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盒上等花香胭脂虽然让东郊听雨巷忙活了整整一个晚上,但放在偌大的四北城中,也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罢了。
向老阁主今天非常高兴,一声接着一声的大笑中,手却是不间断的在下巴上那一小撮白胡子上灵活的打着卷儿。
三十年避世不出的护龙一族九长老居然真的来到了四北城,他能不高兴吗?
麒麟堂内,向老阁主坐在上首右侧,九长老坐在上首左侧,两人中间隔着一只细小的茶几,茶几上一边放着一座古色龙耳茶壶,一边放着一个明显掉了漆色的酒葫芦。
“以前去信时就讲好的,我也不会反悔,还是三张帖子。”向阁主大大咧咧地对着古色茶壶拼了一口,接着说道:“可是,好像你这次根本就凑不出三个人啊。”
说着,向阁主还扫了一眼堂下站着的龙浩、雷动、独孤春雨三个人,脸上明显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雷动和龙浩着实不错,的确是上好的苗子。而一旁的独孤春雨却也是在念力方面有几分天分,但也仅此而已,天分可不等于战力。
虽然站着的是三个人,但其实是两个人。这一点,向阁主自然看得出来。
“老太公,人家一个小女子,您老又何必暗里挤兑个不停?”说着还立刻做出一副扭扭捏捏,十分委屈的样子,果然是我见犹怜。但话语里也是实实在在的绵里藏针,而且锋芒皆露。
向阁主看着堂下的独孤春雨,有些稍微的呆了一刻,又看了看左侧闭目养神的九长老,竟是哈哈大笑起来,还一边用手不停地指着九长老,“果然,果然啊。”
果然是她的后人,肯定是她的后人。向阁主有些邪恶的想道。
“还有一个,被挡在门外了。”九长老没有理会一旁大笑的向阁主,而是面无表情的说道。
不一会儿,骆天小跑着进了大堂,脸上已是渗出少许汗水。果然是财大气粗啊,光院子就十几进那么大,可是跑断了小爷的腿脚了。
向阁主看了看九长老,九长老默默地点了点头。意思很明显,第三个人就是他了。
“浪费了一张好帖子啊。”向阁老这边,一直没有出声的向三公子向左低声揶揄了一句。
龙浩和雷动立时有些不忿,独孤春雨瞅了一眼向三公子,又看了看上面好像根本就没听见,还在各喝各的酒,各喝各的茶的两位大佬,笑了笑,又恢复到以前大小姐的样子。但是没人注意到独孤大小姐的眼里精光一闪,这个向三公子,还真是有意思啊。
骆天也听见了,这本来也是说给骆天听的。
随手在怀里掏出那张鎏金的请帖,骆天使劲儿的在上面搓了搓,一副珍惜非常的样子,好像还小声的嘟囔了一句“我的,终究是我的。”
“就算是浪费,也只能在我手里浪费。”
堂中气氛为之一滞,向左抬头看了看上面两位,只见向阁主和九长老还是一副优哉游哉,自得其乐的样子,心中宽松不少。
看来,上面这两位老爷子是想由着他们来闹了。
“大胆。”向左往前迈出一步,大手在袖中轻轻一挥,向家裂碑手以泰山压顶之势向骆天奔来。
裂碑手,手如其名,自有裂碑催山之意。其真正威力还是落在一个“势”上,所谓“势如破竹”。
一时间,堂内压力骤增,似乎唏嘘之间大堂已被一座座大山挤满。
而首当其冲的骆天,在感觉上却是更加明显。
“这是想震断小爷的心脉啊。够狠,我喜欢。”骆天想到。但手上功夫却是陡然加速,浑身念力全部放开,寻找着山与山之间的缝隙所在。
既然是一座座大山,即使是连绵不断,也终究会有缝隙。
有缝隙就有机会。
众人只看到,向左双掌不断进伐,期间时有变掌为拳,随后又脱拳为枪。一双大掌挥舞起来,可谓是滴水不露,偏偏双掌交错之中又传来山林呼啸之声,金石滚动之音。
再看看对面矮了许多的骆天,堂内下首站着的向家年轻子弟无不为其捏了把汗。只见骆天在向左的掌下左躲右闪,分外狼狈,每一掌呼啸而来,骆天都是堪堪让过,随后又再次落入下一掌的压力当中。
这好比是怒吼的大海上掀起一层层海浪,对着海水中艰难跋涉的轻舟一次又一次凶猛的扑来。而弱小的轻舟只能在这变幻不定又压力倍增的风浪中摇摆不定,轻舟顺着怒吼的海浪上下起伏,似乎有了破裂的趋势。
但轻舟没有破裂,更是没有毁坏。
风浪虽势大,却偏偏奈何不了这朵轻舟。
因为那是一帆小小的轻舟,往往战胜了大海的不是什么高帆大船,不是什么铁甲巨舰,恰恰是众人眼中不被重视的轻舟。
因为他是骆天。
就在众人还在为向左的裂碑手而惊叹时,堂里想起一声明显还在喘着大气的声音,声音不是很流畅,但却让众人为之一惊。
“你敢拍下来吗?”
