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停在那里,心中纠结再三。

因为是冬天,里头还穿着好几件衣裳呢。

思虑后,我终于下定决心,将外袍脱了下来,扔进潭水里好好洗了一遍。

可惜这时候身边连皂荚之类的东西都没有,洗净衣袍上的污迹费时费力。

侧过头见到潭边树下站着的少年惊愕的眼光看着我,少顷便把头转开了。

不光是这样,他还往来时候的那条路上退了一段。

我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山石后头,有些惊讶,想了想后忽然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换成他自己,都要刻意避开我。

那么,眼下我在潭边的举动,他也是可以理解的。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点概念他肯定是有的。

我顿时有种庆幸的感觉。

可惜没有找到机会跟我想的一样能好好将自己弄干净,权宜之计先就这么办吧。

他说了要在山上几天,只要我不跟他对着干,不动逃跑的念头,说不准他能网开一面,不再将我束缚住。

会么?我觉得不排除这种假设的可能。

念头在心中转过,我知道接下来的几天就要看我自己的表现了。

少年给了我一些时间,没有兴趣来打搅我。

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我打量周遭,辨认了一下我现在所处的环境跟这里的地形。

山风吹过来,我从潭边直起身子,转头往四处看了看。

这里是大山环绕的地方,四野苍翠,看那些山上的大树都是遮天蔽日的。

目光所及之处,无不是一片苍翠的颜色。

我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在心中盘算起来。

国都城往东北方向是通往北地的道路。

我跟天放坐船在大江上航行了两天,跟陆路比起来,我想那位船老大的速度应该是比西兰王师更快一些的。

我在船上的时候,还听到师兄跟船老大商议事情。商议的内容就是将船速再加快些。

要不是中途碰上江面起了大雾,速度还可以更快。

换句话说,我认为我们到了肃州城附近的山中,但是那边的队伍还不一定到得了。

王师的队伍人员太多太庞大。调动这样一支队伍中碰上的突发状况也比我们船上简简单单的几个人要麻烦多了。

天放最先回答我问题的时候虽然是模棱两可的,但是我晓得,我们比女帝能更快到达肃州城。

这一点,我很确定!

我凭自己的感觉,周边的气温比在西兰国都城的时候要冷一些。但是远没有到北地那种料峭的感觉。

我没有去过北地,但是我想连河流都能被冰冻结的情况,跟穿越前我认知中的某片区域类似,最冷的时候,江面上都能行车的。

而这里,山野入目都是青绿色的,要是换成北地,我想高山上一定都覆盖着积雪了。

综上推测,现在停留的地点,是介于国都城跟肃州之间的地方。

我听刚才少年跟我说话的内容中透露出来的讯息。我更倾向于这地方是靠近肃州的。

我打赌并没有跑得那么远,我想待会儿可以找机会再确认一次。

撇开第一个疑问想清楚了,然后,我再次纠结对方的身份。

很奇怪的是,我一开始认定了他是绑匪的一份子,但是想着想着,觉得这个人的表现跟他给我的感觉似乎都不太像。

难道是我一开始就自己将自己陷入了某种误区,他并非是绑匪成员中的一个?

这一点,我也还得跟他确认一下,我自己猜测太多没有用。

但是确认的方式。我一定得用婉转迂回的方法,免得弄巧成拙,惹来他的反感。

山中留几日么?我沉吟着,虽说目前的境遇有些窘迫。既来之则安之,先好好待着吧

少年站在山石后头,正在犹豫着要不要绕过去看看那个小傻子。

说不定还不知道怎么洗衣服的,被家里娇宠成那副模样。

宇文家的男孩子其实在家也是备受宠爱的,尤其是他,特别受宠的一个。

但是宠的方式跟西兰寻常人家不一样。

同样的。历练的苛刻程度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想象。

从小到大,他都在自家山脚下的那片庄子吃了无数的苦,才练就一身过人的武艺。

完全不像那位,连推个马车都推不动。

这种事换成宇文家的孩子,简直无法想象。

少年思绪飘远,忽然听见山石后的小道上传来脚步声,他知道,肯定是对方洗好了。

少年转过山石,往潭边通过来的小路望去,忽然间心跳漏了一拍。

那小子刚刚将脏得黑乎乎的小脸洗干净。

其实,少年带走他的时候就看过了,那小子的五官出奇的清秀。

眼下这么一看,更是让他震惊。

那小子的肤色白净得就像是个女孩子,眉眼间更是有种楚楚动人的韵味。

此时,他手上还搭着一件半湿的外袍,只穿着中衣,素白的颜色映衬下,越发显得容色清丽。

少年呆呆看了半刻,心道长成这样生在西兰,加上反应迟钝脑子还不好使,真是命运弄人!

按年纪来说,要是生在宇文家,是他的小弟,就算拼了命也得护着的。

少年表情凝重的看着他走近

我慢慢走近他,被他的眼光打量着,心中顿觉不太自在。

我不敢直视他的目光,脑中还在想着要怎么跟他开口才好。

我低头思寻了半晌,但是对上他那双墨黑的眼睛,忽然间一愣。

他那是什么眼神?

下一秒我就误解了,肯定是人家看我怎么脱了外袍。

“很脏了。”我想也没多想便对着他扬起手腕上搭着的外袍道,“都看不出颜色。”

少年避开我的目光,脸色阴沉不少,他似乎有心事,闻言低声道:“这里风太大,太冷,回去在火边烘干衣裳。”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通往山洞的小道上。

少年心中一沉猛然间停住了脚步。他眼底闪过一丝踌躇,侧眸瞥了我一眼道:“刚才那一处潭水很深的,掉下去可就麻烦了。”

“我要是出去找吃的东西,你要乖乖留在原地。“少年眼眸微微一动表情冷峻道,”绝对不能出来乱跑!”

