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寒雾入窗。刘询又累又冷又饿,有气无力地说道:“酒菜怎么还没有送来啊。”史高道:“我过去催催。”

两人正说着,老翁推门进来,后面跟着捧着酒肴的老妪和一众伙计。

史高大喜,赶紧站起接过还在冒着热气酒菜,端到刘询案前。

刘询也不言语,自己拿过酒壶,倒了满满一杯,举起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抹了嘴,心下畅快,叫道:“好酒。”

老翁哈哈一笑,递上杯箸。众人面对热腾腾的酒菜,也顾不得许多,一起动箸,狼吞虎咽。

刘询一迭声夸赞:“好吃。这滋味堪比皇宫御膳。”

老翁乜斜他一眼:“你又没有吃过皇宫御膳。”旋而掩饰不住得意,道:“不过,我家的饭菜,客人都说好吃。”

刘询闻言哈哈大笑,举起酒杯,道:“老丈,我敬你一杯。”

老翁惦记着要灌醉他们,便顺势坐下,刘询也正想探问些风土人情,就招呼他一同饮酒。

两人推杯换盏,其乐融融。老妪又吩咐伙计搬来许多酒。

老翁性情执拗,平日里没什么人愿意听他唠叨,现在有人愿听他说话,顿时兴奋起来,一面喝着酒,一面将那些民间掌故轶事闲扯一番。

他说的起劲,刘询听得有趣,提着酒壶频频劝酒。老翁早已忘乎所以,不消半个时辰,就醉到在地。

老妪递菜进来,见状暗喜,冲着刘询拱手赔个不是,就要扶老翁出去。

刘询心想是自己将老翁灌醉,过意不去,便吩咐史高帮她一起搀扶老翁。

史高干脆背上老翁,直接送到了他的屋里。他将老翁放在席上,就要回去。

老妪叫住了他,拿出一根麻绳,道:“你将他捆上。”

史高大吃一惊。老妪居然要绑了老翁,他以为听错了,呆在那里不知所措。

老妪于是将老伴先前的打算说了一遍,道:“他原本是要灌醉你们的,结果自己醉了。我看出你们不是什么坏人,若是依了他的主意,也就闯祸了。不如将他捆起来,免得他醒来后又要生事。”史高这才明白怎么回事,一面笑着一面将老翁双手双脚捆了起来。

史高回到客房,说了老妪与老翁之事,刘询听了也是好笑,感慨道:“这对老夫妇倒是正气。”

两人正说着话,屋外传来一片嘈杂声,还有马匹嘶鸣,听这动静人数不少。

史高有护卫皇帝之责,不敢大意,便凑到窗前朝外观看。

只见老妪和几个伙计擎着火把迎了出去,打开院门,一下子涌进一大群人。

史高就着火光看清来人,不由得一怔,回头轻声道:“是霍云。”

“霍云?”刘询双眉微蹙。

“这么晚了,他们怎么会到这里。”史高自言自语,耳朵贴着窗棂,想听听他们说些什么。不过,他心中还是隐隐不安,如果霍云这些人进来借宿,与皇帝撞见,彼此倒也尴尬。

霍云身边跟着中郎将王汉和光禄大夫张朔,王汉道:“店家,可有上好的客房。”

老妪道:“今日来了许多客人,上好的客房都住满了。”

王汉惊讶道:“你这乡野小店,也会有许多客人?”

老妪指着院子里的马厩道:“你看,拴了这么多马。”

王汉探头扫了一眼,侧过身对着霍云轻声说道:“院子里拴着十几匹良马。”

“十几匹良马?”霍云神情凝重。

“是的。”王汉道。

“走。”霍云沉吟片刻,转身出了院子。

“走?我们走?为何不赶他们走。”王汉没弄明白,追出来问道。

家丁牵马过来,霍云接过缰绳,也不看王汉,道:“有十几匹良马,岂是寻常人家。”

王汉想了想:“也有可能商旅。”

