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待细瞧,感觉被谁轻轻咬了一口,转头,见是苍吾,愣了愣,一丝意识传入我的脑中——
“你就是若木!”
我呆呆望着他,他又以神识相传:盘古灵墟白日里艳阳高照,每到夜里,便会有天寒霜降。你昨晚被天寒侵身,想来身子骨已大不如从前。你试试仙力,是不是如我所言这般?
我将手搁置胸前,口中才念了半句诀语,便觉胸口隐隐作痛。
“如你所言,我就是若木,那此时的小若木灵就不会有事咯?咦?苍吾,你会用神识说人话,为什么不会开口说话?”
“啊呜呜……”
苍吾吼出一串无用的杂音,蹲到一旁的藤蔓中,寻他的早餐去了。
我揪它的小尾巴没揪住,愤愤罢手,才转头,便见赋怀渊抱着若木,急急飞远。我连忙跟上。一路相随,来到司楹的住处,赋怀渊还未开口,司楹便开门迎了出来。她手里提着一方竹篓,朝赋怀渊笑了笑:
“我要去后山采摘蘑菇,若是月儿的事,你去找雪世吧。”
“嗯。”
赋怀渊一刻未待,眨眼便消失不见。我回眸,见司楹正望着我这边浅笑,我大喜,她看见我了?哪知下一刻,她提着竹篓穿过我的身体,朝山的另一侧行去。步履轻盈,仙姿温雅。
我叹了口气,去找赋怀渊。
半山腰茅草屋前,雪世将一筐草药从屋里搬出来,晒到架子上。赋怀渊围在他的身旁,不停地说话。我走近一听,当下惊得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
“雪世,大哥愿渡你一千年修为,你瞧瞧月儿,她还这样小……”
“大哥,我是知道的,我从不医女子。”
“你若医好了月儿,我将她变作男子。”
“你为何不自己救她?”
“我……”赋怀渊怔住。
雪世将一株茎似桔梗的小黑花递到赋怀渊面前,摇摇头,浅笑:“大哥,你一遇到若木的事,便慌了神,似是天塌地陷、山无色水逆流。她未出生时,你担心她会被月下天寒所惑,下了重重结界日夜陪着她;她出生了,你又疼爱入骨,因一时心急忘了自己一身医术,反倒大老远跑过来寻我。”
我一口老血喷出。
赋怀渊脸上难得涌上了尴尬之色:“我一时心急,给忘了……”
自赋怀渊得知若木出现了异样,到他站在雪世面前,才不过眨眼的功夫。赋怀渊他是给急成了什么样子,才会忘记自己是大夫、是神仙了?才会忘记自己完全有能力救治若木了?
他怎生这样笨!
五百年后如此,五百年前亦是如此!
当日若不是他一时着急,寻我寻得进了锁天塔,哪能闹出这些个幺蛾子?
我恨铁不成钢地跟在赋怀渊身旁,见他接过雪世手中的那株黑色花,皱了眉头。
“雪世,食过蓇蓉,不得育养,月儿还这样小……”
“她小?她活得寿命比盘古灵墟内的任何生灵都要长!”雪世将食指与中指捏成一个圈,在右脸上的黄金面具上弹了一下,声音脆响。他眼里笑意渐起,“不如这样吧,大哥,你收她为义女,占占她的便宜?”
“胡闹!”
“她已过了最佳医治时间,若想活命,必须吃下蓇蓉,你认为呢?——我倒是不介意她现在便死的,我等取出万神图这一日已等了万载。”
赋怀渊一侧身,将若木紧紧护在怀中,捏紧蓇蓉,一眼戒备地望着雪世。
“大哥,我们四人曾约定过,如果若木在万年后幻为人形,便不再取她性命。雪世一言既出,大哥自是不必再担忧。至于长生那边……”
“长生想伤害月儿,除非我死。”
雪世拍了拍赋怀渊的肩膀:“但愿若木能明白你的心意。”
赋怀渊轻轻抚了抚若木的绒发,浅笑。
我红着脸,在他身边蹦哒。我明白,我当然明白!你快擦亮你的双眼看看老娘啊,老娘就是长大了的若木啊!看着赋怀渊如此温情地对待小时候的我,我真是想将她一把掐死——吃年幼的自己的醋,委实悲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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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如逝水,一晃十八年过去。
若木在“我”和赋怀渊的悉心照顾下,长成了水灵灵的大姑娘,莲步缓移,落地生藤。我这才恍然,眼前这万里藤蔓的“家”,皆是将若木孕育出来的“母亲”。若木因了这一特性,被赋怀渊禁足在湖的这端。
苍吾仍然未学会说人话,终日啊呜呜地跟在我身侧叫唤。
赋怀渊许是觉得这么些年来它都如此怪异,便也习以为常,不再逼迫它学习人类的语言。
在若木成长的这段时光里,我将整个盘古灵墟都踏了一遍。这里除了司楹他们所居住的那座名叫嶓冢的山,便只剩蓇蓉湖边的这万里藤蔓,以及那座空无人迹的大殿,盘古灵墟。脚下一片青草地,头顶一方碧玉天,初看时觉得鲜灵,日子久了,苦闷得紧,真想打个盗洞钻出去。
跟我一样若闷的,还有若木。
她蹭到正在啃鸡腿的苍吾身边,眨着清亮的眸子:“小可爱,师父今日不在,你带我去人界玩玩好不好?”
