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康领着崔澹进了齐瑄的卧房。

崔澹年近花甲,身子骨还算硬朗,齐瑄扶他到桌边坐下:“外祖父,孩儿无碍。”

崔澹见齐瑄平安无事,终于松了一口气,“无事便好。”

宋淮第一次私下与文渊侯打交道,喊了一声侯爷,有些无措地干站着。这可是齐瑄的外祖父啊……

崔澹对宋淮点了点头,“昨晚多谢你了。”方才长康已经把昨晚的事大致同他说了。

宋淮有些不好意思,看向身边的齐瑄,齐瑄拉着他在崔澹身边坐下,“外祖父不必同阿淮客气。”

崔澹看着齐瑄与宋淮交握的手,紧紧皱眉。

宋淮察觉到崔澹的视线,慌忙想把手抽出来,却被齐瑄紧紧握住。

崔澹看向神情执拗地与自己对视的外孙,叹了一口气,“想清楚了?”

齐瑄:“孩儿想清楚了。”

崔澹苍老的眼眸突然间一红,嗓音嘶哑:“你……让我如何向你母亲交代?”

崔家虽然不像岳家、宋家一样掌管着漕运或兵权,但也曾风光一时。

承顺帝在位时,极为看中崔澹和柳云朝的才学,两人同为天子顾问,虽不是宰相,却是名副其实的天子近臣。

正是因为如此,崔澹的小女儿崔莹才嫁给了太子齐晗。

可宫里向来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不但让他最疼爱的女儿芳年早逝,唯一的外孙也被他嫡母拿捏着,即便有崔澹派人暗中保护,还是吃了许多苦。

外孙年幼时,岳氏故意教唆他不与崔家亲近,若非瑄儿纯孝,瞒着岳氏同他来往,祖孙情分怕是早就被岳氏给毁了。

在岳氏生下亲子后,崔澹比年幼的齐瑄更先明白他的处境,教他隐忍自保。

承顺二十三年,瑄儿十二岁,承顺帝驾崩,齐晗继位。一朝天子一朝臣,齐晗虽敬重崔澹,却不似承顺帝那般器重他。崔澹渐渐退了下来,领着闲职度日。

瑄儿第一次向他表露争夺皇位的意图是在十三岁,他说,父皇不肯立齐琛为太子,是不是说明,他也有机会。

崔澹告诉他,想要就去争,机会不是等来的。

多年来,他与齐瑄私下一直有联络,跟随承顺帝多年练就的全部本事,都教给了齐瑄。可前不久,齐瑄突然告诉他,他改主意了。

齐瑄同他说,他有了心上人,不想做孤家寡人。

崔澹对齐瑄万分失望,辛辛苦苦教导的外孙,竟然因为儿女私情,如此不堪大用!枉费他的悉心教诲!

崔澹并非恋权之人,也没有逼齐瑄争权的执念,只是忧心,都走到这一步了,不争又如何有活路?不仅齐瑄难以自保,整个崔家也无法脱身!

齐瑄把自己的打算说给他听,崔澹仍是不解,劝他再想想。

那时候,崔澹还不知道齐瑄喜欢的人是个男子,还想着查一查到底哪家女儿迷了外孙的心智,结果就出了润玉那档子事儿。

崔澹大发雷霆,痛斥齐瑄糊涂。齐瑄却道润玉只是他的属下,而他的意中人,是那个少年英雄宋小将军。

崔澹如遭雷击,比知道齐瑄喜欢一个小倌还要难以置信,那可是云朝的外孙啊!

出身寒门的柳云朝是天元二十年的状元,与崔澹相识于诗会,同样为对方的才情折服,成为了至交好友。

承顺帝继位后,柳云朝和崔澹一样受到重用,却也遭人眼红。

承顺六年,柳云朝遭人暗害,死于非命。而后发妻贺氏改嫁,留下不满十岁的孤女柳眉山,寄养于淮安侯贺家。

因为崔澹与柳云朝的交情,崔莹和柳眉山自幼一起长大,情同姐妹。

可谁能想到,知己世交竟然成了孽缘!

小女崔莹嫁给了齐晗,而柳眉山却嫁给了与齐晗断袖的宋骁。如今,外孙齐瑄又与宋骁和柳眉山的独子纠缠不清!

若宋淮是女儿家,两家结亲崔澹乐意之至,可偏偏外孙和宋淮都是男儿身,宋淮还是定北侯家的独苗苗!

更荒唐的是,齐瑄告诉他,是他先犯的错,招惹了人家。

这让他日后如何面对柳眉山夫妇?百年之后,如何面对小女崔莹?又如何面对好友云朝?

宋淮注意到,文渊侯提起齐瑄母亲那一瞬,原本紧扣着自己的手不放的那人身子一僵,接着松开他的手站了起来。

见外祖父老泪纵横,齐瑄心中也不是滋味,他站起身,跪到了崔澹脚边,“孩儿不孝。”

又向后伸手再次握住了宋淮的手腕,“可孩儿几度扪心自问,权力,地位,都能抛却,唯独阿淮,孩儿放不下。”

宋淮愣愣地看着齐瑄,看着他牵着自己的手,看着他挺拔的背影,突然间想到了一个词——夫复何求。

他站起来,跪到了齐瑄身边,看向文渊侯,“侯爷,我与他一样。”

崔澹看着面前两个年轻人,一时语塞。该说什么呢?告诉他们情爱不可靠,终会成为过眼云烟?告诉他们两个男子在一块,背德越礼,更不会有好结果?