只见向左的烈碑大掌停在空中,掌心向外,来回颤动,似是犹豫不决,却更像是难以置信。
骆天贴着向左宽大的身子,脚尖踮起,即使这样,伸出的手臂亦是堪堪抵住向左的脖颈处。
骆天伸出的手上紧紧地攥着一把短剑,短剑紧紧地抵住向左的咽喉。
短剑是小师妹雪儿那把锈迹斑斑的短剑。
骆天的脸上已经满是大片大片的汗水,口上还在大口大口的喘气,但手上的短剑却没有一丝放松,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比自己高了一个个头的向左。
两人此时的样子明显有些滑稽,但堂内众人却是没有一个笑出声来。
低头迎上骆天那双冷漠而坚定的眼神,向左突然想起四北城北边丛林的狼王,是的,这明明是狼的眼睛,也只有丛林之狼才能发出的令人心悸的眼神。
向左不觉间有些后怕。
雷动和龙浩齐齐对视一眼,眼里也是不可思议。他们毕竟和骆天相处了不少时日,他们知道骆天会赢,但没想到骆天会赢得这么快。当然,对于两人来说,这里面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骆天居然再没有动用念力的情况下赢了。
这还是那个体魄已毁,武道已废的骆天吗?
待看到骆天明显筋疲力尽,苦苦支撑的样子时,两人才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还不是太离谱,他还不是太强大。
独孤春雨倒是深以为然的样子,两只大眼睛发出异样的光彩。
“以巧破力,好啊。”向老阁主再次在白胡子上熟练地打了一个结,白了一眼九长老,有些感慨的说道。
“胜负已分,退下吧!”向老阁主说道。
场间骆天未动,向左亦是不敢动上半分。
向老阁主有些尴尬的看了一眼九长老。
这里毕竟是四北阁,逞逞威风还可以,但也不要太过分。九长老看着还在费力支撑的骆天,脸上也有些挂不住,沉声说道:“还不退下。”
骆天仍然未动,向左仍然不敢动上半分。
就在堂上向氏子弟都快沉不住气时,骆天说话了。
“一千两银子。”
莫说下首众人门脸上表情异常古怪,就是坐在上首的向老阁主也是满脸惊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很是诧异的看了一眼旁侧的九长老。
九长老脸上也是有些不好看。这臭小子,这,臭小子。
面对着向老阁主询问的眼神,九长老有些尴尬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哈哈哈……哈哈”“成交,成交。”
听到向老阁主的答复,骆天立时撤回短剑,更是迅速的和向左拉开距离。
“小子,孟浪了。老爷子恕罪。”说着,有些嬉皮笑脸的对着向老阁主躬身一礼。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又对着向左举了举手,“承让,承让,哈哈……客气客气。”
明明一副很欠揍的表情。
四北阁作为大乾王朝出了名的财神爷,门下各种资源自然是无穷无尽,相对应的四北阁也有不少优良子弟。
而向左,也不过是其中还算不错的一个而已。
“向三哥,怎么样?”一个明显长得有些瘦削的青年紧走几步,追上向左问道。
论辈分他和向左是同年,但因为之前一些原因,在以前的大比中落后了向左不少,自然也就在阁主赐名的时候排在了向左后面。
他叫向右。
但他却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向佑。
曾经有人质疑过的他的名字,但那些人往往在第二天就带着满身的伤痕和屈辱逃到其它分阁中去了。而阁中那些长辈们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也就默认了这个名字。
向左看着眼前这个脸色偏白,明显有些阴鸷的青年,不自觉的向后退出一步。
向佑倒是不以为意,“怎么样,三哥?”
向左回想着之前和骆天的对决,沉思了一刻,说道:“他是一只来自丛林的狼。”
“丛林的狼?”看着渐渐离去的向左的背影,向佑陷入了思考,“有意思。”
“丛林的狼?”一道身影落在四北城外的山丘上,只看背影,还只是一个少年。但如果从正面看的话,你会发现少年的脸上从右前额到左嘴角一道深裂的疤痕,狰狞而恐怖。
不同于向左的暴戾,也不同于向佑的阴鸷,他的脸上却是一副凶狠之色,一种与生俱来的凶狠。
他不是四北阁的人,因为他从小就在山野中长大,他的伙伴就是那些豺狼虎豹,同时也是他的猎物与吃食。他脸上的那道长长的伤疤是幼年时一只豹子留在他脸上的,但他却什么都没有给豹子留下,全部进了他的腹中。
他又是四北阁的人,因为他在十二岁的时候被四北阁的长老带到了四北城,那一刻起,他叫向噬。
他其实是四北阁中的一个人,一个独自的人。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一个人,别人总是离他远远地,他也尽量离别人远远地。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不想再撕人了,虽然上一次将人撕的粉碎很好看,也很合他的口味,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那一次,长老受到了处罚,他很难过。
“这些年,我吃的狼还少吗?”身影带着一丝风声,跃入山野。