犹记得若木刚会说话时,叫赋怀渊爹爹,把赋怀渊吓得好半晌没说话,最后,他给了她一个徒弟的“名分”。
苍吾回道:“啊呜呜……”
若木将它嘴边鸡腿抢了去,嗔道:“笨狗!学了十多年还学不会说话,这鸡腿不能叫你白吃了。”眼波流转,“不如这样,人界我自个儿去玩玩,等师父回来,你便说我去找司楹学舞去了……哦不行,师父晓得我最不爱跳舞。——那你说我去找雪世哥哥学医理,或是长生哥哥学丹青,这都是可以的。”
“嗷呜呜……”
“哼,笨狗!我说的你听不懂,你讲的我也不明白,算了,先去蓇蓉湖洗澡去。”若木将鸡腿往空中一丢,起身飞走。
我抢住被抛至半空中的鸡腿,张口便撕下一大片。
在这盘古灵墟,我除了能抢食苍吾的食物外,其他的一概碰不了,是以苍吾一但有了吃食,便躲我躲得老远,活像见到瘟神一样。我心里也堵得慌,若不是虎落平阳,谁愿意跟一只灰了吧唧的狗抢食物!
苍吾用足以杀死人的目光瞧了我半晌,最后,竟愤愤吐出四个字来。
“笨蛋!还我。”
我一惊,嘻笑着摸它的脑袋:“哟哟哟……小灰狗,为了吃的,竟然学会说人话了啊!“
苍吾将小脑袋一甩,愤愤道:“他娘的!老子本来就会讲人话!老子憋了整整十八年,你他娘的不要欺兽太甚!”
“怎么回事?快跟老娘说叨说叨?”
“有什么可说的,老子他娘的被万神图带回了幼年时期!”
“哟……”
通过与苍吾的谈话,我将一些事的逻辑给理顺了。
我们都来自于五百年后——也难怪只有他能看得见我。那日在锁天塔中,万神图先将苍吾给弄到了盘古灵墟,再把我也带了来。我和他同样都是一缕魂魄,他附在自己的原身上,怕被赋怀渊瞧出端倪,于是假装不能说话。
他也真够可以的,一装竟然能装上十八载!
我拍了拍苍吾的脑袋,他低声问候了一声我娘,转头一瞧,赋怀渊捧着一方棋盘现了身,他赶紧闭了嘴,啊呜呜地吼了起来。
“苍吾,月儿呢?”
赋怀渊四处相望,不见若木,便询问苍吾。
苍吾朝蓇蓉湖的方向点了点头,赋怀渊嗯了声,转身走了。
我得意地笑!强大如赋怀渊这般的神灵,都只能感应到苍吾的行为思想,只有我!唯有我!能听到他说人话!
苍吾可是这三界唯一一只上古神兽啊!
我将鸡腿两下解决掉,施了仙术将苍吾深藏在藤蔓中的另一只鸡腿给找了出来,握在手中,在他面前晃荡:“喂,苍吾,你为什么能附在自己的真身上?说实话!”
苍吾见斗不过我,仰头,四脚朝天,露出灰白的肚皮:“老子还想知道!”
“若木是我真身,我要如何附在她身上?”
“不清楚。”
“我要附在她身上。”
“赞成!那样老子便能跟你新账旧账一起算了。”
“你帮我。”
“怎样帮?”
“以后都得听我的。”
“……”
收服了苍吾,我转身去找赋怀渊,他正端坐在蓇蓉湖边左右手对弈,若木的青色衫子方方正正叠在他的脚边。因怕被弄脏了,他还特意先将自己的白衫铺在青草地上。我心中醋意大发,明知自己只是一抹虚影,仍是不甘心地跳到那青衣上,狠狠踩了两脚。
蓇蓉湖中盛放着大大小小的黑色蓇蓉花,花间水声阵阵,我寻声找去,若木正脱了个精光在湖里玩得不亦乐乎。
我跌坐在地。
五百年前就被赋怀渊浑身上下看了个遍,老娘着实没脸见人了!
不再管此二人,我回去,正见苍吾又在吃东西,我踢了他一脚,抢过,张嘴便咬:“盘古灵墟真不是人待的地方,没有红袖坊,也没有酒楼,老娘快被憋疯了。——诶苍吾,你哪里捉的鸡?”
“帝尊用法术变的。”
“假的啊,能吃么?”
“管它呢,就算是假的,吃到肚子里那也是仙术。”
“把鸡都交出来!”
“不给。”
“给你找母狗。”
“……右手边一丈远左转,还有半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