我眼睛睁大看了他一眼,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他的意思是

想起刚才解开束缚的绳子的时候,那纤细手腕上触目惊心的红色印痕。少年面上闪过一丝不忍。

他想了想之后才补充道,“我的功夫极好,但是不会伤害你的,你不用跑。”

“要是不听我的话,我还是会将你绑起来的,你听懂了没有?小菱?”

他回眸正视我,我于是顺从地点了点头,完全忽略他那句一点都不客气的自夸的话,心中闪过一阵欢喜。

我看出来了,也听明白了。只要不出幺蛾子,我就能在山洞里等着做米虫了!

偷得浮生半日闲,很久没有做米虫了,感觉真好!

少年说罢,竟然先我一步往山洞那边走去,直到入口的地方,又似乎想起了什么留在那里等着我靠近。

他还是跟刚才一样看着我,随后转开目光

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少年飞快的扫了我一眼,目光在我手中那件湿袍子上停留了一下。接着不着痕迹地移开了。

他走到原来生火烤鱼的地方,往那堆残火中添加了枯枝,看样子是打算重新催旺那个火堆。

不多时,火重新燃了起来。

我始终看着他流畅的动作。心中对他的疑问是很多的。

要说他连烤鱼都是第一回,想必没有过独自一人在野外的经历,但是看他生火的动作,又觉得似乎是刻意学过的,并不生疏。

这人到底是什么样的背景来历,我对他的好奇还在持续增加中

“可以了。”少年放下手中拨弄火堆的枯枝。转头看了我一眼,接着又说,“等一下。”

他将堆在洞内一角的枯枝中挑拣了几根出来,在火堆附近搭起了一个简单的架子。

这样就能让我把衣裳挑在上头烘干了,只不过跟烤鱼的差别就在离火的距离远近上。

少年走到我跟前,取走了我的外袍,亲自动手帮我在树枝上摊开。”还是得看着一点。“

衣裳缓缓散发出白色的水汽,我觉得该是到了能跟他说说话探听点消息的时候了。

火光映照着脸庞,洞内只听见枯枝堆燃烧的声响。

“这里是哪里?”我斟酌之后,带着几分试探的语气轻声问他,“你知道么?”

这是我纠结的第一个问题。

少年看了看火堆旁的衣裳,心道这里生着火,比洞外暖和多了,否则看着小傻子穿着单薄的中衣,怕是要着凉。

忽然听到他提问,难得还问得那么清楚,少年沉声道:“肃州附近的山里,你亲人带你来的时候没跟你说过么?小菱,肃州附近很多山的。”

没等我回应,他扶额道:“我又忘了,你肯定不会在意这些的,跟你说了也没用。”

心底浮起一阵无名火。

我不晓得这个看上去一表人才俊朗挺拔的少年到底哪根筋不对,怎么每回跟我说话总要捎带上这种听起来很令人不爽的语气?!

一副”因为有很多道理的,可惜你不明白,说了也不懂“的表情!

想到他原先的手段,我决定忍耐,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吐槽,以免惹毛他。”你们的人为什么要绑架我?“我问。

少年一惊,抬起头看过来,四目相对,火光映照下对面人的那张脸,忽然让他有几分恍惚。

他终于想起来那种异样感觉的由来了!

这一刻,是彻底明白了!

那年他大病初愈刚刚开始习武,过节的时候,一帮表姐乘着兴致,将他打扮成了女孩子的模样,穿上了女装。

她们玩得高兴,他却一个人生着闷气。

当时大表姐还乐呵呵给他画了一张画像,说要留着做个纪念。

他当时的表情,他的脸,跟眼前这一位居然有几分相似,他是在人家身上看到了那张画里的影子了。

怪不得!少年霎时领悟过来,为什么那帮黑衣人会劫错了人,他们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几年前的那个时候。

在江上看到那条大船,动手的时候见到眼前的小傻子,二话没说,就错认成了他!

他成长的比那些人了解到的快多了,此刻的样貌跟几年前更小的时候有了明显的差异,那种清秀的,穿成女装简直会误判的感觉已经没有了。

少年心沉了一沉:这一切不是偶然的,是有预谋在里头的,那张画像

我看少年的表情变幻了好几回,心中打颤是不是问错了话题,我真不该那么直接的啊!

可惜问都问了,来不及后悔,只能低头等着他回答。”你弄错了!“少年心绪起伏,定了定神望向我道,”不是我做的!“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一下子懵了!

怎么回事?!

“你没绑架我,怎么我会跟着你?”我再一次问,这回我对上他的目光,一瞬不瞬的,想看清楚他的反应。

不是他绑架的,他怎么会带我来这里?我昏迷着,不是他将我带上马车到了这里的么?

我倒要听听他怎么回答。

少年缓和下紧绷的神情,坐直了身体看着我。

“我救了你,你被那帮匪徒绑架了。”稍后,少年避开我眼神,简单回答了一句。

然而,这远远无法解开我心头的疑惑。

“那些人是什么人?“微蹙了眉,我问他。”为什么要绑架我?“”你救了我,怎么救的,你把他们都打死了?”我表情诧异的看着他。

“你不是坐在后面那条船上的么?“”你还有帮手?”我歪着头想了想,继续追问他。

“停!停!”少年头疼的抚了抚额头道,“我慢慢跟你说清楚,小菱。”

他每回叫我的名字,总给我一种感觉是想叫成另外一个称呼,语气都是磕磕绊绊的。

“两条船一前一后在大江上航行的,我早就看见你们的船在前头了。”

少年叹了一口气,眼睛看着对面山洞的墙壁,转头又拨弄了一下火堆。

他沉吟了一下,接着往下说:“过险滩的时候,你们跟我一样,是相同的处境!”(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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