张朔瞥了他一眼,道:“你也不看仔细,这些都是骑乘的良马,并非驮货的驽马。有此阵仗,至少是侯爵府上的,或是哪家藩王府的人。”

王汉恍然大悟,吐了吐舌,道:“这样的话,若是撞见了,彼此倒也尴尬。”他思忖一会,道:“看来只能回我的军营了,此地过去大约三十里地。”

霍云翻身上马,挥了下马鞭,道:“走啊。”

刘询和史高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霍云,见这些人退出院子,也松了一口气。

史高离开窗沿,哼了一声,道:“先前池阳亭亭长说的有甲兵操练踩坏麦田,想必就是王汉执掌的虎贲军。”

刘询铁青着脸,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

霍云一众人跑到这里来,也是机缘巧合。

霍云一向自视甚高,既看不惯霍禹优柔寡断,也鄙视阴阳怪气的冯子都。对于以朔方囚犯误期为由处斩淳于几的方案,他不以为然,认为若成大事,必须杀伐果断,要有一支听命自己调遣的军队和一批忠贞不二的死士。他便叫上霍家的外甥女婿给事中光禄大夫张朔,带着一群家丁直奔北郊的王汉虎贲军营。

王汉是霍光的孙女婿,为中郎将,执掌禁军。霍云与王汉年纪相仿,比起其他人更显亲密,这些日子也常去王汉的军营找他喝酒、射猎。

王汉见霍云与张朔来了,笑呵呵拱手道:“冠阳侯大驾光临。末将有失远迎,还望见谅。”霍云捶了他一拳,王汉装作吃痛的模样捂了下胸口,旋而笑着挽住他的胳膊,一起走入军营

霍云坐定,道:“今日烦闷,来喝酒了。”

王汉道:“喝什么酒啊。今日天气晴朗,正好可以围猎。”说着将他拉起,回头招呼张朔,“走,走,走啊。”

霍云原本喜好围猎,这时也来了兴致,道:“我没带弓箭。”

王汉笑道:“我这里还会没有上好的弓箭?”

霍云身旁跟着十多个家丁,王汉又带上一队亲信虎贲骑兵,数十骑风尘滚滚朝岐山山麓而去。半个多时辰后,他们来到一处灌木丛生、茅草深密的向阳山坡。

王汉举起马鞭呼啦划了一圈,道:“此处林密草深,可为猎场。”正说着话,远处灌木林的枝条忽然乱摇起来,一个兵士指着那里叫道:“前面有一头鹿。”

众人一起朝他指着的方向看去,只见风吹草动,并无野鹿踪影。王汉斥道:“眼睛瞎了。”扬起鞭子就要抽那兵士。霍云一把抓住他手臂,示意不要出声,嘴唇翕动低声道:“远处草丛中好像有动静。”

果然,草丛中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蓦地,出现一只鹿的脑袋。

那是头健壮的雄鹿,毛色似枯草,头顶有一对硕大的鹿角,鹿角呈半弧形向两侧弯曲,主干上又分出几枝尖锐的小杈,直刺天际。它若是不动,便与周围的草木浑然一色,看不分明。

霍云目不转睛看着,心中惊叹不已。那头鹿也缓缓转动脖子,黑黢黢的眼睛凝视着他。

众人这时也都瞧见了这头野鹿。张朔诧异道:“这里怎么会有花鹿,会不会是从皇家上林苑跑出来的。”

王汉道:“管它是从哪里来,我们猎着了,就是我们的。”

霍云呆呆地盯着这头野鹿,心头蓦然浮出一句话:“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高材疾足者先得焉。”不由得咧嘴一笑。

“你们不许妄动,看我擒获此鹿。”他伸手接过王汉递来的弓箭。

王汉手一挥,示意众人蹲下,不要惊动了野鹿。

霍云蹑手蹑脚慢慢向前,他也不敢靠的太近,便在百步之外停下,倚着一颗大树,捻出一支箭搭上,用力拉开弓弦,直直瞄准野鹿的脑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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