响身后,随之钻来一段夹了水汽与凉意的风,慕惜辞听见这声音,立时散去了掌中阴煞,眼底浮现点似有若无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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