崔澹抹了一把眼角,叹道:“罢,罢,随你们去吧,来日莫要后悔。”

确认了齐瑄的安危,崔澹就离开了宣王府。

门口打探消息的人见文渊侯行色匆匆而来,忧心忡忡而去,对宣王重伤的消息又信了几分。

王府里头,齐瑄终于有机会把自己的打算讲给宋淮听,“当初与那些闺秀的流言是岳氏放的,她想逼那些大臣站队,要么同我结亲,要么同我结仇。”

宋淮点点头,这一点他能想到。

齐瑄:“选在抱春阁接待北狄使者,一是为了激怒德古延,给齐琛一个越过我联络他们的借口;二是否认与那些闺秀的流言,让那些大臣继续犹豫,并且,不选我。”

“为何?”前面宋淮也想得通,但不明白齐瑄为何把这些势力往外推。

齐瑄:“除了原本就与我绑在一块的崔家,我手下其实已经有不少支持,那些不曾站队的,不是像你父亲一样不参与皇储之争,就是拿不定主意的墙头草,前者不会轻易动摇,后者于我无益。”

“如今,你和定北侯府,还有上回托你带话的成国公孟家,也算作是我这方。”齐瑄对宋淮笑了笑,“可我同外祖父和你父亲都商量过,不打算争那个位置。”

“你莫说笑……”宋淮有一瞬自责与心慌。

齐瑄看向他:“若说不是为你,那是假话。”抬手摸上他的脸,“原本也想过,我若当权,要娶你做男后。”

“可仔细想想,困于后宫,对你来说,大抵是一种侮辱。”

齐瑄撤回手,却被宋淮中途握住:“可齐琛他容不下你。”

齐瑄沉下脸:“我亦容不下他和岳家!”

“良妃娘娘告诉我一些旧事,齐琛他……可能并非龙种。”

齐瑄对上宋淮难以置信的表情,继续道:“我派人去查证了,最好能利用这件事扳倒岳家。至于皇位,父皇若是身体康健,阿珩也是个合适人选。”

宋淮拉着他的手,低声问:“你是想……做摄政王?”

宋淮知道岳氏被圈禁是因为企图弑君,陛下身子早已大不如前,若是传位给齐珩,只怕还要仰仗齐瑄摄政。

齐瑄抿唇带着笑意点了点头,“嗯,这主意不错。”

宋淮瞪他,齐瑄便道:“那就盼着父皇高寿,等阿珩大了,让我做个闲散王爷。”

宋淮不听他玩笑,皱着眉问:“那白朗……?”

齐瑄:“白朗如今是我的人。”

“利用他长得像侯爷而得父皇喜欢这一点,我同侯爷商量过,就是怕你觉得我不庄重,没让你知道。”

说不介意那是假话,若是齐瑄明知道陛下对父亲抱有那种心思,还加以利用,即使是个替身,宋淮也会觉得他对父亲不庄重,有点……不折手段。

但会这么想,也是因为他已经把齐瑄当做了自己人,理所应当的认为,他应该把自己的家人也放在心上,给予应有的尊重。

“既然事先与父亲商量过,为何还瞒着我?”宋淮抱怨道:“在你眼里,我有那么小心眼吗?”

齐瑄笑着捏了捏他的脸蛋:“不是怕你小心眼,只是怕你得知我的手段,觉得我不好。”

宋淮想起上回在书房,齐瑄表露出对岳氏的恶意后生怕他反感的模样,觉得好笑又心疼,是什么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圣人?是个白痴,连这些手段都不懂?

宋淮伸出胳膊,靠上去抱住了齐瑄的腰,“不会。我认准了你,好的坏的,都只认你。况且,我知道你不坏。”

齐瑄圈住他,挑眉问:“不坏?”

宋淮一愣,想起昨天晚上齐瑄缠着他胡闹的时候,自己骂他混蛋坏胚子,顿时耳尖一红,用头撞了撞齐瑄的下巴,“又不正经!”

齐瑄微微一笑,低头在他头上亲了一下,“那你还投怀送抱?”

宋淮松开手推他,却被齐瑄紧紧抱住,“知道了知道了,那就抱着吧。”

宋淮拿他没办法,抬起手,在他脸上掐了一把,齐瑄干脆抱着他的腰提起来,放到自己腿上坐着,“我还没说完呢。”

反正没有外人,宋淮懒得挣扎,把头靠在他肩上,“嗯,接着说。”

齐瑄:“我猜到齐琛会偷偷联系狄远,因为他急着促成和谈,替自己邀功,还因为,他怕你和侯爷留在京城支持我,所以大概想和北狄合作,把你和侯爷引回北疆。”

宋淮顿时坐直了看向他,紧张地问:“要开战吗?”他不怕战,却真的十分排斥战争与杀戮。

齐瑄点了点头,“我探到的消息,狄封旧伤复发,命不久矣。但我不确定,齐琛为了和狄远谈成合作,会不会已经透露了父皇抱恙的消息。”

宋淮对齐琛的厌恶更深,原本只当他与齐瑄立场不同,如今看来,他们才是真正的不顾苍生黎民、不折手段!

“所以——”齐瑄捧着宋淮的脸,抵住他的额头,再三犹豫,艰难地开口:“阿淮……”

齐瑄道出那句自己万般不愿又残忍至极的话,瞬间红了眼眶。

“回北疆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瑄瑄:不舍得,我要把刚刚那句话收回来!

淮淮:不舍得,想带瑄瑄一起去~

瑄瑄:诶!好主意!

甜文里面,没有棒打鸳鸯的家长[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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